謀生事記檔案018
濤島位於泰國南部，面積只有21平方公里。從曼谷乘近10個小時的臥鋪大巴，至春蓬或素叻他尼，之後換乘近2個小時的輪渡，即可上島。雖然位置略偏，這裡卻是世界級的潛水勝地。
因為消費相對便宜，島上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潛水愛好者。島上最大的潛水俱樂部Bans裡，不同國家的學員都能找到說著祖國語言的教練。來自溫州的陳懶懶做為潛水教練，則是Bans中文組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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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ns學員的一天從早上7點半開始。為了保證教學質量，教練和學員最高比率是1：3。一般兩個教練和五六個學員會 被劃分為一個組。新學員在上午的理論課結束後，下午開始第一次的泳池練習。
不少學員起初都難以適應潛水的呼吸方式。曾有學員專業練過游泳，但習慣了游泳的換氣方式，無論如何都不會在水下用嘴呼吸。要適應新的運動方式，曾經的專業反而成了阻礙。也有確實不善於運動的學員，感覺隨時要放棄。懶懶只能帶他們一遍遍練習，必要的時候，還要幫個別學員開小灶。
偶爾，教練還要應對學員的特殊情緒。有位中年女士來學潛水，一開課就劈頭蓋臉地把懶懶數落一通，還要求換教練，所有人都沒明白她發脾氣的緣由。轉天，阿姨情緒平復，好像忘了昨天發生的事情，熱心地給懶懶遞水遞浴巾。等畢業時，她才給懶懶發信息，說自己飛機、汽車、輪船一路顛簸，兩天沒有休息好，所以才情緒不穩。
也有情侶同行的，一方練習時，另一方總在一旁指手畫腳。最後，懶懶不得不把兩個人隔開，才能維持教學秩序。
順利的話，泳池教學可以在下午四五點結束。個別情況下，可能要持續到七八點。
到了真正帶學員出海時，教練更是要格外細心，生怕學員在海里出現狀況。趕到國內公共假期時，島上學員增多，教練可能剛結束出海，又要立馬接手下一個班的泳池課。
絕大多數學員在完成9次潛水之後，都可以先後取得OW（OpenWater Diver，開放水域潛水員,能下潛的深度標準是18米）、AOW（Advanced Open Water Diver開放水域潛水員,能下潛的深度標準是30米）資格。這也是水肺潛水(Scuba Diving)的入門資格。
這樣的生活從2016年7月開始，懶懶堅持了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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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出生的陳懶懶，2014年3月第一次出國。這之前，她做了非常周密的計劃，在馬來西亞、泰國和柬埔寨呆了一個月。在馬拉西亞，體驗深潛的海報吸引力太大，從不會游泳的懶懶第一次體驗了潛水。“下海之前，要籤一份健康狀況聲明，感覺自己籤的是生死狀。”懶懶說。
當天，一個教練拉著她，和兩個助手帶她一個人玩了一天，潛了三次。在海里，“感覺全世界的喧囂都離我而去了，水下安靜得只聽到我自己的聲音”，更不用說海底景色帶給懶懶的震撼了，她感覺來到了新世界。可惜因為機票已經訂好，她沒時間在馬來西亞學習潛水課程。但下一站剛好是泰國，懶懶馬上搜索泰國學潛水的地方。
她取消了泰北的行程，在泰國待了9天，6天都在濤島。因為當時的預算不夠，她只完成了OW課程。一年後，實在無法放下對潛水的迷戀，她又回到濤島，從AOW開始一口氣完成了直到潛水教練資格的全部課程。這期間，她要不停地做為助教跟其他教練一起帶學員，拿到教練資格後也要完成實習期。整個過程持續了將近一年，期間完全沒有收入。
