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眼中“最有前途的女作家”,為大地立傳,走過生死場

她是“民國四大才女”之一,被譽為“20世紀30年代的文學洛神”;

她二十多歲就以《生死場》揚名,是魯迅先生口中“當今中國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她從冰雪極北的哈爾濱離家出走,最後輾轉走到南方的香港,遺憾而終;

她那短暫卻複雜艱辛的生命,像是穿越生死場的艱難跋涉……

她,就是一身才華、卻一生飄零的作家蕭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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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蕭紅生於黑龍江省呼蘭縣(現哈爾濱市呼蘭區)的地主家裡。

她原名“張秀環”,後來長輩又將其改名為“張乃瑩”(又作張迺瑩)。

九歲時,蕭紅的母親去世,父親很快續絃。

在蕭紅看來,冷漠疏離的父親暴戾恣睢,偶然打碎了一隻杯子,他就要罵到使人發抖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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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與生母姜玉蘭合影

她曾回憶道:“父親常常為著貪婪而失掉人性。他對待僕人,對待自己的兒女,以及對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樣的吝嗇而疏遠,甚至於無情。”

幸好,蕭紅還有一個疼愛她的祖父。每當父親打了她,她就躲到祖父房裡——“父親打了我的時候,我就在祖父的房裡,一直面向著窗子,從黃昏到深夜——窗外的白雪,好象白棉花一樣飄著;而暖爐上水壺的蓋子,則象伴奏的樂器似的振動著。”

祖父會把雙手放在她肩上,而後又放在她的頭上,柔聲安慰她:“快快長大吧!長大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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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時代的蕭紅

蕭紅總是和祖父一起到院子裡的後花園中玩耍。這個後花園,給年幼的蕭紅留下了少有的溫暖回憶,在她後來寫成的《呼蘭河傳》裡有所提及,其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

矮瓜願意爬上架就爬上架,願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願意開一個謊花,就開一個謊花,願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願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玉米願意長多高就長多高,它若願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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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歲時,蕭紅由父親做主,許配給省防軍第一路幫統汪廷蘭的次子汪恩甲。

倔強的蕭紅不肯聽從父親,她要反抗封建包辦婚姻,追尋真正的愛情。

1930年,19歲的蕭紅私自跟隨在北平讀書、已有家室的表哥陸哲舜,來到北平的女師大附中讀書。

兩個沒有經濟來源的青年學生,在雙方家庭都不給予經濟支持的情況下,生活十分窘迫,逐漸無以為繼,求學之路舉步維艱。

1931年,在現實的重壓下,他們各自回到自己家裡。

迎接蕭紅的,是父親的暴怒和軟禁,在父權的壓迫下,蕭紅不得不暫時低頭,答應了同汪家的婚事,卻趁著置辦嫁妝之際,再次出逃。

隨著天氣日漸轉冷,在哈爾濱流浪月餘的蕭紅,為了不至凍斃街頭,走投無路中找到汪恩甲接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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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視劇中汪恩甲形象

但汪家已對蕭紅的多次出走深惡痛絕。1932年春節,汪家知道兒子與蕭紅在一起後,斷絕了對兒子的經濟資助,汪恩甲的哥哥更是代弟弟解除了與蕭紅的婚約。

最後,汪恩甲交不起租費,向家庭妥協,將已經懷孕的蕭紅留在了東興順旅館,自己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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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21歲的蕭紅打動26歲蕭軍的,是她充滿苦楚與悲酸的一首小詩:“那邊清溪唱著,這邊樹葉綠了,姑娘呵,春天來了!去年在北平,正是吃著青杏的時候,今年我的命運比青杏還酸!”

這次相遇被蕭軍寫進了小說《燭心》——

剛開始的那個印象,真是毫無美麗可言,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愛上這樣一個女人的。可是自從他看了這幾個作品以後,他馬上就覺得他眼前這個女人變得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都美麗。而且他馬上自己就下了決心了,

無論如何,我花多大的犧牲,我都要拯救這個有才華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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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8月,懷孕的蕭紅與蕭軍在道里公園

1932年8月,松花江決堤,使哈爾濱市區受淹長達一個月。趁著旅館的人逃難,蕭軍將蕭紅救出。

出院後,蕭紅、蕭軍過起了一段

“沒有青春,只有飢餓,只有貧困”的生活:

最艱難的時候,他們交付了房租,便囊空如洗,再沒有多餘的錢租被褥;在哈爾濱滴水成冰的冬天,他們用臉盆喝過水,整天就一起啃一塊乾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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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軍與蕭紅在哈爾濱商市街

食不果腹,三餐不繼,“活著”成了最大的問題。飢寒交迫的兩個人,互相取暖,他們性格上的、三觀中的諸多矛盾,也都被暫時掩蓋起來。

直到蕭軍找到家教的工作,兩個人的手頭才寬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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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蕭軍的影響下,蕭紅開始在《國際協報》副刊發表文章。1933年,她以“悄吟”為筆名,寫出第一篇小說《棄兒》。

