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雲捲雲舒,笑看綠水微瀾》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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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雲捲雲舒,笑看綠水微瀾》原創作品

背景:

唐安史之亂之後,藩鎮割據和宦官干政成為帝國走向衰亡的兩大積弊。唐憲宗李純(原名李淳)在位期間曾平定藩鎮叛亂創造中興之勢。然後期憲宗服食丹藥導致性情乖戾,宦官吐突承璀和陳弘志密謀殺死憲宗,並擁立穆宗李恆(原名李宥)即位。然一心只在玩樂的穆宗在位僅四年便一命嗚呼,宦官又擁立其長子即位,這位敬宗李湛(原名)比他父皇有過之而無不及,兩年的時間便將自己玩死(被宦官劉克明殺害)。此後便是文宗李昂(原名李涵)。

李昂即位時年僅十八歲,一心想追隨憲宗遺志當一個好皇帝。然而他遇到的問題更復雜,外有強藩作亂,內有朋黨相互攻訐,而以王守澄為首的宦官勢力更是如日中天。文宗不滿宦官專權,諷刺的是他也是被被宦官所擁立,年輕的文宗並沒有輕舉妄動,很快他看出宦官集團也並非鐵板一塊。左軍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皆與王守澄有齟齬。而王守澄推薦的兩位大臣李訓和鄭注看出了文宗的心思,並獻策杖殺陳弘志又賜死王守澄。李、鄭二人平步青雲,卻因為爭功而起了內訌,發展成勢不兩立的局面。

李訓和鄭注原本約定以王守澄葬禮為名暗中埋伏數百精兵誅滅將宦官集團一網打盡,然李訓已升任宰相,不願與鄭注分功,而是將鄭注排擠道鳳翔任節度使,表面上裡應外合,實則暗中招募士卒,並提前行動。

太和九年(835年)十一月戊辰,文宗與百官在紫禃殿早朝,金吾大將軍韓約奏:金烏仗院內石榴樹夜生甘露,為祥瑞之兆。李訓等人勸文宗親往觀看,文宗到含元殿,命宰相和中書、門下兩省官員去視察,眾人回報並不是真甘露。文宗又派宦官仇士良等去查驗,仇抵達仗院,見韓約神色慌張,周圍的伏兵也露了馬腳,隨即返回含元殿劫持文宗回內殿,李訓見狀叫金吾衛護駕,慌亂中文宗被仇士良等宦官帶走。

回到內殿,仇士良派神策軍封閉宮門大開殺戒,舉事兵卒潰敗,李訓逃出長安,終被捕殺,鄭注也在鳳翔駐地被誅,而事變中死者數以千計,李、鄭黨羽多人被捕殺,宰相王涯、舒元輿等人被腰斬並株連親眷,連孩子和女眷也被沒為官婢。史稱“甘露之變”。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中書門下兩省官員入朝前都與家人辭別,說不準何時就將成為永訣。而文宗因此也更受宦官壓制,“天下事皆決於北司,宰相行文書而已”。宦官“迫脅天子,下視宰相,凌暴朝士如草芥”。一次文宗問當值學士周墀:“朕可方前代何主?”周墀答:“陛下堯、舜之主也。”文宗嘆道,“朕豈敢比堯舜,何如周赧漢獻耳!”周墀:“彼亡國之主,豈可比聖德?”文宗說:“赧、獻受制於強諸侯,今朕受制於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沾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復視朝......

本書的靈感源自於唐中晚期歷史背景,但由於小說故事創作,特將時代背景、事件及人物進行藝術加工。如有不妥之處還望見諒!

本文作者原創,抄襲必究!

