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都走!郭杜什字,再加俩硬菜


我上班的地方在高新区新型工业园内,公司南门正对西部大道,东门紧临丈八八路,此地原归长安区郭杜街办管辖,后划入高新区,虽然“西安高新区”这一名称高端大气上档次。但是,作为长安土著,每次有人问起我的工作地点,我总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我在郭杜上班,郭杜什字西北五里。


在这个“偏远乡下”工作的前十年,没有一个同学朋友亲戚来单位找我,仅有的一次,也以半路返回告终。


尽管如此,我却依然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高阳原、丈八沟、造字台、定昆池、上林苑,随便揪出周边的一个地名,都有一段沉甸甸的历史,都有令人荡气回肠,魂牵梦绕的故事。然而,比这些历史更加吸引我的,还是周边的美食。


没错,美食带来的幸福感,能化解我游走在历史里和现实中滋长的情绪,能让我安于“君子谋道,小人谋食”的人生小格局,心安于此,此处便是吾乡。



米面和擀面皮



米皮和擀面皮在陕西人的饮食中,是神一般的存在。


对男士来说,不是很饿,吃米(擀面)皮垫饥充数;没有食欲,吃米(擀面)皮马虎对付;口寡,吃米(擀面)皮刺激味蕾,爱是爱的,但不深沉。可对女士而言,那可绝对是正餐,是至爱,可以天天吃、顿顿吃,特别是“老板,辣子多,醋多”这一句,陕西女子的豪放尽显于此。



单位离秦镇约20分钟的车程,相约去秦镇吃“三秦套餐”早已习以为常。我仍记得第一次去路边摊吃米皮的情景:同行的人问,你店还有别的吃食没?老板说:“嗳(咱)这儿除咧凉皮儿凑是凉皮儿,一碗喋不饱,就再喋一碗么?”吃饭期间,几只苍蝇飞来飞去,嗡嗡直叫,令人讨厌,一行人中难免有人皱眉。老板看出了我们的不满,忙说:“莫四莫四(没事),饭苍蝇,不脏么。”言毕,就站在我们身后,竟用扇子给我们驱赶起苍蝇来。


如今,秦镇的米皮店早已脱胎换骨。沣河桥西,一条街,两边都是米皮店,店门前的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正宗”两字忽隐忽现。路边常有人伸手拦车,车还未停稳,就有小二上前,隔窗招呼,吃啥,米皮,里面坐。店内宽敞明亮,整洁卫生,墙上张贴着名人字画、米皮的由来和制作工艺,把特色小吃的内涵延伸到饮食文化中,米皮的身价岂能不涨?对此,同行的南方人说,被沣河滋养了千年的秦镇人终于开窍了。


经常有人问我,秦镇哪家米皮最正宗?我总是笑着说,哪家对你的口味,哪家就最正宗。同样的食材,同样的工艺,无非就是调味的轻重不同罢了,有的店里的醋酸一些,有的店里辣子香一些、汪一些,有的店里盐的份量又拿捏的很足,如此而已。适合你呢,才是最好的,才是最正宗的,米皮如此,人生诸事,也是如此。



我对擀面皮的喜爱远不及米皮。因为单位在宝鸡蔡家坡有分公司,所以,每年总有机会去那边,西府人好客,知道大家远到而来,定会用臊子面、擀面皮、凉拌肘花等饭食来招待我们。那些年,我们如蝗虫一般,横扫岐山附近售卖臊子面、擀面皮的名店,从蔡家坡吃到五丈原,再吃到周公庙附近的北郭村。


疯狂过后,大家就喜欢上了臊子面、擀面皮了。这一旦喜欢,就会生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比如,但凡到宝鸡分厂出差的人,返回时都得给大家带一份面皮;宝鸡分厂的同事来西安开会,就央求他们捎一些;更有一些人,特别是女士,连往来两地的班车司机、货车司机都不放过,反正我要吃,你就得给我带,而且还强调,必须是厂门口菜市场第一家的。


多少年了,到宝鸡分厂出差的人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一下车,先奔向厂门口的菜市场,在里面吸溜一碗臊子面,咥份擀面皮,吃得头上冒汗肚子滚圆,再进厂区办事。



市场里,臊子面小碗四块,大碗五元,擀面皮一份3元,这物价回回都让我们感慨。次数多了,宝鸡的同事不乐意了,便打趣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地方,要不,咱俩换下,你留在宝鸡,我们去西安,行不?”不待说完,西安来的就立马认怂了。


细细思量,我们对擀面皮的爱,就是这么奇怪。没有它,日子照旧,有了它,平淡的日子就多了一份欣喜,不会为它牵肠挂肚,更不会为它付出太多,它的出现,只是锦上添花。想通了,也就释然了。



水盆和泡馍



郭杜什字的迷人之处就在于什字西南,澄城水盆、泥波南院门葫芦头泡馍、桥梓口泡馍这三家店依次排列,店开了多少年,我不知道,反正自我知道后,店就一直在。


那三家店,装潢一般,停车也不方便,但这对食客来说,都不是事儿,谁叫咱陕西的爷们儿都好这一口呢。老板也硬气,看见有人停车,赶快出来指挥,还经常宽慰犹犹豫豫的食客:“没事,你随便停,到哪家去吃都没事。”这股豪气和自信,爽快。



