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新衣——宋真宗封禅闹剧始末

封禅,是中国古代帝王最高的典礼和功业,通常只有天下大治或者改朝换代的雄主,才有资格封禅泰山。上下五千年来,共有六位皇帝先后封禅,秦始皇、汉武帝、光武帝等一代雄主,都曾登上泰山祭告天地,而他们的功业也被当世或者后世广为认可。

在这之后,后世的帝王虽然都对封禅一事心驰神往,但都会掂量掂量自己所建立的功业,是不是能配得上封禅大典。但偏偏到了宋朝,不曾开创基业,也不曾改朝换代的宋真宗,在权力和自尊的驱使,以及阴谋家的蛊惑支持下,上演了一出“皇帝新衣”般的封禅闹剧。


由澶渊之盟说起

自宋太宗雍熙北伐失败后,宋辽之间的攻守之势开始逆转,辽军开始不断袭扰宋朝的北方边境。真宗咸平二年,在忻州刺史柳开的篡夺下,宋真宗决定效法太祖、太宗御驾亲征,但当他的大军到达大名府之时,辽军已经劫掠一番之后溜之大吉,两军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接触,而宋真宗却在群臣的谄谀之中昏了头脑,认为自己建立了不世功业,洋洋自得起来。在之后的三年中,辽军每年都会做试探性的进攻,却没有引起宋朝君臣的重视。


到了宋真宗景德元年,宰相李沆去世,宋真宗在他中意的宰相人选毕士安的力荐下,同时拜寇准为相;但实际上,宋真宗非常不喜寇准“好刚使气”的个性,全在于毕士安的全力争取。

也正是这年,辽军集合了二十万大军,在辽圣宗和萧太后的率领下南下而来,并采取了迂回穿插的战略,绕过了大名府,大军兵临澶州,直趋开封。仍然沉浸在几年前虚假胜利的宋真宗措手不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此时,日后在封禅闹剧中扮演了关键角色的参政知事王若钦粉墨登场了。大敌当前,他提出的不是御敌良方,而是逃跑计划,鼓动宋真宗逃往金陵。犹豫不定的宋真宗询问寇准的建议,得到的则是“将献策之人斩首祭旗,然后北伐。倘若采用二策,则人心崩溃,敌骑深入,天下岂能保有?”的强硬回答。

逃跑计划行不通,则必须派一重臣前往大名府镇守,此时寇准再度推出了胆小鬼王若钦担此重任,无奈之下,王若钦只好硬着头皮走马上任,而他对寇准的怨恨,也就此结下。

随后,在寇准的力荐之下,宋真宗御驾亲征,抵达澶州,宋军气势大振,并扭转了在战场上的颓势。然而,此时以宋真宗为首的宋朝君臣,已经患上了严重的“恐辽症”,不敢过分反击,便在讨价还价之后,签订了著名的“澶渊之盟”,约为兄弟之国。


在整个澶渊之役中,寇准处变不惊,力挽狂澜,将南北分裂的局面延后了百年之久。但在之后的行动中,宋朝君臣以宋真宗为首,却开始畏辽如虎,没能取得更大的战果,使得以整个战役以城下之盟告终,这就为日后的寇准罢相合封禅闹剧,埋下了伏笔。

澶渊之盟后宋真宗的心态转变

澶渊之盟后,寇准的声望达到了最高峰,连一向不喜欢他的宋真宗也对寇准礼敬有加。在这样的前提下,寇准为人不拘小节的弱点被不断放大,为相过程中开始隐隐有居功自傲的架势,引来了同僚的不满。


而在宋真宗这边,他对澶渊之盟的态度,也随着时间流逝,开始了转变。起初,宋真宗对自己的“御驾亲征”决策得意洋洋,但随着澶渊之盟的过程开始流传,关于寇准力挽狂澜的坊间传闻越来越多,御驾亲征的皇帝反而成了摆设,成了这一大功劳的配角,这让宋真宗开始耿耿于怀,并逐渐疏远寇准。

此时,在澶渊之役和寇准结下大仇的王若钦开始向宋真宗进献谗言,称宋真宗应该以澶渊之盟这样的城下之盟为耻,而且在澶渊之役,被寇准强行鼓动御驾亲征的宋真宗,其实是寇准被自己博取功业的赌注,一旦情势不测,宋真宗就会为此输得一干二净。

