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故事:长生谣

煮书第七十七期

本故事纯属雷同,如有虚构,实乃巧合。

文、摄影by迷途迦摩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脚不沾地,御风而行。

这样一整天了。理智告诉我,因为万有引力的原因,我无法离开地面。但我一天脚不沾地了。就算是做梦,也该醒了。

小时候,老做同一个梦:我站在一条大河边,身后有千军万马追赶。大河很宽,但我是楚留香。我纵身一跃,在空中翻个筋斗,轻轻松松地飞向彼岸。

但这种良好的感觉总是在每次纵身而起之前,在空中一个筋斗之后,每次都在离彼岸一尺之外落水。

每次都因为落水而醒来。每次醒来都发现自己又尿了床。

这样的梦做多了,最后甚至在梦中我都提醒自己:今天又在做梦了,情况不妙,老子今天又要尿床。

但这次,我不是在河边。我是在云雾中穿行,脚不沾地一整天了。

我隐隐地觉得,我会遇上一个人。

果然,心念所至,前面浓雾中看到一个人的背影。

他扛着一根生了锈的棒子,孑孓前行。前行的路径左摇右摆,漫行无迹。

我并不知道这是谁,但我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孙悟空!”

一张毛脸雷公嘴,在浓雾中慢慢转过来:“谁特么在叫我?!”

“孙悟空,是我,我知道你的,我看过《西游记》一千遍!我知道,你现在应该是佛,斗战胜佛!”

“哪来的孤魂野鬼?!你特么知道什么是佛!别胡说八道,小心惹得老孙性起,一棒子打得你魂飞魄散,保证你妈都不认识你!”

孙悟空向来没有礼貌,我看《西游记》千百遍,早就习惯了,他要有礼貌,反而不正常了。

他没有礼貌我完全有心理准备,但他说我是孤魂野鬼,让我很难过。我好歹也是清江流域最好的写手,特么的我是孤魂野鬼吗?

我难过地低下头。

俯视之下,才发现自己在一片云雾中,在云雾之下不知几千里远,有一个人寂寂地躺着,一动不动。

那是个死人。

一个妇人趴在旁边哀哀地恸哭。

一个少年静静地看着。

浓雾弥漫,不知道什么时候孙悟空转身走回来,在我的身边,指着下界那个死人对我说:

“你都已经死了,没有人说你可以上天界,你可以消停点,去你该去的地方吗?”

我突然一惊:

“死了?你说我死了?!我特么祖上三代根正苗红,我怎么会死?!我会自我拯救,我怎么会死?我有无限的未来,我有光明的大道,我有长生不老之术,我如永生的太阳,我怎么会死?!”

孙悟空冷漠的毛脸上,突然起了一种嘲笑,转瞬即逝,变换成一种同情:

“你确实死了。虽然你会给自己疗伤,会给自己动手术,会自我反省,但你正是死于此。”

孙悟空真的很荒谬。难怪佛祖要惩罚他。他是个妖猴。

我会死?开什么玩笑!我会给自己动手术,自我解决长生路上所有的问题。

我曾经是个肺痨病患者。这个病可以要人的命。我试过按中国古方,靠吃血馒头来治疗,但有个姓鲁的老头子说这个方子不行。我发现这个糟老头子是个先知,血馒头果然不行,光是闻一下那腥味儿就让人想吐。

我偷偷去看了医生,医生说这病,不至于要命,但得治:打针、吃药;坚持打针吃药。

于是我买好了针药,去请医生打。可是我发现,他们居然要我脱裤子。因为要打屁股上。

真特么荒唐,他们居然要脱我的裤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能看我的屁股呢!!!

当然不能让他们看我的屁股,就算他们能因此治好我的病,但我屁股上满布的疮疤都会被他们看光。

这绝对不允许。

我要独立治好我的病。任何人都休想以治好我的病为借口看我屁股上的疮疤。

通过各种渠道,我掌握了自己治疗肺痨病的法子。

打针,吃药。重点是在打针吃药前要控制自己对食物的欲望——打针吃药之前不得进食。

药有现成的,关键是我自己敢不敢打。

我当然敢。

在某一个清晨,我悄悄地兑好了买来的药水,吸进注射器,脱下了自己的裤子,扭过脖子,望着自己疮疤遍布的屁股扎了下去。

感觉很爽,不怎么疼,有一种成功的快感。

万事开头难,这头一开,就容易了,以后我常常给自己扎针。

虽然后来偶尔也有针扎了一半,无论如何也扎不进去的狗血剧情,但总体上,我成功了,大多数时候,我总能成功地给自己扎针。

有时候,有些混蛋说我扎的不是药,是兴奋剂。说这些的都不是好东西,我扎我自己的屁股,关他们什么鸟事儿呢。

我成功地治好了自己的肺痨。过去我说一句话要咳无数声。后来我可以放声歌唱,中气十足。我的歌声传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那么嘹亮,那么明快,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曾经肺痨病患者的歌声。