单位距郭杜什字约十分钟车程。多年来,我每月都会去上一两次,单独前去的很少,大多是谁又得了一笔意外之财,谁又拿奖了,“是不是该请个客?”只要有一人起头,就有好几个架秧子,陕西人么,还是很硬气的,事主一句“碎碎个事,郭杜什字,再加俩硬菜,走,都走!”这事就成了。


所谓硬菜,就是晕菜,如凉拌牛肉、头肉、牛肚、梆梆肉之类,各具特色。一般到这类店吃饭,叫了主食后,都会再叫两个凉菜拼盘。厨师烹饪的时间,大家吃着凉菜,谝着闲传,既活跃了气氛,也不觉得无聊。所以,凉菜硬菜口味如何,也很关键。在秋冬季节,即使没有喜事,我们也会打着“贴秋膘”的幌子,每周一次,三五人轮番坐东,三家店挨个扫荡,个个吃的满头大汗,痛快淋漓。


产业工人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日子久了,我感觉我和那几家店,成了朋友,分开的时间稍长,心里就惦记得不行。从翩翩青年吃到大腹便便,吃到血压血脂血糖都亮起了红灯,面对医生、家人的叮咛,我也只是减少了去的次数而已。


如今,郭杜周边的饮食名店越来越多,装潢越来越漂亮,服务越来越好,那几家店,倒显得有些破落,可饮食,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口舌之欲吗?很多时候,我们吃的是情怀,忆的是过去,叹的是当下,憧憬的是未来,而这些,只能与老朋友诉说,与老朋友分享。




葫芦鸡、烩三鲜及其他



郭杜什字东南,有个叫杜回的村子。2003年,西安外国语大学长安校区在村子的北边开建,人气聚集,这里的餐饮店也相继落成,以经营陕西特色名食葫芦鸡的居多,长安葫芦鸡、一品葫芦鸡、竹间葫芦鸡等一字排开,慕名而来的食客,让这条路变得热闹非凡。


这地方距离单位只有二十分钟车程,但这不是我频繁光顾这些店的缘由,我来这里,是因为小女喜欢吃鸡,就经常和爱人带她过来,一般只点三个菜,葫芦鸡、烩三鲜、拔丝红薯,这三个菜,也是这些售卖葫芦鸡店里的主打菜。



■图片来自大众点评@可可冰


大浪淘沙,曾经热闹非凡的葫芦鸡一条街,如今只剩下竹间葫芦鸡和一品葫芦鸡还在经营。竹间葫芦鸡名气甚大,相传老板原先是西安饭庄的大厨,手艺了得,一到周末,人满为患,用餐高峰时居然还要排队等候。去过几次,就再不去了,实在受不了那吵杂的用餐环境。


最常去的还是一品葫芦鸡,我虽然十分迷恋一些特色名吃,但对食物本身就不十分挑剔,所以,那些家做的葫芦鸡,但我心中,却无区别。爱去一品葫芦鸡的原因是,这家人少,店紧挨着农家,我们在屋里吃饭,门前就有端着茶杯闲谝的村民。


■图片来自大众点评@Charles


春秋时节,天高云爽,老板还会把桌子摆在屋外,食客边吃边看天看地,看母鸡带着小鸡仔觅食,看猫慵懒的躺在地上晒太阳,看狗在站在你身边,伸着舌头,滴着哈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你手中的骨头。这种场景,像极了自己家的院子。不远处闲谝的村民,时不时的声调就高了起来,吵了起来,眼看就要动手了,却突然没了声音,各自端起茶杯,互瞪一眼后,恨恨转身,朝相反方向大步走去。


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呀。长安人称之为抬杠。有些人,一抬就是一辈子,不管什么场合,不管对方说什么话,也不管对方是否有理,都要一一反驳,都要怼,反正,你说啥我都反对,反正就是不和你往一个壶中尿。


在这里吃过饭,如果时间不赶,我就会拿出自己的杯子和茶叶,泡杯茶坐在屋外,或晒太阳,或看猫狗,或听村民闲谝。烩三鲜是长安农家席面上的最后一道菜,这道菜端上来,就表示菜已全部上完,吃好了就可以离席了。这些年,长安发展很快,一些古老的村庄陆续被拆迁,有些村子异地重建,村名得以保留,但更多的,是几个村子同时搬进高楼里,村名渐渐无人提及,习俗慢慢被改变,一切有关村子的来历、习俗就这样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在长安大开发的盛宴中,这些村子,离席了。


去年,西安高新区托管了长安六个街办,我所在的单位,我在西沣路以西的家都被托管了,若干年后,再说我在郭杜上班,必然心虚。可我经常想,一个在郭杜上班、安家十五年的人,一个深深的融入这片热土的人,应该写点与其相关的文字,留下些念想。


地域不断被改变,饮食不断被改良,其实无关悲喜,变则通,通则达,如果这些改变会让此地愈加繁华,会让此地的人生活愈加幸福,让美食更加好吃,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悲伤呢?



日子还得继续,不好不坏,米皮、泡馍、葫芦鸡也依然美味,一切刚刚好,一切都嘹着,木乱啥嘛,不木乱。




作者 | 姜涛 | 郭杜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