前番:

元亨十五年,正月二十七,丑時三刻,大紫明宮中和殿,大昌國第十一位皇帝李澄崩,諡號:昭文大聖孝武神宗皇帝,廟號神宗,葬於景陵。

事發突然,神宗立嗣的詔書還未發出,殿中侍御史李寶林(宦官)和中書舍人晏瑱手持未加蓋玉璽的詔書聲稱先皇欲冊立寧王李裕為太子。李、晏二人被當庭拿下,以矯詔謀反之罪論處並斬首示眾。翌日清晨,寧王李裕及其生母婕妤魏氏也被發現雙雙自縊於寢宮中。貴妃郭氏及衛國大將軍中書令高鏦、吏部尚書崔善福和金吾大將軍郭晁等心腹大臣擁立梁王李祐繼承皇位,李佑登上祈年殿主持大行皇帝的喪儀,文武百官換上喪服,無不悲慟涕淚……

二月初一,李祐改名李佑,舉行登基大典,改元長慶。“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日暮西垂,碧波沉沉,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重重宮牆倒映在水面上,鋪陳出萬千顏色。

春日風寒露重,尤其是夜半空曠的宮殿內,鄭良人瑟縮在被中絲毫沒有睡意。太后殺機畢現,禃兒還在她掌中,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到一線生機?比起寧王和魏氏慘死在宦官手下,她如今至少還能選擇親手瞭解自個兒的性命,可禃兒還那麼小,倘若沒了娘便只有死路一條!她看得出,新君李佑對這個幼弟尚存幾分憐憫,否則他不會讓王皇后將重病昏迷的他抱走……

“鄭良人……你睡了嗎?”寢殿外有個細微的聲音再說話,她聽得出那是王皇后身邊的女官蘭芝的聲音。

她起身屐鞋,去開門,果然是薛蘭芝。門一開順帶著一陣寒風吹得她打了寒顫。顧不上許多,她下意識的緊了緊衣衫肅然盯著蘭芝頷首道:“尚宮大人……”只喚了一聲,便喉嚨乾澀止不住地輕咳了起來。

蘭芝躬身回了一禮,眼眶便先紅了,握住她的手,啞聲道:“手這麼涼?這殿裡連一絲炭火也沒有嗎?”藉著微弱的一盞燭火,她看到滿屋子的物什被清理的乾乾淨淨,若非跟前還站著個活生生的人,非以為這早已荒廢多年。“十三郎無恙,燒已經退了……”蘭芝拉著鄭氏走到床邊,拉了被子蓋在她腿上,喃喃道:“良人眼下的情形還不如奴婢……”

誰說不是呢?當初以罪臣家眷被沒入掖庭,是李成璀(神宗貼身宦官)向李澄進言說她是張權胥府上新得的小妾,聖上看了一眼,便將她留在宮裡,不久便拋諸於腦後。於是她便成了郭太后(當時還是貴妃)宮裡的侍婢。六年前的中秋宴,李澄與秋妃提及當年永寧伯爵府佳麗三千堪比皇宮,聖上這才記起了她,當夜臨幸後便封了良人。當時她已在後宮蹉跎十載,整日做著洗衣灑掃的粗活,早已不復當年傾世容顏。那之後,李澄偶爾會來她宮裡坐坐,有時與她下棋,有時聽她撫琴,很少臨幸,或許是上天的眷顧,五年前她誕下禃兒,也算是有了倚靠……

“良人切勿憂思過度!皇后殿下特讓我來寬慰良人,她會像對待親生兒子一般呵護禃兒!請良人放心……”蘭芝的話說的很輕,卻字字句句深入她的心,鄭氏抬眼看著她,嘴唇顫抖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御醫們也說十三郎病得蹊蹺,陛下……先帝駕崩當日,燒得渾身烙鐵一般,灌下去多少藥都不管用,一直在說胡話……今早醒來了一會兒,竟連人也不認得了……唉!或許是父子連心,這孩子捨不得……”

“薛尚宮,這樣的話切不可亂說……”鄭氏目光一凌轉瞬又化為戚哀懇切道:“求求你!禃兒才五歲,他懂什麼?不過是貪玩著了風寒!承蒙皇后殿下垂憐,只要能好好的活著……我就是死了也值了……”鄭氏撲通一聲跪倒在榻前,一邊磕頭拜了又拜,一邊不住地重複著說。

“良人!你這是做什麼?奴婢本該尊稱您一聲太妃的,可陛下恩旨未到,我們殿下讓奴婢仍喚你良人,省得被人聽見拿去說嘴。但奴婢心裡分明,您是先帝的嬪妃,怎麼著都會有個說法的……您且忍耐幾日,皇后殿下聽見十三郎喚她孃親……也是那孩子的造化……只是您……太后想做的事,我們殿下又又什麼法子……”

鄭氏拭去眼角淚痕淡淡道:“不過一死罷了……是白綾還是鴆酒……”她已然明白皇后讓人來,絕非善意,不過是讓她死個明白!這偌大的皇宮都是她的,想要她的命就如同踩死一隻螞蟻般不費吹灰之力……

蘭芝手足無措的拉著她急道:“我們殿下要你的命做什麼?殿下打發奴婢來,就是幫你想了個折中的法子……”

鄭氏踟躕了片刻問:“敢問薛尚宮,皇后殿下為何要幫我?”