因為恐高，每次從船上跳到海里時，她都是在心裡硬逼著自己完成。跳了差不多五六十次才漸漸克服的。又因為怕黑，夜潛時，她總擔心黑漆漆的水裡會鑽出什麼可怕的東西來。這一心理障礙同樣也只能靠時間來克服。
這期間，懶懶和男友結婚。她甚至把老公也拉到海島上一起學習潛水考教練，以這種方式結束了兩人五年多的異地戀。“這時並沒有考慮潛水能掙多少錢，主要是喜歡，如果掙到的錢能保證日常開銷，夠出去玩的開銷，就可以了。”懶懶想。現實是，倆人還沒通過潛水賺到錢，結婚後手頭的存款也都花在潛水上了。
這樣的生活無疑遭到了兩家父母的激烈反對。離家最後一天，懶懶的媽媽做了一桌豐盛的菜，然後幾個月沒有再和她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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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直到大學畢業之前，陳懶懶從沒單獨出門旅行過。大學畢業時，懶懶給自己計劃了一次雲南的畢業旅行，做了很多準備。但當她把計劃告訴家人的時候，她發現錢包和身份證都被藏起來了。等她放棄了計劃，才發現媽媽把她的身份證和錢包藏在米缸裡。
“家人太愛我了，把我保護得太好了，我不可能一個人出去，他們總擔心我會被騙、被拐賣。我從來沒獨立面對家以外的世界。”懶懶說。後來獨自生活時，她幾乎生活不能自理，什麼家務都不會幹。偏偏這樣她就越想要出去，想折騰折騰自己。
第一次出國前，她曾在2013年7月獨自到青海和西藏闖蕩了20多天。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做長途旅行。“在阿里時有挺嚴重的高反，有時感覺自己晚上睡過去，可能第二天就醒不過來了。但真扛過來了，再看到那麼美的風景，就特別想要繼續走下去。”懶懶說。獨自行走帶來的快感和克服困難後逐漸強大的自信心，讓她無法停下旅行的腳步。這才有了隨後的東南亞之行，以及和潛水的偶遇。
很少有人知道，懶懶其實是民歌專業出身，但她也很喜歡流行音樂。還在天津音樂學院讀書時，她就在網上傳過一些自己彈吉他或尤克里裡唱歌的視頻。但可能也是家庭教育讓她性格過於內向，她始終有社交恐懼，對在眾人面前唱歌也心存惶恐。
她也曾為了滿足家人的虛榮，參加過全國知名的選秀節目，取得過不錯的名次。但真到要畢業了，她對自己未來能做什麼，還是十分茫然，也曾考慮過讀研迴避工作。
在生病放棄考研後，在朋友的鼓勵下，她還在北京經歷了一段酒吧駐唱生活。在北京，她遇到了不少朋友，緩解了漂泊的寂寞。“但我只是喜歡唱歌，把唱歌當做一種興趣愛好，可能比把它當成工作更讓我感覺輕鬆。”這段生活，剛好在兩次學潛水的間隔期內。終於，看世界願望過於強烈，讓懶懶選擇了一條與過去生活迥異的道路。
在濤島上，懶懶也買了一把吉他，偶爾唱唱歌。大多數同事並不知道她之前的經歷。在島上，每個人背後可能都有很多故事，但在海里大家都一樣是潛水愛好者而已。所有的教練和學員們都一樣，不管你在岸上曾做什麼工作、有什麼身份地位，在深海里都並不比一條魚更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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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島上只有一條主街，沒有大賣場也沒有電影院。日常生活用品都能得到滿足，但可能比陸地上略貴一些。平日的生活，除了下海就是爬山。在城市裡罕見的夕陽和星空，在這裡反而是日常。
“哪怕去一趟蘇梅島的商場都會覺得特別滿足，平時在家裡曬太陽、看海，很簡單。”懶懶說。在島上，她和老公迴歸了最為質樸的生活。倆人在島上租了一間十幾平米的小屋，收工就一起買菜做飯。
鄰居也都是Bans的教練或者學員，時不時湊在一起開個火。大家的需求都很簡單，也就沒有不適應和難以克服的地方。除了像懶懶這樣的夫妻檔，也有很多教練或者學員在島上相識、戀愛，然後成為夫妻。
