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武侠电影:从未远离的侠客梦

谈及香港文艺,绕不过去的话题是武侠。这当中,文学有金庸领衔的武侠小说;电影有张彻、胡金铨等人开创的武侠电影。

作为影像艺术,香港武侠电影在几十年的演变中,历经了兴衰起伏,经过数代电影人的不断努力和创新,这种类型一直深受全世界影迷的喜爱,也一直影响着全世界的功夫电影的类型更新。

张彻:充满阳刚之气的江湖世界

谈及香港的武侠电影,首先要提的就是张彻。充溢影片的阳刚之气,是张彻电影的主要特征。为了把这种阳刚之气发挥到极致,影片中总免不了酣畅淋漓的血腥场面,而主人公的命运往往带有极强的悲剧色彩。

如1967年的《独臂刀》,影片的主人公王刚先是在幼年时经历父亲被杀,成年后被同门师妹砍下一条手臂,一连串血腥镜头的展示,伴随激烈悲壮的背景音效,步步强化着这种悲剧色彩。类似的还有1971 年的《新独臂刀》,影片中的主人公雷力被人陷害自砍右臂,他的朋友封俊杰被恶人剁成两半,这种血腥场面都被浓重渲染。

张彻的代表作品都是由倪匡编剧的,因此悬疑而又耐人寻味的剧情也成了他的影片大受欢迎的一大原因。比如《新独臂刀》里自断手臂的雷力能否替友人报仇,《五毒》里的五个师兄弟究竟都是谁,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这些疑问一直是吸引我们追随影片探寻下去的原动力。

创新的武术设计是张彻电影的不懈追求。张彻杰出的电影,其武术指导大致经历了刘家良、唐佳、袁祥仁、戴其贤、鹿峰、江生、郭追等人。

首先是作为一代武术之家具有深厚武术功底的刘家良,他和唐佳的配合让张彻电影的武术设计变得特别好看,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动作写实不夸张,而尤为突出的还是他们五花八门的兵器设计,比如《新独臂刀》中的三节棍对双刀,《独臂刀王》中繁复多样的兵器等。

而到了后期,郭追、江生等主演的张彻电影对杂技和武打进行了巧妙的嫁接,跳跃、前空翻、后空翻等各种高难度动作随处可见,这其中尤以影片《南少林和北少林》中各种练功的场景最为典型。

相较同时期的胡金铨对佛家和中国文化的诠释,张彻的武侠在主题上要简单的多,也更适合大众的口味。

报仇雪恨、兄弟友情、家国命运,张彻电影呈现了更多有关忠义的传统命题。比如1970 年的《报仇》,讲述了为死去的哥哥报仇,而自己与仇人都惨烈死去的故事;

《八道楼子》是几位军人誓死保卫祖国的英勇故事。张彻电影虽然主题显得直白,但对于忠义、友情的展示还是很容易打动观众,毕竟儒家精神本已深入我们的血脉。

但是,对忠义的过多渲染也带来了主题的重复和模式化。影片中过多的把满清和汉民族对立起来,主人公都是反清复明的英雄好汉,而满清人则清一色是坏人角色。

此外,张彻的后期电影过多强调武打,剧情上的草率也加重了他影片的没落。

在张彻之前,香港电影往往以女性为主人公,过多的文戏让很多观众渴望看到以男性为主要角色的电影,正因如此,张彻以阳刚男性为主人公的《独臂刀》一经推出,便受到了极大的欢迎,而这样的电影更改变了香港电影创作的一大方向,更带动了武侠电影的一股热潮。

不过,对于武侠电影本身的发展而言,张彻电影开创的阳刚之风、电影画面的视觉刺激以及男人间的深厚情谊虽然令我们怀念,但过多的为了武打而武打也令我们感到疲惫,毕竟这样的影片只有武,没有侠。

缺少了侠的核心,单纯的武打就缺少了精气神的支撑。张彻后期的电影作品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随之兴起的,是以刘家良和楚原为代表的一批新人所带来的另一种武侠的解读。

刘家良:武侠片的革新

作为张彻最为器重的武术指导之一,刘家良在自己导演的每一部影片中都尽情展示着他精彩的武打设计。刘家良的武侠片在风格上延续了他任张彻武术设计时近身格斗的特点,并对此进行更大发挥。

首先表现为写实的长段落的空手搏斗,如1981 年的《武馆》,刘家辉和王龙威饰演的角色在巷内各种招式的精彩搏斗;二是各种传统兵器的使用和对新创造武器的挖掘,这其中以《十八般武艺》中刘家良和刘家荣演绎的对决最为突出。

随着张彻电影的逐渐式微,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崛起的刘家良改变了张彻武打中经常出现的一些硬伤。比如此时期由鹿峰和江生等任武术指导的大多数的张彻电影,在出现几个正角和一个武功更强大的反角生死搏斗的场景时,影片更多展示的是一个人和对方的搏斗,而其他人只能偶尔参与进来。而刘家良就改变了这一模式,他的影片更多的是两个人之间的格斗,这会让影片看起来自然、真实得多。

同时,在影片的主题上,刘家良也对张彻电影进行了相当程度的革新。张彻的电影主题是快意恩仇,敌我之间的矛盾无法化解,结局往往是恶势力被消灭。而刘家良的电影就不是这样,他的电影核心是武德,即一个习武之人的修行和品德。