這篇小說發表以後,她陸續發表了很多小說和散文,從此踏上文學征程。

1934年11月初,“二蕭”前往上海,結識了魯迅先生。

在蕭紅的文學路途上,魯迅可謂導師和伯樂。正是魯迅的發現和提攜,才有了蕭紅與蕭軍二人在文壇上的崛起和發展。

在日本女子大學文學系教授平石淑子看來,與魯迅結識的那段日子,是蕭紅人生中最為燦爛的時刻。

“每次收到魯迅來信,他們(蕭紅與蕭軍)便把信帶著,花六個銅板買兩包花生米,一面共同讀著信,一面慢慢散著步,吃著花生米。這就是他們當時窮困生活中唯一的樂趣。”

不久,她第一次以“蕭紅”為筆名的長篇小說《生死場》在上海出版。魯迅親自為蕭紅的《生死場》把關、修改,並寫了序,還請來作家胡風寫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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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生死場》

在《生死場》的序言中,魯迅稱讚蕭紅所描寫的“北方人民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扎,已經力透紙背;女性作品的細緻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

作家閻連科認為,在蕭紅的《生死場》中,充滿著魯迅的《藥》《祝福》和《故鄉》的物事、場景和氣息。《生死場》就是魯迅這些小說精神的合體。其中病中的月英和華老栓、小栓及祥林嫂,他們血液的脈管,幾乎是相通相連,同源同根。而愚昧至極的月英的丈夫,又多有華老栓的魂靈。

許廣平曾說:在那個時代,飢寒和貧窮誰不曉得呢?可沒有人能像蕭紅那樣,寫得這麼觸目驚心。

《生死場》中,蕭紅這樣描述月英的死:月英的棺材抬著橫過荒山而奔著去埋葬,葬在荒山下。死人死了!活人計算著怎樣活下去。

冬天女人們預備夏季的衣裳;男人們計慮著怎樣開始明年的耕種。

魯迅非常欣賞蕭紅的文學才華,曾多次向國內外同行推薦她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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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與蕭軍

就這樣,憑藉在文壇引起巨大轟動和強烈反響的《生死場》,蕭紅的聲名一下子超過了蕭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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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在文學上有了廣闊新天地,但“二蕭”之間的裂痕不斷加劇。

蕭軍的曖昧之事不斷傳到蕭紅的耳朵裡,導致他們的衝突不斷,性格暴躁的蕭軍甚至還對蕭紅拳腳相加。

1936年7月,為了求得解脫,緩解矛盾,蕭紅隻身東渡日本“療傷”。

在此期間,她晝夜不息,寫出了《紅的果園》《孤獨的生活》《家族以外的人》《砂粒》等諸多作品。

1936年11月19日,蕭紅在日本給蕭軍寫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說:

自由和舒適,平靜和安閒,經濟一點也不壓迫,這真是黃金時代,但又是多麼寂寞的黃金時代呀!別人的黃金時代是舒展著翅膀過的,而我的黃金時代,是在籠子過的……”

儘管蕭紅把這段時間稱為“黃金時代”,但仍有許多痛苦加諸一身,其中既有蕭軍對她感情的背叛,還有她愛戴的人生導師魯迅的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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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許廣平、蕭紅、蕭軍、周海嬰於魯迅墓前合影

離開日本回國後,“二蕭”的裂痕又成溝塹,各走各路便成必然。蕭軍晚年時坦承,當初並未拿蕭紅當成自己最後的歸宿:“她單純、淳厚、倔犟,有才能,我愛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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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蕭軍

“二蕭”在1938年4月初公開分手,但此時蕭紅已懷上了蕭軍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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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蕭軍分手後,蕭紅嫁給了作家端木蕻良。

端木身材瘦高,說話和聲細語,文質彬彬,與蕭軍的粗獷、豪放、野氣形成鮮明對比。此前,在很多作家爭論問題時,端木一般都站在蕭紅一邊。

尤其讓蕭紅感到欣慰的是端木“不只是尊敬她,而且大膽地讚美她的作品超過了蕭軍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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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蕻良

1938年4月,主持婚禮的胡風提議新人談戀愛經過,蕭紅坦言:

“掏肝剖肺地說,我和端木蕻良沒有什麼羅曼蒂克的戀愛史。是我在決定同三郎永遠分開的時候,我才發現了端木蕻良。

我對端木蕻良沒有什麼過高的要求,我只想過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沒有爭吵、沒有打鬧、沒有不忠、沒有譏笑,有的只是互相諒解、愛護、體貼。我深深感到,像我眼前這種狀況的人,還要什麼名分。可是端木卻做了犧牲,就這一點我就感到十分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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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端木蕻良合影

兩人婚後不久,日軍轟炸武漢,他們打算逃向重慶,但是只買到了一張船票

最後,端木拿著船票,一個人前往重慶,留下挺著大肚子的蕭紅。她曾這樣描述自己的心情:“我好像命定要一個人走路似的……”

