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墓記-父母的期盼

庚子年、乙卯月、壬申日、三月初七,宜祭祀。

往年清明的時候,我是不祭祀的。孫哥每年都會跟我說,我明天來晚一點,家裡祭祀。然而我既不回去,也不祭祀。

孫哥說你是女兒不回去掃墓祭祀無所謂的,兒子不回去不行。也許如此,或者未必如此吧。

曾記得小時候,父親會帶我去掃墓,他在墓地填土燒紙,我在油菜花叢中捉著蜜蜂,玩的滿頭大汗。每次回家必然頭疼發熱,暈乎乎幾天才恢復過來。之後母親便不讓我去掃墓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對於祖先的墓地早已經忘記在什麼地方,也不想知道在什麼地方。我去或者不去,又能如何呢?

昨日回家午餐的時候,父親說明日有空一起掃墓去吧,母親不同意,怕我回來後會再像小時候那樣頭疼發熱。父親說,去認認路吧,這些早晚會交給你。母親便沉默不再說話,我很快扒拉完一碗米飯,心裡沉甸甸的。

的確,往年的掃墓祭祀我都不參與,甚至嗤之以鼻,作為一個唯物論者,我經常用辯證法來駁斥一眾人等的神靈之論,讓他們很生氣卻又幹不掉我的憤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靈魂隨死亡而幻滅,這世間無牽無掛。我既不懼怕神靈,也不求助於神靈,又怎會向虛幻的神靈低下腦袋。

事實上那是我的膚淺和幼稚,一種微不足道的倔強和傲慢。這些隨著父母的日漸年老,我不得不低下頭來妥協,有些事情終究需要我去做,就算是一個家庭的傳承吧。

很多人的忠於世俗,並不是因為有了覺悟,而是一種盲從的慣性。自古以來就是如此,我也只能如此。對不對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接起了這些傳承,這跟是男是女並沒有什麼關係。


明朝時期祖上並不算讀書人,自富春江畔遷徙來通,以任武官之職抵守倭寇,清中期之後,遂不被重用,於是遷徙至古沙改以教私塾為業。祖上詳細家譜已經在文革中焚燬,只留下諸多書籍,幼時記起有白色書蟲在書櫥裡遊竄瀠繞,一路散下淡淡的粉末。

三四歲的時候,還記得蓄著長鬚的太爺爺,每天都能從黑色的袍子裡摸出一顆糖,哄我練習毛筆字,背千字文,誦金剛經。我有些懼怕他,卻也偷偷的把他的歙硯和筆墨扔進門前的河裡。那年的夏天,太爺爺走了,我從午睡中醒來,外婆抱著我,看一堆穿著白衣的人圍著太爺爺轉了好幾圈,外面鞭炮聲隆,我的淚珠順著鼻樑流到嘴裡,舔了一下,鹹鹹的。我的印象便停留在了黑色的袍子裡的那一顆顆糖......


夜裡睡的並不踏實,熙熙攘攘的似乎遇到了很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擦肩而過。一大早醒來,痠疼的肩膀似乎好些了。肩膀的疼痛已經三個多月了,鑑於我對醫學知識的瞭解,不外乎著涼受寒,溼氣淤積,加之每天面對電腦,低頭盤著手機,除了肩周炎,沒啥毛病。所以忍著沒去醫院,就盼春暖花開自愈呢。

依照迷信的說法,定然是我沾染邪氣,或有不明生物攀附於肩膀之上,如負重擔。我信也罷,不信也罷,反正肩膀疼。

我轉了轉脖子,似乎輕鬆了許多。遂沐浴更衣,梳妝打扮,開車回到家已經8點半。我看到家門口有警車停著,就轉了一個彎,把車停在車庫門口。父親並不在家,母親坐在桌邊說著什麼,一個男人在記錄著。我站在一邊聽了一會兒,大致是調查各家各戶的男丁,女性並不在其中。我問為什麼不登記女性呢,難道要分房產田地,女性不能繼承?那男的戴著口罩,一副公幹的口吻說是查案,至於查什麼,便不肯回答了。

父親回來了,母親便開始準備掃墓的物品。男人的調查表也填寫的差不多,合上文件夾,揮揮手走了。我和母親猜測最近也沒有什麼大事兒發生,是查什麼案子呢?