基于这种追求,刘家良的影片敌我双方虽然有矛盾,但往往以共存为结局。如1978 年《陆阿采与黄飞鸿》,黄飞鸿在打伤仇人后,本打算替死去的人报仇,在想起师傅陆阿采讲的武德时,还是伸手把对方扶了起来。

武打上升到了武术之境,让人心生敬意。类似这种处理的刘家良电影很多,如《武馆》和《长辈》的结局,都属于这种类型。

当然,即便是拍出了让观众一致称好、被尊为武侠片中最经典、代表刘家良最高水平的《少林三十六房》后,刘家良电影也在上世纪80 年代后出现了危机。一种新形式的当代“武侠电影”正接受着当代观众的热捧。

吴宇森:枪战的“武侠片”

表面上看,吴宇森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黑帮电影属于枪战类型,算不上武侠片。但是,吴宇森的电影只是换了换表面的武器,换了时代背景罢了,其精神内涵跟武侠离得很近。

首先在电影主题上,黑道之间的恩怨、报仇或黑道和警方之间的正义较量都是与传统的江湖恩怨相一致的。在这一点上,吴宇森受张彻的影响最深,也是对其继承得最为彻底的。比如电影《英雄本色》里小马和宋子豪之间浓厚的兄弟情,出生入死的程度完全可以在姜大卫和狄龙饰演的一系列张彻影片中找到。吴宇森对男人情谊和阳刚气的渲染,并不亚于张彻。

故事上,吴宇森电影的叙述更为严谨,更曲折动人。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吴宇森众多的经典作品里,除了作为导演,吴宇森还身兼故事一角,这些都保证了吴宇森自身对江湖更深刻的表达,比如《喋血双雄》里李修贤饰演的警察和周润发饰演的杀手由敌到友的转变,《英雄本色》里小马和宋子豪谈及的对过往江湖义气的怀念等。

对“暴力美学”的尽情展示,是吴宇森电影的一大特征。香港电影暴力美学的真正开创者其实并不是吴宇森,而是张彻,吴宇森只是把这种美学很好地继承并发挥。

个人认为“暴力美学”包含两点:一是激烈惨烈的血腥场面的展示,在张彻电影中表现为盘肠大战、断臂、五马分尸,而在吴宇森电影里则表现为血腥镜头和激烈枪战,如《英雄本色》里小马被李子雄饰演的黑道打得满脸是血,《辣手神探》里周润发饰演的警察用枪打爆黄秋生饰演黑道的眼睛。

二是在暴力的展示过程中所带给观者的一种强烈的快感,表现为坏人被惨杀时洋溢的快意和正义人物被惨杀时传达的同情和悲痛。而吴宇森把“暴力美学”推向极致的独特表现是在枪战场面中经常出现一些慢镜头,伴随着抒情音乐,这给整部电影带来了诗意。

可惜的是,随着上世纪90 年代吴宇森去好莱坞发展,我们很难再看到其他导演对这种风格的继承和发展了。

以徐克为代表的新武侠:武侠世界的新演绎

准确地说,香港的武侠片从上世纪的60 年代到90 年代,一直处于不断的探索和创新中,这其中,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独特的特点,每个时期都拥有了各自的辉煌。在传统武侠片以外,还有这几位作者值得我们关注。

“诗意”见长的楚原武侠,多根植于古龙小说,他的电影最能体现古龙小说中的文人气质,里面有落魄的主人公,有对江湖恩怨的厌倦,如《三少爷的剑》里主人公对名和利的烦恼和深思。

徐克的武侠具有奇诡瑰丽的想象力,不仅包括动作场面设计,还包括剧情的天马行空,比如《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中东方不败居然欣赏和爱上令狐冲。

在主题上则以民族反思为重点,这其中以李连杰主演的《黄飞鸿》系列最为明显。《黄飞鸿》表达了在民族落后挨打的局面下,国家蛀虫依然在啃噬这具百孔千疮的肌体;《黄飞鸿2》表达了对义和团所谓的“救国救民”的批判。徐克电影塑造的民族英雄黄飞鸿是一个鲜活的忧国忧民的侠者形象。

王家卫的武侠更多的是传达他个人化的情怀和理念,比如爱情和背叛。他的武侠片,武侠只是一个外壳,影片人物的内心世界才是他关注的本体。例如1994 年的《东邪西毒》就很好地延续了王家卫电影中都市人的爱情困惑这个一贯的主题。

香港武侠片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变迁后,如今正在变得更为多元化,也更杂糅,但很多影片中高科技的投入,却没能带来武侠的新辉煌。

武侠片走入消退期这一局面,与电影创作者对武侠片的不同认识有关。技术突进带来了视觉盛宴,在视听语言的狂轰滥炸之后,我们有时仍忍不住去怀念往昔武侠片的纯粹,比如张彻和吴宇森那种简单的江湖情义等等。

人物单纯,主题明了,但故事永远好看,也更容易让观众沉醉在单纯的武侠梦中。如果只是停留在为打而打上,或是进行类型片的杂糅,不对人物本身进行挖掘,那么武侠片就失去了灵魂,侠客终将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