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祜《题润州金山寺》,超凡脱俗之景,诗人的颓靡之想因何而来?

题润州金山寺

张祜

一宿金山寺,超然离世群。僧归夜船月,龙出晓堂云。树色中流见,钟声两岸闻。翻思在朝市,终日醉醺醺。

润州金山寺

此诗历来论者毁誉不一。誉之者推为“金山绝唱”四,邢昉更谓“后人不复能措手,几同崔颢‘黄鹤’矣。”毁之者云:“此公金山诗最为庸下,偏偏以此得名,真不可解。”平心而论,此诗虽不无微瑕,然并不掩其白玉之质,尚可称题咏诗之佳构。写景真切,突出金山寺给人的独特感受是这首诗的特点。这诚如前人评张祜这类诗而说的:“处士(指张祜一笔者)诗长于模写,不离本色,故览物品游,往往超绝,所谓五言之匠也。”用金山寺给世人的深切感受是超凡遗世之感。这一感受,诗人在首联即情不自禁唱叹而出,从总的气氛渲染上,先就令人醒然、超然。

金山寺

而“一宿”、“超然”之句式,大有忽地而起,凭空而来之气概,实具唱叹有致,警醒人意之妙,并使得这一感受显得更加强劲有力。如果说首联是虚写超然遗世之感的话,那么紧接着的“

僧归夜船月,龙出晓堂云”一联则转从实境去表现它。此联乃写留宿金山寺一夜之所见。所见者乃僧乘船披月而归,乃晓云如龙盘于殿堂而出。僧、龙俱是所谓超俗之物,而“夜船月”之幽静恬美,“晓堂云”之烟缠云绕,缥缈变幻,颇有神秘仙境之气象。而两句中的一“夜”,一“晓”,不仅点出时间的变化,而且与一“归”一“出”相配合,更能显出变幻不定的意境,同时诗句气韵更流动,读来错落有致。

烟缠云绕,缥缈变幻

作者处身于金山寺内,从较近的角度做了以上描绘之后,颈联即腾身于寺外,似乎凌驾于空中,从另一角度,以宏观的眼界进一步写出金山寺在地理方位上的特点:“树色中流见,钟声两岸闻”。作者通过树色、钟声这一诉诸视觉听觉,给寺外人以影响的一见一闻,极为具体形象地写出了寺庙处于澄碧的大江中的胜景。它超脱了两岸尘世的喧嚣,别成一清幽世界。这样就又和前面的“超然离世群”之感紧密相扣,并且以具体的实境展示在人们眼前。故前人有以“超然之景”评此两句者。此外,“树色”、“钟声”又分别上承山、寺、僧,使前后句连贯照应,意象突出。

澄碧的大江

诗写至此,已完成了金山寺的形象塑造,它的特色也就显示出来了。统观张祜题咏之作,抓住山水景物特色,用真切传神写照的诗句将它巧妙展现出来,使景物风光各有其鲜明独特的面貌意境,这乃是其诗的特点之一。如《题润州甘露寺》诗以“日月光先见(“见”,一作“到”),江山势尽来”,极状甘露寺之高峻;《题杭州孤山寺》诗用“不雨山长润,无云水自阴”,写孤山寺之清幽润泽,《秋夜宿灵隐寺师上人句》诗,则以“月色荒城外,江声野寺中”,摹写灵隐寺之荒寂景象。

灵隐寺

更值得一提的是“树色”“钟声”一联,固然如胡应麟所批评的“气格固不如,僧归夜船月,龙出晓堂云’但它绝无雕琢之痕,生硬之迹,能于平易中见工致,境界开阔,意境浑然。”当然,我们并不认为张祜这首诗就没有可议之处。前人如杨慎日:“张祜诗虽佳,而‘终日醉醺醺’,已入张打油、胡钉铰矣。”屈复也评云:“胜地名作,后无及者,一结何草草乃尔”。诚然,此诗尾联“翻思在朝市,终日醉醺醺”之句的确与整首诗不谐协,诚难脱“张打油、胡钉铰”之诮。此诗前六句显得超然神秀,而末二句则粗浊流滑,意境风格与前迥然异趣。

钟声

我们说张祜这一流滑之句的产生,并非偶然,自有其自身以及时代的原因。张祜年轻时善嘲谑,性格风流倜傥,时有嘲谑之作。其诗集仍存有《戏赠村妇》诗,云:“二升酸醋瓦瓶盛,请得姑嫜十日程。赤黑画眉临水笑,草鞋苞脚逐风行。青丝发乱梳撩紧,青贮裙高种掠轻。想得到家相见后,父娘由唤小时名。”其戏谑油滑之风调于此可见。张祜素有“殷勤在伊吕,为我致升平”的政治愿望。然而其时内忧外患,世态恶浊,他又速遭不遇,久困江湖,壮志豪情不免日渐消磨。“何妨一壶酒,远远棹扁舟”的颓靡之想愈益滋长,而愤世嫉俗之情也自然随之而生。

一叶扁舟

这样的思想情绪,以及他早年即有的戏谑之风,也就自然会反映到诗作中。本诗所反映的一方面是对超脱世俗之境的激赏,另一方面则意识到不能摆脱现实污浊而不免愤激,气馁时更容易这样。因为,诗的格调与诗人创作时的情感状况关系是十分密切的。张枯以高雅超逸的心情,沉潜于金山寺之境界中时,写下了上六句诗,而当他一念及寺外的浊恶现实世界时,愤激厌倦与失望之情不禁袭上心头,高雅超逸的诗情不禁为之气馁,诗风不觉随情而变,于是就出现了诗末的草率气弱之句。这是我们要为张祜此诗惋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