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所謂的盛世文學也好,末世文章也罷。其實文學的本質不外乎兩點,一個叫技藝,一個叫思想。大凡有適合的土壤,不管是技藝還是思想,都會有長足的發展,直至輝煌。
技藝&“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細檢歷代文學之消長,我們不難看出,但凡盛世王朝轉向落寞的節點,便是文學技藝最臻至頂峰的時代。彼時統治階層安於享樂、聲色犬馬,附羽之文人自然雕琢詞采,以典贍華靡,工整綿麗之文章粉飾太平。
諸如六朝之駢文、五代之花間詞、晚唐之香奩體皆是如此。這些文章詩詞,雖然在思想上幾無一可取之處,但其對純文學形式主義的追求卻也達到了一個極點。
六朝駢文六朝駢文格式以四六局為主(因此又叫四六文),其文章豔詞采、聲律鏗鏘、屬對精典,對諸如裁對、隸事、敷藻和調聲等數個方面都有非常嚴苛的技藝要求,形式之美無文體能出其右,但時代風氣所限,大家都沉迷歌舞昇平,怎麼可能談的上眼界、思想?
五代之花間詞也是如此,詞之所應便是音樂,而隋唐時期的音樂體系頗為俗下,是由胡曲兼以琵琶調形成的“燕樂雜聲”,即是“雜”,自然是不入正流,彼時歌詞都是給伶人歌姬於勾欄、宴席上的助興之用,內容自然無非美女容姿,富貴平生罷了。
晚唐詩風也是如此,但稍有不同的是,晚唐的詩風是充滿著對立的矛盾,彼時玄宗改元天寶,納楊玉環之後,政局便逐漸混亂,文公感時傷己,卻無投筆從戎之氣魄,不免“沉迷文學,不可自拔”。而這反映出來的便是晚唐詩風呈現出一種幽玄、物哀的美學風氣(日本美學便始於此)。我們大體上來看,便是以李商隱、杜牧為分流。
諸君試看,不論是六朝駢文、晚唐香奩詩、或是五代花間詞,其生育土壤何其相似!技藝美學極盡燦爛的背後,不都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麼
思想&“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其實說亂世思想覺悟高也不盡然,趙翼雖然說過“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這個很好理解,家國大難,民不聊生,作者每懷孤憤、激昂文字,其作品自然血肉豐滿,令人動容。
南宋長調自宋代衣冠南渡之後,國恥在眼,不需要再為了遣詞造句而搜腸刮肚、抬筆便可言之有物。因此,南宋詞較之於北宋詞,更多了一股“愛國題材”,如辛棄疾、劉克莊等人紛紛託物言志,字詞章句裡莫不激昂壯烈。這種來自於對時代的絕望、憤怒,便使得部分南宋詞的思想高度得到了昇華。
當然,思想高度一定是來自亂世麼?不盡然。文學的高度在於作者的眼界,其實只要時代開放,允許多種思想的碰撞,自然會有偉大的學術、文學誕生,如百家爭鳴,又如盛唐之詩。
盛唐對於詩人真是個得天獨厚的環境,大唐蓋壓人間,自有“萬國衣冠拜冕旒”之氣魄,非但如,彼時時代開放,盛唐諸公眼界宏大、詩言無忌自是百花齊放、星月爭輝。詩史逮至唐朝,遂波瀾壯闊也。
所謂盛世、末世文學之辯,大體便如上言所述。然則技藝雖然是文學的重要組成,但如果要冠以“偉大”二字,自然是需要思想高度來決定的。因此,但凡思想不被束縛,便足以誕生偉大之文學,而不僅僅侷限在所謂的盛世、末世、亂世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