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向死而生的爱恨,跨越时空的感情

“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这段诗出自叶芝的《当你老了》,表述了叶芝对茅德·刚真挚而热烈的爱情。

无独有偶,在浩若星河的文学作品中,也有一部作品中提及“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部作品正是法国“新小说派”代表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

《情人》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一部阳春白雪的文学作品,一部引领半个世纪的文学潮流的创作,曾被王小波誉为“真正的小说”,于一九八四年获得法国龚古尔文学奖。

正如这部小说的题目《情人》,它讲述了法国殖民地的白人少女与中国富家少爷之间绝望而美好、无助却真挚的爱情。这部小说带有极强的自传性质,几乎描绘出作家杜拉斯的前半生的轨迹。因此在这部小说中,惊才艳艳的新小说派作家杜拉斯向读者展现了自己的人格魅力,表达了自己对于文学的超前理解,呈现出“新小说派”的魔力。


浪漫主义:朦胧梦幻的意识流手法

《情人》发生在法国殖民地越南,讲述了法籍白人少女与中国富家少爷之间绝望而无助的爱情。

《情人》的故事简单,它并不像传统小说“文似看山不喜平”,有一波三折的剧情和深刻立体的人物塑造,而是朦胧的模糊的,仿佛雾里看花,时常令人目眩神迷看不真切。因此有评论家说,《情人》是一部拒绝读者的作品,它只向知音敞开心扉。

事实上,《情人》的故事简单,家庭四分五裂的法国少女遇上富有却懦弱的中国少爷,两人一同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直到后来少女回到法国,而少爷娶妻,两个人的爱在彼此心中一直永存。正如小说中最后一段所写:“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但是对于读者来说,它却并不能算一本“好读”的小说,个中原因,就在于杜拉斯在这部小说中使用的写作手法——意识流。

意识流文学作品,即泛指注重描绘人物意识流动状态的文学作品。在杜拉斯的写作中,事物往往跟随她的意识呈现在读者面前,而并非是按照传统的时间顺序或者空间顺序呈现出来,这给人以一种朦胧的梦幻的美的享受,仿佛我们正身处梦境,而梦中的一切当然与现实中的轨迹有所出入,可这些与事实相悖的地方,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这正是意识流作品的精妙之处。

而杜拉斯在此书中使用了极其精妙的文学技巧,王小波曾经在杂文《我对小说的看法》中这样评价《情人》:“杜拉斯《情人》的第一句是:“我已经老了。”无限沧桑尽在其中。如果你仔细读下去,就会发现,每句话的写法大体都是这样的,我对现代小说的看法,就是被《情人》固定下来的。现代小说的名篇总是包含了极多的信息,而且极端精美,让读小说的人狂喜,让打算写小说的人害怕。”

《情人》作为现代小说的一个代表,它更注重“怎么写”而并非“写什么”,据杜拉斯说,这部小说的每一句每一段都是她经过重复的修改,经过重新安排才得到的,因此如果仔细阅读这部《情人》,就能发现与传统小说大相径庭的地方,这部《情人》的书写引领了一种新潮流——将小说作为艺术品看待。


绝望主义: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交替的叙事角度

《情人》这部作品,尽管它书写的是“情”,却是无助的悲剧的绝望的爱情。它讲述了贫穷的法国少女和富有的中国少爷之间的爱情,尽管他们之间的爱真挚又深沉,但是故事的开篇已经注定结局,他们的爱即无助又无望。

正如作家在开篇就写道:“太晚了,太晚了,在我这一生中,这未免来得太早,也过于匆匆。才十八岁,就已经是太迟了。”仔细品读,不难发现有一种哀戚的绝望露水般渗透进字里行间,读来全是洇湿的伤感。而这种绝望贯穿小说始终,一直到小说的结尾,少女在去往法国的邮轮上突然想起少爷,她想到:“他已经消失于历史,就像水消失在沙中一样,因为,只是在现在,此时此刻,从投向大海的乐声中,她才发现他,找到他。”他已消失于历史,就像水消失在沙中。水消失在沙中就什么也不剩,只余下空空的回忆,正如他们一开始就已经注定结局的爱情,这种绝望贯穿于整本小说始终。