“您這人還真麻煩!我們殿下自然是心善,不忍你們母子遭人毒手罷了!有什麼緣由?難不成我們殿下對您這樣一個微弱螻蟻之人還有所圖?”她嫌惡地看了看她,又道:“明日一早,御醫就會稟報太后十三郎得了失魂症……而皇后殿下的意思,您去陛下那自請出宮修行……”

“哦?”鄭氏睥睨著蘭芝,譏誚道:“當真就如此簡單?”

蘭芝抬眼睨視,唇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地笑道:“話已至此,想必鄭良人也是心如明鏡,您究竟是想要保命符還是索魂刀全在您一念之間……話不多說,奴婢告辭了……”

蘭芝走後,鄭氏愈發睏意全消,徹骨的寒涼令她每個毛孔都劇烈的收縮,她並不需要細思,便十分明瞭王皇后為何冒著得罪郭太后的風險來燒她這盆冷灶。她是要借禃兒的性命離間陛下母子之情!太后有郭氏和諸多老臣支持,而她身後也站著琅琊王氏。如今的天子是太后的兒子,也是她的夫君,她有嫡長子和嫡公主,還有朝中盤根錯節的王氏家族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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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寧殿,皇帝李佑默然凝視著母親,這個視他如珠如寶的女人,給予他生命並撫育他長大的至親卻為了他謀殺了她的夫君!

“陛下可是來興師問罪的?”郭太妃打破僵局,責問道。薛尚宮給左右使了個眼色,宮人們齊齊退了出去。

殿內只餘母子二人對峙,李佑卻心生悔意。他難道不知道母親為何做出如此狠毒之事嗎?在他的內心深處難道就不曾出現過這樣的念頭嗎?起心動念皆是罪!做與不做又有何不同?如今她做了,並且絲毫沒有讓他沾染半點血腥,他又有何資格責難她?

“寧王做了太子又如何?只要父皇健在,總歸有一日他會看到兒臣的好處!母妃又為何……”他這幾日如提線木偶般主持喪儀,接受群臣的朝拜,直到這一切塵埃落定他方才意識到,站在權利的頂端俯瞰眾生,並非是想象的那般簡單!母親以雷霆之勢處置了寧王母子以及父皇親近的宦臣,又將與她合謀殺害父皇的宮人全部清理乾淨,十三弟病得蹊蹺,她擔心那孩子或許看到了什麼,因此命御醫在他的湯藥裡做了手腳,幸好被王皇后及時發現,這才沒釀成大禍。十三弟是父皇幼子,年僅五歲,一個五歲的孩子即便是看到什麼又能如何?母親竟連個孩子都容不下?

“祐兒,娘與你父皇是結髮夫妻,他為睿王時,我是名正言順的睿王妃,可他登基後卻不肯給我應得的名分,娘受了多少冷嘲熱諷,你都不記得了?當年他寵愛禛兒,禛兒死了,他又寵愛裕兒!他忌憚我祖父三朝帝師,朝中聲望高,刻意打壓你舅父們,實則是當年他落魄時,我郭氏一族力挽狂瀾,扭轉頹勢。他是怕一旦立你為太子,他這個昭文大聖孝武神宗皇帝便會被孤立!多年來培植親信黨羽,打壓郭氏勢力,奈何郭氏樹大根深,他根本無法連根拔起。於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他心胸狹隘,又貪名逐利!寧王母子不過是他掌中的棋,全憑他操控,可你不會!昔日若不是我先下手,今日你我便是寧王母子一樣的下場!你如此軟弱如何君臨天下?”