準備祭祀了,母親把準備好的祭品指導我如何擺放,並叮囑我不要打碎碗碟(鑑於我經常打碎碗碟的黑歷史)。我小心翼翼的把桌子移到堂屋的中間,正對著大門,長凳擺三邊,面朝南向。5只小酒盅米酒各半杯,5副紅筷筷頭向外,5碗白米飯擺整齊。紅燒鯽魚兩條魚身相對,魚頭朝北,魚尾朝外,豬肉、豆腐若干。香燭各兩邊燃起,中間青灰色的香爐,細香三支輕煙嫋嫋。

父親搬出拜墊,把火盆放在拜墊前,拎出一大袋的黃紙和冥幣,對我說:你今年多磕幾個頭,以後這些就交給你了。

我立於拜墊前,看著那5只酒杯,拜了3拜,磕了9個響頭,鼻子不禁酸了一下。我不知道這酸楚何來,也許是覺得父母老了,自己該接過家庭的擔子,不能再像從前一樣我行我素,自由自在了。

我拿起一張黃紙,在燭火上引燃,黃紙很軟,一瞬間火苗就竄了起來,紙灰便在空中盤旋,飄落在桌子上的酒杯裡,輕輕的顫動。父親母親依次磕了頭,默默的站在一旁,我拆開一捆捆的冥幣,一張張的扔到火盆裡。冥幣有很多面值,100元很仿真,毛爺爺的頭像印的很精緻。50元、20元的就粗糙些,此外還有100億的大面額,印著玉皇大帝的頭像,看起來土豪的樣子。父親說,冥幣要正面朝上,這樣祖先們才能收到,如果背面朝上,就被陰司拿去了。我連忙把其中的幾張翻了過來,但願老祖宗們拿到錢多買點好吃的吧?


墓地距離家大約10分鐘的車程,我跟在父親後面,把車停在了墓園的路邊上,把祭品從車上搬了下來。跨過一道水渠,穿過一片蠶豆畦,眼前有淺冢幾十,散佈在蘆葦根間。一處有青石碑刻嚴學海之墓,這是我記得的太爺爺啊,我的眼前又浮現黑色的袍子和糖果來。我看墓前已經有祭品若干,紙灰一塊,已經掃過墓了。父親指著墳頭給我看,這是太爺爺的父親,太爺爺的爺爺 ,爺爺奶奶,小叔(15歲肚子裡生了腫瘤死了)。墳頭上的土堆傾斜在一邊,我搬起來,重新放好。看到邊上還有一個磚砌的墓,父親說這是鄰居家15歲的兒子的(死於腎臟衰竭)。因為這是老的墓地,所以去世很久的人都埋在這裡,新去世的都只有骨灰盒陳列到墓園裡的房間裡了。

父親擺好祭品,插上蘆葦小旗,燃起了黃紙。我一堆堆的分著冥幣,煙霧燻紅了眼睛,頓時鼻涕眼淚都淌了下來,父親也紅了眼,嘴裡唸叨著。我用手背擦著眼淚,不悲的心也悲從中來,正所謂: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此情此景,怎麼笑的出來。


去世的家人整整齊齊的都埋在這裡,我想父親帶我來或者是把傳承的擔子交給了我吧。想起今年的新冠疫情,武漢那麼多人因病去世,逝去的生命想必也是希望家人能夠來看看這些孤單的殘骸吧。我不信靈魂之說,卻又希望有靈魂存在。畢竟他們也是我的家人,不管他們以什麼形態存在。


父親讓我先走,我發動了車子,從後視鏡看著他站在路邊望著我,直至漸行漸遠不見。


寫於黃帝紀年:四千七百一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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