杜拉斯为了表现这种悲哀的绝望,使用了第一人称到第三人称交替的叙述视角。第一人称是指作者作为小说中的人物,从内在角度讲述故事,而第三人称则是作者从外部讲述故事。为了更好地展示和剖析人物心理,《情人》则使用了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交替使用的视角。譬如小说中的这一段:“她上了黑色的小汽车。车门关上。恍惚间,一种悲戚之感,一种倦怠无力突然出现,河面上光色也暗了下来,光线稍稍有点发暗。还略略有一种听不到声音的感觉,还有一片雾气正在弥漫开来。

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需搭乘本地人的汽车出门了。从此以后我就算是有了一部小汽车,坐车去学校上课,坐车回寄宿学校了。以后我就要到城里最讲究的地方吃饭用餐…… ”

少爷邀请少女这件事是客观的里程碑式的转折点,因此使用第三人称,而少女的虚荣心、她的爱,都在第一人称的转化中含蓄地表现出来,杜拉斯在这些表达之中巧妙地使用了人称转化的技巧,在表现故事的主旨的时候,同时向我们展现了现代主义文学的美感。


先锋主义:叙事与描写穿插的叙事顺序

《情人》是玛格丽特·杜拉斯一部带有极强的自传性质的小说,在这部作品中,杜拉斯多次提及她的母亲、兄弟、家庭以及殖民地,而这些故事并不完整,需要在杜拉斯其他的作品中去寻觅蛛丝马迹。

也因为这部小说在自传与虚构作品之间来回徘徊,因此在它身上,杜拉斯的个人性格和文学特色被更强地体现出来。

杜拉斯不止是一位作家,更是一位编剧一位导演,她深谙电影拍摄的手法,因此也在她的文学作品中大胆尝试,使用了电影化的语言来书写。

何谓电影化的语言?通俗来讲,就是使用近乎口语的语言,将叙事与描写融为一体,正如电影摄像镜头之下,平淡无奇的镜头既拍摄故事发生的背景,也拍摄故事中的人物。人和背景是相依相伴互不可缺的,失去人物的背景只是一汪死水,不能兴起任何的大风大浪,而失去背景的人物无所依凭如水中浮萍。

杜拉斯将这两者有机结合起来,又使用电影中切换镜头的方法,将不同场景不同时间的事物放在同一时刻来写,拉进读者与事物的距离却也将读者推得更远。这样的镜头语言往往会使小说有一种支离破碎的感觉,而杜拉斯用她特有的口语式的文风将这一点补充完整。

王道乾译本的《情人》中的第一段,也是《情人》最广为人知的一部分,“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杜拉斯的语言富有诗的美感,仔细品读,每一句都有诗的韵律美感。而仅仅是这样的对话,杜拉斯都能将其写得绘声绘色,仿佛通过字里行间,我们已经看到容光不再的少女与旧情人的真挚深情。


正如阿多尼斯所言:“爱,是持续瞬间的永恒。”爱情是什么?自古至今有无数人尝试为这个词语下定义,却只是无功而返。在杜拉斯笔下,爱跨越一切沉沦的悲哀,却沉默地消失。他已消失在历史中,正如水消失在沙中。年轻男女的爱如一块棱镜,折射出多面的人性,而正是人性的多面与复杂,才衬托出爱情最本真最单纯的模样。

杜拉斯从小处着笔,以高明精妙的技巧展示了法国少女与中国少爷之间无望的爱情,又不止于爱情,从爱中伸发出人性的复杂,正是由于杜拉斯对人物心理的精妙把握,以及极其精妙的技巧,使得《情人》成为法国现代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