原本就对寇准声望耿耿于怀的宋真宗,在听了这些话以后,顿时觉得颜面扫地,不仅对寇准心生厌恶,更是将澶渊之盟列为耻辱。没过多久,他就将寇准罢相,并重用王若钦。

始作俑者王若钦

王若钦为人奸巧,智数过人,并善于阿谀和揣测上意。此时他虽然表面上靠花言巧语博得了宋真宗的眷顾,但实际上毫无政绩可言,难以服众,必须搞一件大事,才能让皇帝真正信任自己,群臣信服自己,进而觊觎宰相的位置。所以在看到宋真宗对澶渊之盟态度转变后,王若钦开始筹划他的封禅闹剧。


一开始,王若钦假意进言宋真宗,请求再度出兵攻取幽云十六州,洗刷澶渊之盟的耻辱。但此时的宋真宗早就畏惧辽国到了极点,怎敢开战,自然是一口拒绝。这时,王若钦才说出了本意:只有封禅,才能镇抚海内,夸示外国。

而这时的宋真宗,又有了新的烦恼:民间关于“斧声烛影”的传说屡屡禁不止,自己的皇位继承权都受到了非议,这成了宋真宗的又一大心病。

在澶渊之盟和皇位合法权这两大心病的合立作用下,宋真宗被王若钦说动了,并开始了封禅闹剧的筹备。

闻所未闻,贿赂大臣的皇帝

虽然下了封禅的决心,但此时的宋真宗还算有皮有脸,有点自知自明,觉得自己当皇帝这些年的作为,实在有点对不起观众,害怕遭到大臣们的反对,于是,他开始派王若钦试探宰相王旦,在王旦勉强表示同意后,宋真宗赐给了王旦一坛美酒,叮嘱他回家后与妻儿共享,王旦回府一看,这坛中全是珠宝,马上明白了宋真宗的意思,对封禅一事,不置可否。


搞定了宰相,但为封禅大计忙前忙后的,现在还只有王若钦一个人,这自然远远不够。不久后,宋真宗在宫内设宴宴请了陈尧叟、丁谓、杜镐等人,并大肆赏赐。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纯良之辈,对宋真宗的意思当然是心领神会,并迅速在封禅闹剧中,找到了自己的角色。

其中,丁谓在整个封禅闹剧中的作用仅次于王若钦,甚至后来居上;陈尧叟则多次当众宣读子虚乌有的天书。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轰轰烈烈的封禅闹剧,正式拉开了帷幕。

闹剧开始,真宗封禅

这天上朝,宋真宗对群臣说起做梦梦见神告:“来月在正殿建道场一个月,将降下《大中祥符》天书三卷。”果不其然,马上就有人奏报有天书挂在承天门上。当然,这所谓天书,是宋真宗和王若钦等人早就事先伪造好的,收了贿赂的宰相王旦心领神会,马上率领群臣向真宗进贺,并取出“天书”让宋真宗跪受。

天书上书:“赵受命,兴于宋,付于恒。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于是宋真宗便把年号改为大中祥符,并大赦天下,加恩群臣,煞有介事地开始狂欢。这场大骗局,也幽此从朝堂,蔓延到整个国家。

这年三月,朝会开始讨论封禅事宜,王旦五次率领文武百官、军队将领和僧、道、藩夷、耆寿等两万四千人上表请求封禅,原本都是配合演出,却让宋真宗陷入其中,不可自拔,真的认为自己是千古一帝,真命天子。

十月初四,宋真宗的封禅队伍从开封出发,以天书为前导,向泰山进发。原本几天的路程,一共走了十七天。到达泰山后,宋真宗斋戒三日,登山封禅,又来了一轮大赦天下,文武百官进秩,并赐天下大酺三日。

封禅大礼一共持续了五十七天,这期间宋真宗还抽空谒见了孔庙,并赐钱三百万。

举国迷信,群丑乱舞

轰轰烈烈的封禅终于尘埃落地,毫无功业的宋真宗算是过了把瘾,强行把自己的名字和秦皇汉武这样的千古一帝并列在了一起。然而,这场闹剧至此,却远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众人看到王若钦等人因为封禅一事大受真宗奖赏,于是在举国上下,迅速掀起了一波真相献献瑞的热潮。而经过了封禅一事的洗礼,宋真宗的脸皮也进一步厚了起来,对搞大排场大庆典上了瘾,开始一年一个花样。


