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宗祠节选

张氏宗祠

节选

我的老家在冯家庄,冀南漳河的北岸,听老人们讲,我们祖上是古时从洪桐县大槐树下那边搬来的。在我们老院子的门边有三棵大树,一棵是榆树,一棵是椿树,还有一棵是杨树。榆树有两搂粗,椿树差不多一搂粗,杨树也有半搂粗了。我的父亲告诉我,那棵椿树是他小时候栽的,榆树是父亲的父亲栽的。我们张家历来有个规矩,凡是张家的男丁,长到九岁的时候必须要亲手栽下一棵小树,并且要把它当成自己一样去养。我记得我长到七岁时,在父亲母亲的叮嘱见证下就栽下了一棵小树苗,自己挖坑,栽树,浇水……栽下后的日子就每天看着它,盼着它快些长大,如同盼望着自己长大一样。那棵树就在我父亲的那颗南边,现在也是枝繁叶茂的大树了。

我那时候很好奇,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男丁都必须要栽一棵树呢。在我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我们家人坐在大树下乘凉,父亲给我们讲了个故事。

我的祖上原来是名门望族,只是清末家道慢慢凋落,大约是富不过三代的缘故吧,在我老老老爷的时候,家里已经很穷了。我的这位老爷爷,从小聪慧好学,并且长大后考取了功名,做了一个很大的官,成了家族和附近的骄傲。但是由于他的性格耿直,嫉恶如仇,不愿和那些坏官一起欺负老百姓谋利,于是便处处遭受排挤,某一年被上司给穿了个小鞋儿,他心里很是不爽,便把上司给炒了,一纸辞呈便潇洒的称病回家了。

回到老家后,他无所事事,常常闷闷不乐,我的老奶奶对他很是担心,怕他再这样下去把身心搞垮,便对老爷爷说,你看村里的孩子家里大部分都是很穷,不会读书写字,有的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你不如教孩子们读书吧。我的老爷爷竟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便在我家旁边盖了个学堂,教村里的孩子们念书,每个孩子的学费是一年三斗粮食,无论粗粮细粮,家里实在穷的就不要了,并且中午管饭,富人家的呢就多收点。由于老爷爷在附近很出名,很有学问,学堂很快就满员了,没多久,村里便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

在学堂的不远处,长着一棵大树,很多时候我的老爷爷都带着他的学生,坐在大树底下给他们讲故事,说学问,告诉他们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尤其是文人可以穷,但是不可以没有风骨,等很多做人的道理。在教完课后,也常常踱到那棵树边发呆,有时候围着他转圈儿,有时候用手慈爱的抚摸,有时摇摇头或者点点头……如此过了几年,那年夏天刮大风下大雨,把树给刮倒了,老爷爷还伤心了好几天,后来在那棵大树的位置上重新栽了一棵小树,对那棵小树特别上心,所有的活儿都亲自躬身而为……

老爷爷每年都看着这棵小树春天发芽,夏天长大,秋天落叶,冬天归藏……后来听我老奶奶说,以后的日子他竟然有了难得的笑容。很多年过去了,树越长越大,成了参天大树,某年夏天的某天傍晚,他把一大家人叫道大树跟前,开了个会,说,以后凡是张氏家族的男丁,无论是谁,长到九岁时必须亲手在门口栽下一棵树,从北向南依次栽,并且要把树当成他自己,一定要长大成材。还要把这条规定写进张氏族谱中,作为家训一代代传下去。家里人都很不解,问他,他也是笑而不语。