“娘!您張口閉口郭氏一族,您莫要忘了,您是李家的媳婦!是我李家人!郭氏也罷,王氏也罷都是外戚!難道您忘了兩漢外戚干政直接導致帝國的滅亡……你今日縱容宦官弒君,明日我和我的兒孫便有可能遭遇同樣的毒手!您既然視我如珠如寶,自當相信我不至於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李佑懇切道。

“自保?如何自保?是跪伏在君父腳下祈求他給你一條生路?還是遠離朝堂去封地做一輩子逍遙王爺?我郭芙蓉的兒子,寧做雞頭絕不做鳳尾!”

“娘!兒子不知您竟然對權利有如此大的慾念?今日你玩弄權術威逼利誘的人,他日都將會成為你的掣肘,難道您不明白嗎?您為何不能信我?我們父子之間的事讓我們自己去解決?父皇縱有千般不是,於國於民他都是稱職的帝王!兒臣也罷、寧王也罷都未及他百分之一……如今這天下……您讓兒臣如何治理?”

母子間的一席話至此,郭氏眸中溢滿的淚終於決堤而下,她所做的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他,可他卻並不領情。她拭去淚水,沉聲道:“陛下這番話在哀家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出了這門,陛下便全都忘了吧!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朝廷是陛下的朝廷!陛下不是讓哀家信你嗎?滿朝文武皆為陛下所用!哀家此後絕不幹政!”

“如此甚好!母后您好好歇著……”李佑自然明白,母親這一番話是告訴他路已鋪好,剩餘的路要怎麼走全憑他自己。

“陛下打算如何處置鄭氏母子?”郭太后見兒子已起身,冷冷問道。

“母后年事已高,怎經得住連日操勞,後宮的事朕會交給皇后打理。母后多多提點她。兒臣告退……”

“慢著!”太后凜然道,屏風後赫然走出一道身影,李佑愕然望去,只見那人身著絳紫色袍服,瘦削的身軀如同鬼魅般飄然眼前。“你想怎麼做便由著你吧!以後有王公公在身邊,他會比任何人都效忠於你的……”

“內廷主司王守誠!”李佑心中默唸,這位神威禁軍右中尉曾是父皇近臣(宦官)李承璀和魚弘志的黨羽,不知何時已然是太后的親信?久聞此人心思縝密,陰險詭詐,想必誅殺寧王母子以及李、魚二人與他撇不開干係。心裡想著,臉上卻未露出半點痕跡,仍肅然而立,受了王守誠堪堪一拜。

“奴王守誠參見陛下!陛下聖安!”王守誠躬身施禮。

“母后思慮周全!兒臣感激涕零……”

第一章

京都往南八十里便已是京郊,這裡景色怡人,土地肥沃,是大昌國北方最富庶之地。據說是前朝封疆大吏樊摯的家鄉,因而得名,樊川。高祖皇帝為他取名少陵原,原上一馬平川綿延百里,高低起伏的矮坡蜿蜒前行,像一塊塊綠幕橫亙在天地之間,川流不息的蔚河靜靜地奔湧向前,漸漸消失在層巒疊嶂的群山之中。位於崇嶺北麓蔚山是皇家陵園,以崇嶺為屏,五萬少陵軍常年駐守,這裡便是大昌國曆代君王長眠之地,蔚山皇陵。高祖皇帝請三位風水陰陽大師歷時十年之久精心擇選的上風寶地,據稱可保大昌國運經久不衰、長治久安。

然而大昌國運自神宗皇帝仙逝便不可逆轉的走向衰落,短短六年,大紫明宮金鑾寶殿上的那位已換了又換。穆宗李佑在位僅四年便暴斃,留下宴遊無度、昏聵怠政的千古罵名。而他的長子敬宗李羨(原名李澈)少年登基,更是娛樂至死,荒廢朝政,沉迷於馬球和夜獵等遊樂之中,終被宦官劉仙鳴所殺。事發突然,又絲毫未有任何徵兆,皇宮內苑將消息嚴密封鎖,經過太皇太后郭氏和樞密使王守城(宦官)密謀,扶穆宗次子襄王李潮即位,並下令神威軍捕殺劉仙鳴等,又將襄王之母淑妃蕭氏賜死……