大中祥符三年,河中府进士薛南和父老、僧道一千二百人恳请真宗到汾阴祭祀后土,得准,真宗决定第二年春天亲自去汾阴祭祀。这次祭祀的队伍仍然以天书为前导,一路闹腾了六十多天,回来又大搞加官进爵,还为五岳册封了帝号。

大中祥符五年,宋真宗又来了一出,这次托梦给自己杜撰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先祖赵玄朗,并上尊号,修宫殿,规模之大仅次于太庙,要求天下州县天庆观增建圣祖殿,官员上任和离职都必须拜谒和辞行。


到了大中祥符六年,老子故里亳州的官吏和父老三千三百人进京请愿,强烈要求真宗亲谒亳州太清宫。这一次,真宗做戏更是做了全套,提前派丁谓判毫州,筹备相关事宜,丁谓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到毫州,就大肆搜刮灵芝,一口气献上了三万七千枝。这等祥瑞,岂有不去之理?于是,以天书为前导的队伍又开向了毫州,逗留一月有余。

消停了半年之后,耐不住寂寞的宋真宗又搞了新玩头,这次他宣布玉皇的正式尊号为“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玉皇大天帝”,并率领全国上下大修土木,祭祀玉皇大帝,行为狂热。原本计划修建15年的玉清昭应宫,在丁谓监工瞎,竟然用了6年就完成了。

在从大中祥符元年开始的这场大型闹剧中,始作俑者王若钦为编剧,宋真宗为自导自演的男主角,丁谓、林特、陈彭年和刘承珪则是坚定的执行者。其中王若钦时时进谗,不断诱导,出力最多,但最后得利最大的,却是后来居上的丁谓。

和王若钦相比,丁谓不仅善于迎合,更有着很强的执行能力,所开开始还屈居在王若钦之下的丁谓,不久后就后来居上,成为了真宗、仁宗两朝举足轻重的角色。

举国迷乱的清醒者

就在一国君臣都陶醉在封禅大业和祥瑞迷局中,不断逢迎上意,倒行逆施之时,仍然有一些正直而清醒的大臣,屡次上书反对,并斥责迷信闹剧。

早在宋真宗和王若钦编造天书之时,龙图阁待制孙奭就直言力谏:“天何言哉!岂有天书?”

而在宋真宗屡次大搞祭祀排场时,他又拿黄巢之乱、安史之乱来告诫宋真宗,警告他这种不体恤百姓,不防备边患的行为是在步唐明皇、唐僖宗的后尘。

同时,名臣张咏对王若钦等“五鬼”不断蛊惑真宗的行为极度不满,屡次上书抨击,并要求真宗先斩丁谓之头,再斩丁谓之头。


也许是自己内心有鬼,也许是还没有昏聩到底,对于这些耿直而激烈的反对意见,宋真宗选择了充耳不闻,既不采纳,却也没有追究。

真宗封禅的影响

宋乾兴元年,真宗皇帝终于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而从大中祥符元年封禅开始,他整整折腾了十五年。《宋史·真宗纪》对这一时段,评价为“一国君臣如病狂”。明代的李贽也说:“堂堂君臣,为此魑魅魍魉之事,可笑,可叹!”

而这场大型闹剧真正的负面影响,则是在政治和经济层面。首在政治层面。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和粉饰太平,宋真宗疏远忠臣、能臣,盲目信任王若钦、丁谓等“五鬼”,使得朝政乌烟瘴气,毫无生机。而到了宋真宗晚年,更是在长期迷信下,神魂颠倒,彻底不理朝政。

更大的影响则是在财政上,从大中祥符元年开始,宋真宗每次祭祀,都耗费了大量的资金,其中泰山封禅耗费八百余万贯,西祀汾阴更是高达八百二十贯。在修建玉清昭应宫的过程中,但仅雕三座塑像就用去金一万两,银五千两,而整个玉清昭应宫则有高达两千六百个建筑。

真宗前期,自周世宗、宋太祖、太宗来四十年多年的经济恢复,北宋的经济处于非常健康的状态,黎明富庶,财政良好。但由于宋真宗十余年装神弄鬼的折腾,把前人的积蓄已经挥霍殆尽,到其晚年“内之蓄藏,稍已空尽”,留给后人的是一个空壳子。建国才经三世的北宋,国力开始持续走下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