其後蕭紅歷經磨難到達重慶。1938年年底,蕭紅在白朗家生下一子,產後第四天,孩子即夭亡。

1940年,蕭紅隨端木蕻良離開重慶飛抵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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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火紛飛中,蕭紅將苦楚傾瀉在筆端,以個人之苦反映社會之悲。

從1940年1月到1941年6月,在香港逼仄破舊的陋屋中,在貧病交迫裡,她以驚人的速度完成了一生中最為成熟的作品:《馬伯樂》《呼蘭河傳》《小城三月》。“她彷彿早已預知時日無多,要拼盡全力,發出最後又是最燦爛的光芒。”

其中,《呼蘭河傳》是蕭紅創作後期的代表作。

茅盾曾說:“《呼蘭河傳》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悽婉的歌謠。”

評論家夏志清說過:“《呼蘭河傳》的長處在於它的高度的真實感,蕭紅是二十世紀中國最優秀的作家之一。”

1942年1月12日,久被宿疾困擾的蕭紅,漸感不支,求醫心切的她被庸醫誤診為喉癌而動了手術,術後的蕭紅不能飲食,無法說話,痛苦不堪。

1月22日,因肺結核和惡性氣管擴張,蕭紅病逝於香港,年僅31歲。

生命盡頭,自感時日不多的蕭紅曾在一張紙片上寫下:“我將與藍天碧水永處,留下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了!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蕭紅死後,她的一半骨灰埋在淺水灣,而另一半,則被端木蕻良買了一個花瓶,埋在西環半山的聖士提反女子中學裡。1957年,蕭紅的骨灰被遷葬於廣州的銀河公墓。

蕭紅一生飄零,至死都未再回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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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淺水灣墓

在《呼蘭河傳》裡,她寫道:“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來回循環地走,那時自古也是這樣的了。風霜雨雪,受得住的就過去了,受不住的,就尋求著自然的結果。那自然的結果不大好,把一個人默默地一聲不響地拉著離開了這人間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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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的骨灰被遷葬於廣州的銀河公墓

這對那些掙扎於時代和命運最底層,最終又被悄無聲息地毀滅的人們的喟嘆,彷彿也是她短促而坎坷一生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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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說過:“人和動物一樣,忙著生,忙著死。

我不能決定怎麼生,怎麼死,但我能決定怎麼愛,怎麼活。

她將自己遭受的一切痛苦和不幸,歸結為“我是一個女人”。

她追求愛,渴望被愛,但最後,她一次次鎩羽而歸,就像那個逐日的夸父,直至絕倒於途中。

她死於時代,死於際遇,死於庸醫,也死於自己對生命,對自由,對愛的渴望。

“她從呼蘭逃出來,到死都沒有找到自己的屋子,一直住在不同的旅館裡。中國少了一個家庭婦女或姨太太,多了一個流浪者,一個對自由的追逐者,一個在文學上做出獨創性的作家。”學者林賢治曾這樣評價。

蕭紅一生坎坷,文學創作歷程不足十年,但她在烽火連天、顛沛流離的生活裡,克服了情感的傷痛、貧飢和病痛的困擾,創作了九十多萬字的作品,為中國文壇留下了《生死場》《呼蘭河傳》《小城三月》和《馬伯樂》等一系列名篇,被譽為“20世紀30年代的文學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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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

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上,從《商市街》、《生死場》到《呼蘭河傳》,蕭紅打破了傳統小說單一的敘事模式,創造了一種介於小說、散文和詩之間的邊緣文體,並以獨特的超常規語言、自傳式敘事方法、非情節化的結構及詩化風格,形成了別具一格的“蕭紅體”小說文體風格

林賢治說道:“蕭紅確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理想主義者。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蕭紅是繼魯迅之後的一位偉大的平民作家。她的《呼蘭河傳》和《生死場》,為中國大地立傳,其深厚的悲劇內容,以及富於天才創造的自由的詩性風格,我以為是唯一的。”

批評家張莉曾言:“為什麼這位女作家如此讓人念念不忘?固然與她傳奇而短命的一生有關,但終究還是因為她的文字,因為她文字裡潛藏著的天賦、勇氣、膽識和才華,因為她的寫作本身閃耀鑽石般的光澤,於是,在她去世四十年後、五十年後、七十年後,人們還是要忍不住大張旗鼓地去談論她,閱讀她。”除此之外,她還曾提議,“與那些優秀的民國文藝女性最好的相逢——是回到她們的專業領域,是去往她們的文學世界,是與她們進行精神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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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

“晚飯過後,火燒雲上來了。霞光照得小孩子的臉紅紅的,大白狗變成紅的了,紅公雞變成金的了,黑母雞變成紫檀色的了。餵豬的老頭兒在牆根站著,笑盈盈地看著他的兩頭小白豬變成小金豬了。他剛想說:‘你們也變了……’旁邊走來個乘涼的人,對他說:‘您老人家必要高壽,您老是金鬍子了。’……”

錢理群曾呼籲大家去讀蕭紅的作品:“蕭紅是一個心靈非常純潔的作家,你去看《呼蘭河傳》,那些文字是多麼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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