二月初十,李潮改名李珏即皇帝位,改元太和……

李禃佇立在青冥山頂憑欄遠眺,世間最繁華都市盡收眼底,“紫閣連終南,青冥天倪色。憑崖望咸陽,宮闕羅北極。無作牛山悲,惻愴淚沾臆。”站在這幽幽青冥駐足遠眺,那九重宮闕在晨霧中似真似幻,彷彿觸手可及,又彷彿夢幻泡影,一觸即滅。那裡原本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如今遠遠望去,只覺得滿心寒霜,多少往事歷歷在目,那些不堪回首的屈辱和折磨又要再經歷一遍嗎?亦或者,唯有一死而已?猶記得當年穆宗酒醉抱著他在龍榻上說:“皇兄是個無能的,我們李家的天下將來就指望你了……”因為這一句醉話,他被關在馬房整整一夜,還被小宦官們剝去外袍丟進馬糞池裡。翌日李佑找到他龍顏震怒,將那幾個小宦官全部處死,告訴眾人若再誰敢欺凌他,便死無葬身之地!然而李佑的殺一儆百並沒有鎮懾力,他無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遭受更殘酷的凌辱。郭太后看似隱身內宮不問政事,卻縱容權宦王守誠總攬大權。王守誠兼任樞密使,神威禁軍右中尉內廷主司等要職,全然不把朝臣放在眼裡。為了矇蔽聖心,他著內廷宦官四處蒐羅奇珍異寶,又尋找色藝雙絕的美人供皇帝恣意淫樂,而他雖與李佑的兩個皇子一同封了王,卻無力改變任人宰割的厄運。王皇后身邊的近恃邱世賢發覺了太后對他“格外親厚”,便派他的三子(養子)邱從孝貼身侍奉他。從孝比他大五歲,自幼便淨身入宮,陪他度過四年時光,算是與他最親近的人。兩年前穆宗駕崩,李羨當了皇帝,那位從小就滿肚子壞水的小皇帝,最喜歡拿他取樂:在他的飯食裡添上貓屎、在他的必經之路設陷阱、在他臉上塗滿花粉,再引來一群馬蜂……不勝枚舉!在李羨的默許之下,他便淪為皇家飲宴之時用來取樂的笑柄。甚至當著眾臣和女眷們喚他:傻子益叔!王太后(李羨生母)怕鬧得太難看有損皇家顏面,便下了道懿旨,把他打發到蔚山守皇陵。這兩年的日子,於他而言卻難能珍貴,他閒時遊歷于山水之間,或徜徉在書海之間,如同一場夢境,安寧而愉悅。然而大夢初醒,那些回不去美好時光終究化為塵煙消逝不見……

所幸派來接他回宮的是邱從孝,此時他已是京都守備城防營的監軍,二十出頭的年紀,樣貌愈發俊俏了些。兩年未見,從孝仍是謙恭卑順地口氣跟他說話,“益王殿下,您站了許久了……瞧著這天氣,恐怕是要下雨了,咱還有好長的路要趕,要不……咱趕緊上路……”從孝畢竟與尋常男子不同,聲音尖細,語調再平和,聽上去也透著幾分陰氣。

李禃望著遠山薄霧只覺得光陰如同滄海一粟,輾轉之間便已是滄海桑田。“從孝,你知我一向拿你當親人一般看待,你可交我個實底兒……你可是來送……送我上路的……” 十六歲的少年個頭已長高了不少,究竟心智還是稚嫩些。邱從孝細細打量著他,見他大冷的天額頭鬢邊卻似是滲出汗來,暗誹他還是膽小如鼠。

“殿下是新君的皇叔,又是先皇親封的益王!自然要回去親自拜謁新君啊!新君也就是從前的襄王,殿下又不是不認得,他最是儒雅大度,殿下不必憂心……”從孝睇了他一眼,見他努了半天嘴,憋得臉都紅了,卻還是一句話也接不上來,訕笑道:“下月二十四是太皇太后千秋節,內廷司和禮部正張羅著給太皇太后做壽。陛下說他連日來夢見父皇,方才記起許久未見十三叔……十三叔也到了年紀該選個良人成婚了!太皇太后感念陛下一片孝心便答允了……”

“成……婚?”李禃驚愕地望著從孝,滿臉的疑惑。

“新君大赦,放了一千多宮人出宮呢!還特許珠王李潔(穆宗五子)、璋王李沐(穆宗六子)璃王李潤(穆宗七子)都留在京都,以後您也跟他們一樣住在永嘉坊……奴說不準哪日又回去伺候您了……”

“哦?你不是已經做了監軍了?怎麼可能回到我身邊……”李禃自知沒人會願意與他沾上半點干係,即便是奴婢,但凡有稍好的差事,誰會願意守著他?