不同國籍、不同語言的人在島上和平相處。雖然語言不通，平時生活在各自的圈子裡，時不時也會有跨國的聚餐。中文組教練太忙時，其他國家的教練也會來客串。
對懶懶來說，這樣的生活氛圍相比城市更適合她。而在教練生活中，她與人交往的能力也在慢慢提高。
第一次正式教學員，她表面很鎮定，但可能比學員還緊張。教練的責任一方面是教學中的，每個學員接受能力不同，但都要儘量把他們教會，同時另一方面，還要關心學員生活中的問題，比如身體不舒服，或者其他可能會影響訓練的因素。
“教練也不是那麼好當的，但這種過程還是挺滿足的。”懶懶說。她和學員有個微信群，現在裡面有250多人。“我也並沒有特意去維護關係，沒事兒大家都在裡面聊天，有合適的出行線路，就組個小團一起去玩。”
這樣簡單生活的背後，當然也不會有太多經濟收益。拿到教練資格後三四個月才會有收入，慢慢穩定到每月1萬多人民幣。基本上教多少學生、幹多少活，拿多少錢，都是相關的。島上的教練，差不多都是自由教練，也就是沒有籤工作合同，也自然沒有工作簽證的。每次呆夠59天，必須離境，回中國或者到其他國家玩一圈，再回泰國繼續工作。這樣算下來，除去每個月的生活成本、離開泰國後的花銷，基本也沒有什麼結餘。更不用說成為教練之前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了。
當教練同時也是個體力活兒。每天完成教學課之後，收拾學員用的氧氣瓶、浮力調整裝置(BCD)、呼吸器等裝 備，又是一大工程。一米六出頭的懶懶，在教練生涯中，體重一直在90斤上下。因為長期泡在水裡，身體溼氣重，也會產生其他問題，比如掉頭髮。
遠在國內的家人，看到她收入穩定，生活開心，對她的態度也逐漸緩和，但從沒放棄讓她回國的努力。在玩遍十幾個國家，從事潛水教練近2年後，懶懶最終還是聽從家人建議，回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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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學院的同學們，不少做了老師，也有一些自己創業，或者踏實做個上班族。相比之下，陳懶懶的選擇算是同學中的異類。
“我媽特別欣慰我能回家，畢竟上大學後，沒有在家裡踏實待過這麼久了，和我媽的關係反而更好了。”懶懶說。但適應國內的生活，成了新的問題。
回國後，懶懶發覺，海島上的生活相對簡單，反而很好適應。倒是國內的生活讓她很不適應。懶懶的家在溫州一個小鎮上，小到走兩步都會碰到熟人。周圍所有同齡人都忙著生孩子買房買車。
大家談論的話題都是誰誰一年賺了多少錢，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談理想談人生，光是眼前的東西大家都忙不過來，出去旅行感覺就是不務正業。懶懶當潛水教練時，老家的同學們言語中表示了羨慕，但並沒有誰真的想把這種生活方式真的付諸實踐。
在濤島的生活，懶懶從未後悔過。有時候，懶懶還很懷念濤島，想再回去。她養了一條狗做為心靈寄託。“如果沒有這條狗的話，我確實非常想要再離開，感覺和周圍的世界還是有一點格格不入。反而是我的狗給了我歸屬感，讓我出門的時候會想回家。”懶懶說。
老公在和家裡人做生意，懶懶的未來還沒有確定。在老家幾個比較好的朋友都是小學老師，所以大家對她的建議也是去做一個小學老師。
不久之前，她還回到北京，在原先駐唱的酒吧又唱了幾天。“又找到了以前那種感覺。在那個舞臺上，我還是可以唱我喜歡的歌給臺下的人聽的。”懶懶說。
以後的生活，也許還有各種可能，她也無法去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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