教学的日子过的很快,那棵小树也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旁边也有了和它作伴的参差不齐的大的,半大的,小的树,成了一片小树林,看着就宛如一家人似的。老爷爷的孩子,孙子们也都陆续长大了,总共十多口人,一家人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在这里面发生了值得细说的几件事,一件事是,村里有个人叫冯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由于他家里穷,人也特别老实,不善言辞,所以一直没有娶上媳妇。我的老爷爷便给他介绍了远房的一个表亲,这惹得我老奶奶很不开心,说给亲戚怎么介绍一个只有四五个心眼儿的傻子。我的老爷爷便笑着问他,你解释解释什么叫四五个心眼儿的傻子。我的老奶奶无言以对。老爷爷接着说,如果非要去区分精与傻的话,看我给你分分,在不在理儿。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五六个心眼儿,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普通人,七个心眼儿的人也就是所谓的精人,能人,八个心眼儿的人是那种有大作为大本事的人,九个心眼儿的人就如同皇帝一样稀少,如孔子,老子等有大智慧影响后世的人,至于十个心眼儿的人嘛,世上根本就没有!能拥有十个心眼的人就成仙咯。这个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完美的人和事呢,话又说回来了,也没有彻底的傻子,有很多时候,人家心里有数,只是不说出来而已。更何况冯三能做能干,无非就是憨厚言拙罢了……这一通说,把我老奶奶还真给说住了,细想还真有几分道理,也就作罢了。

第二件事就是,县里有个沽名钓誉,鱼肉百姓的县长,喜欢名人字画,听说老爷爷是做过大官,很有学问和声望,便带着重礼前来拜访,希望得到老爷爷的一副墨宝。我的老爷爷对这个坏家伙是有所耳闻的,本不想见他,在我老奶奶的劝说下,勉强让他进来喝茶。那个坏县长说久闻我爷爷的大名,如雷贯耳,皓月当空云云之类的话,我的老爷爷很不耐烦,问他若无其他事就请端茶吧!坏县长赶忙说,有事情,有事情……就把想让老爷爷题几个字的想法告诉了他。老爷爷看到他和他的随从一个穿红,一个穿绿,便想起了谢缙的两句话,打算戏弄一下这个县长,便说,笔墨伺候。然后挥狼毫蘸饱墨,在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一副草书对联,井底蛤蟆穿绿袄,落汤螃蟹着红袍。笔力飘逸矫俊,笔势连绵雄劲,那个县长如获至宝,问老爷爷这是什么字,老爷爷说这是夸你的!他便屁颠屁颠的走了,我的老奶奶等家人笑的前仰后合。

还有一件事情,那年冀南地区遭受百年不遇的大旱和蝗灾,庄稼颗粒无收,穷人家卖儿卖女,饿死的人到处都是,学堂不得不暂时解散。我的老爷爷把家里的余粮,分给村里那些揭不开锅的同乡们,每天门外都有很多排队等候粮食的乡亲们,到最后粮食施舍的实在不多了,我的老奶奶发话了,咱们家一二十口人,剩下这点粮食怎么能行呢?老爷爷说,咱们家吃的饱饱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乡们饿死,咱们都是一个村里的,好来好去,你能忍心?能救就救吧。后来的日子越来越艰苦,瘟疫流行,我的老爷爷,就带着家里的孩子们,到门前的大树底下开了个会。告诉他们,眼下的形势很是严峻,到了穷则生变的时候了,树挪死,人挪活,不能都眼巴巴的都在这里活活饿死,得想个办法。接着他安排除了大儿子老奶奶陪着他留下来以外(叶落归根,他舍不得离开这个家),剩下的孩子们都离家投奔亲友,但是,无论怎样,二十年后必须回老家到这里相聚。大家都很是理解老爷爷的做法,便依照执行去了。

接下来,村里所有的人家都没有了粮食,我们家也不例外。我的有一天老爷爷偶然发现,牲口棚里还有平时他从大树底下扫落下来的榆钱,槐花等牲口食料,便如获至宝……这样坚持了没多久,有一天冯三家的孩子过来了,冯三和他媳妇一个饿死,一个得瘟疫,都双双故去了,剩下这个孩子也是皮包骨头,两眼无神,又黑又瘦。我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也是几天没吃东西了,剩下的食物就是一块发霉的红薯渣面团,一直不舍得吃。这时候的老奶奶饿得也是奄奄一息了。本来老爷爷准备把面团给老奶奶吃的,可是冯三的孩子过来了,老爷爷犹豫了,老奶奶明白他的心思,便喃喃地说,给孩子吃吧,我有瘟病,吃了也是浪费,孩子还小,给他吃了让他好好地活着。两天后,老奶奶便逝去了……这个孩子活了下去,后来考取了功名,这是后话。待续……

邺都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