“唉……世事難料啊!奴也是過了今日不知明日罷了……”從孝由衷嘆道。自打他認識這位益王,便從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雖然以他的身份不該與皇子相提並論,可他自幼失扈,身不由己的悲催境遇又有多大區別?反而是陛下親自指派他接益王回京這件事,讓他看到一線希望,說不準有朝一日,這位小主子會成為他的倚靠。

……

馬車一路顛簸,兩人各懷心事都不再說一句話。從孝應益王相邀陪侍在一旁,從孝卻執意坐在後面,既可以隨時聽候吩咐,又不至於過於親近逾越了身份。李禃便不再堅持,獨自坐在車內一如既往地安靜。從孝從再見到益王,便已發現他的變化,那個曾經忍辱偷生,別人眼中痴傻的十三郎已長成挺拔的少年……

從孝進宮那年也才剛滿五歲,在一無所知地情況下生捱了一刀成了閹人,做了整整三年雜役,受盡了欺辱。八歲那年他被邱世賢收為義子,排行老五。上面還有四個“哥哥”:從仁、傳美、從義和從善。邱世賢出身武將世家,邱家在軍中頗有人望,他少年便進宮做了內侍,憑著武藝精湛隨侍李佑(穆宗)。因為人圓融又善用銀子打通關節,深得權宦王守誠賞識。穆宗即位后王守誠身兼數職,權勢越來越大,而邱世賢也借勢當上了神威禁軍左中尉。為了穩固宦官勢力,王守誠一方面培養親信,監視和打壓異己;另一方面聚斂財富,威逼利誘收買大臣。對上諂媚矇蔽,對下黨同伐異、隻手遮天!宦官集團已然成為大昌朝廷最不容小覷的一股勢力!穆宗的猝亡,使得宦官勢力進一步昇華,王守誠真切的感受到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快感!李羨原本十分勝任傀儡天子的角色,壞事的是他身邊的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內侍。於是王守誠毫不猶豫地將他們連根拔掉,又換上更年輕的李珏做天子!這位從前的襄王,生性懦弱,又沒有外戚勢力,因此連太皇太后(郭氏)和太后(王氏)都十分滿意這個人選。

如今的朝堂主要有兩大勢力,一是李文堯(時任禮部尚書)、趙夏卿(時任御史中丞)等宗親貴族,一是以柳成則(時任京兆尹)、李懋中(時任刑部侍郎)等科舉出仕的寒門子弟。但無論是柳黨還是李黨,都不得不千方百計地討好王守誠。如今這位樞密使大人身居高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邱世賢也因手握禁軍,又娶了王氏女為妻成為太后的紅人。邱世賢從族親裡過繼了一個兒子,排行老二,名叫邱傳美。在京都守備領了個閒職,實則是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不久前邱仁美在添香閣與人爭風,失手打死了人,被京兆衙門拿去問罪。邱世賢上下疏通卻無人敢接這燙手的山芋。原本以為趁著新君大赦,總能保邱二的性命,誰承想一打聽才知道,邱二打死那人叫郭敏,乃是鴻臚寺少卿郭晟的幼子,也是太皇太后的侄孫。此案事實清楚,人證物證一應俱全,況且案發時日國喪期未滿,京兆尹柳成則正好借題發揮將事情捅到了御前。閹黨一向被認為是太皇太后的人,雖有擁立之功,卻也是殺了新君親孃的仇人!國法之下,豈有徇私的道理?王守誠為了撇清干係,親自上疏要求處死邱傳美……

這下可是炸開了鍋!邱世賢的老婆跑去太后那大哭大鬧,非要說她兒子是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是失手錯殺,罪不至死。郭晟的妾室也遲遲不肯讓兒子的屍體下葬,非要朝廷給她個說法……