我就是这样一个能够自我拯救的人。我不需要上帝。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死?真特么地笑话。

“咳咳咳~”孙悟空在旁边发出猴子的笑声。猴子的笑声总是那么让人可恶。

“你要不是先天性心脏病,你当然就不会死。你可以治好自己的小毛病,但你永远都不能治好自己根本性的病——佛祖都不能。”

心脏病?这泼猴一说起心脏病,所有残存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

除了肺痨,我的心脏一直也不怎么好,常常心悸、胸痛、咳嗽、呼吸困难、甚至咯血。

本来一直没有什么大问题,近年来随着上了年纪,感觉越来越难受。

我决定要拯救自己。

在肺痨病上自我拯救的成功经验,使我对治好自己的心脏病充满了信心。

当然我并不盲动,我预先进行了精细的检查:心电图、超声心动图、超声多普勒血流图、实时心肌声学造影、数字减影法心血管造影、希氏束电图……通过各种现代化精密设备检查,我发现我的心房先天性缺陷:人家都是两个心房,由房间隔隔开,而我的房间隔发育不良。

我没有房间隔。换句话说,我只有一个心房。

难怪我会得肺痨:因为没有房间隔,左心房血液向右心房汹涌而去,使得右心房、右心室血流量、肺循环血流量增加,肺动脉高压——不咳血才怪。

最重要的是,检查结果表明,我的身体,因心脏病而起的一系列毛病,正在前来的路上,如果不立即采取措施,我就会死,要想不死,除非换心脏。

换心脏?听医生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我忍不住当面就笑了。解决这个问题我连医生都不用,还用得着换心脏吗?知道了病因,我当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打开胸膛,切开心脏,补好房间隔,使全身的血液循环回归正常。

自然的,这个事儿必须我自个儿来做。我无法把这件事儿让给医生做——他们不但可以因此看到我胸膛上遍布和屁股上一样的疮疤,他们还可能在我的心脏上下阴招。

当然,自己动手的困难是有的。自己怎么看得清自己的胸腔?自己开刀会不会因痛得受不了而中途搁浅?房间隔的材料用什么,会不会有排斥反应?……

很显然,这些顾虑,都是杞人忧天了:面前放个镜子,自己就可以看清一切、痛可以用麻药,麻药不行我还有强大的精神,关公可以刮骨而谈笑风生,我当然也可以开胸而挥洒自若,至于房间隔的材料,等开了胸,随便哪里取点组织都可以,天下哪有百分之百有把握的事呢?总之,胸必须开,就算是摸着石头过河吧。

于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朝阳初升,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白鸟和乌鸦成双成对地掠过,我开始给自己动手术。

对着天花板上巨大而明亮的镜子,看了下镜子里自己笃定而微笑的脸,我从容地拿起手术刀,比着胸口狠狠地切了下去。

很尖锐的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都没吸进去。

比想象中的要疼,我赶紧从枕头柜上拿起预备好的麻醉药,哆嗦地摸索着屁股扎进去。

麻药真特么是个好东西。

我看着天花板上的镜子,胸口已被我打开,殷红的血正沿着肋骨流下,有一团拳头大的玩意儿微弱地颤抖着。

尖锐的疼痛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感觉很愉快。这是个伟大的场面,光是那殷红,就瑰丽无比,足以动人心魄。除了我没有人能这样做。上帝也不能。

我静静地欣赏着这幅杰作。窗外传来白鸟和乌鸦踩水的呻吟。

暮春时节真是好,总是让人在情欲勃发的时候沉沉睡去。

我的记忆,在此戛然而止,我突然在浓雾里打了个寒颤,如同性交高潮后的失落,又像在洗热水澡的时候突然被塞进了冰窟。孙悟空那张毛脸突然伸了过来,静静地看着我,两眼深不可测。

“没有人可以给自己的心脏动手术。佛祖都不行。你太狂妄了。所以你才会死。”孙悟空突然狞笑起来。

一道闪电突然从几万里的高空劈下,如同摄影棚里的闪光灯,浓雾下的一切曝光在一片雪白之下。

云雾之下那个不知几千里远,寂寂躺着的死人,突然如同镜头快速收缩一般,拉回到我面前。看着他打开的胸膛,胸膛边已然泛黑的血块,我不由自主地双手捧心,这才发现我胸前什么都没有,没有心,甚至没有胸,没有身体,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一团意念。

孙悟空在旁边阴森地笑起来。

我转过意念,愕然地看着他正举起金箍棒。

在他的金箍棒带着山崩地裂的轰隆声向我压下来的时候,我绝望地大喊了一声:

“那你呢?你不是也彻底地拯救过自己吗?”

在我彻底失去知觉汇入滚滚的气流以前,听到泼猴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老子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天地间,气流翻滚。翻滚的气流里,雾失楼台,月迷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