事情僵在那,雙方誰也不肯讓步,皇帝李珏卻以身體不適為由躲進上清苑行宮閉門不見。眼看著雨水、驚蟄一過便是春祭大典,太皇太后便讓樞密院給刑部下了道懿旨判邱傳美斬監候……

這下邱世賢可是坐不住了,上躥下跳好比剜心割肉。原來這邱世賢進宮時買通了內廷司根本就是李代桃僵的假太監!邱家有種特殊的遺傳症,皮膚白而毛髮呈灰白色,加之他本身就清瘦,因此幾十年間竟無人察覺。傳美是他的親生子,也是他唯一的兒子。他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他對王守誠十幾年鞍前馬後唯命是從,王守誠卻不肯保全他唯一的兒子,這下兩人便結下了樑子!情急之下,他猛然記起蔚山皇陵的益王李禃,以他幾十年權力場的浸淫,他敏銳地捕捉到一線希冀,或許益王李禃是他唯一的籌碼。於此事而言,太皇太后置身事外,太后也不敢明著幫他,反而是陛下,眼看著柳、李兩黨黨爭愈演愈烈,陛下卻不得不任憑他們擺佈,若能借此事獲取新君的信任,難說沒有一日能出了這口惡氣!……

“你看外面那一道道梯田,像不像尚衣局的料子?”少年掀開窗簾向外張望,一雙狹長的眸子又黑又亮。從孝下意識地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轉頭望向遠方。驚蟄已過,秧苗已呈現蓬勃地長勢,河水泱泱,綠柳青青,梨花雖已落盡,奼紫嫣紅的桃花正妖冶怒放,微風吹起點點細雨輕撫在少年的面上,那瑩潤如玉的面頰上,是雨還是淚?

“殿下,你小心著涼!”他身著蓑衣,頭戴斗笠,身上腿上還是被雨點打溼了。他看著少年梨花帶雨的面龐竟有種想要伸手替他撫拭去的衝動。然而他只是悽然一笑,如他這般年紀還可以恣意落淚,該好好珍惜!那重重宮殿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連他這個奴婢都可以想見,到那時他便是哭也是不能如此暢快吧……

“我不冷!從孝,跟你說過的,沒人的時候叫我十三便好。雨似乎越下越密,要不你還是進車裡來吧!”李禃並沒有哭,只是眷戀車著窗天地之間自由的氣息,如果可以,他真想變成一隻鳥、一朵雲,哪怕是一顆樹、一株秧苗也好……

“奴謝過益王殿下!您還是讓我稱殿下比較好……”從孝抿唇一笑,“今晚咱們就得趕回京城,還有好長的路要趕……您要是乏了就睡一會兒吧……”

少年似是自言自語道:“從前似乎有人喚我十三,漸漸地就沒有了……皇兄家的二郎也才十七吧……淑妃殿下還給過我果子……是紅豆餡的……很甜……”

“殿下慎言!要想在宮裡保住性命,殿下還是將從前的記憶都……忘了吧……陛下雖是晚輩卻也是這天下的主君!”

“嗯……知道了!從孝哥哥……我以前也這樣喚過你吧……”

“奴萬死!殿下且不可如此不疼惜小的……小的死不足惜,殿下的癔症已無大礙,可從前的那些個事兒還是都忘了吧……”

“知道了!從孝哥哥!”李禃猝黠一笑。聽聞春祭大典新君追封生母蕭氏柔嘉皇后並陪葬穆宗蕪陵。太后王氏乃穆宗正妻且早已在蕪陵留了位置與穆宗合葬,蕭氏陪葬在側本也無可厚非,可偏偏柔嘉二字是她封后時白紙黑字寫在詔書裡的字,李珏堂而皇之地將這二字做了生母的封號便是在明著打太后的臉。盛怒之下太后稱病缺席春祭大典,並一連數日未曾露面。此時詔他回宮無非是舊事重提,給兩宮顏色…

從孝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轉換了幾次,終於從少年眼底讀出了些許深長之意味……

未完待續……

喜歡的請不吝點贊打賞!小編很榮幸能收到各位大大們的意見和建議…後續內容更精彩,歡迎各位留言!!!

作者:流浪的三毛,郵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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