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一段人生，一个现状，一种情绪，一声叹息！
我听爷爷说，我爹小时候，那可真不是一般的调皮，本来家在农村，几乎整个村子都成了我爹的游乐场。东家田里踩几个瓜，西家地里抓两把菜，几乎是想干嘛干嘛。当然，结局也相当悲哀，天天都被爷爷拿着根扫把棍子在屁股后面追。那叫打的一个惨，村子里长年都能听见我爹的哀嚎声。
爷爷其实没下狠手，但就是恨铁不成钢，不收拾一下我爹，他老人家觉得对不起我奶奶生我爹时遭的罪。每每讲这些话的时候，我爹就像个二傻子似的，拼命的挠耳抓腮，一副谁叫你是我爹的模样。
爷爷之所以会告诉我这些，是为了向我传递我与爹的反差有多大。用爷爷的话说，他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我爹亲生的了，要不就是完全遗传了我娘。因为跟我爹比起来，我在他的眼里，真的是太乖巧可爱了。
爷爷这么夸我，我是心中有愧的，我之所以能够成为他眼里的乖宝宝，这全都是我爹教的呀。爹私底下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这个臭小子在我这随便怎么皮都可以，在你爷面前可得给我装乖点，要是气着你爷和你奶，看我不抓你喂鱼去！
像我这么聪明的孩子，自然是懂得爷爷和爹，我更应该去取悦哪一个的。所以，每次和爹娘回乡下去看爷爷奶奶时，我总老远就甜甜的叫着二老，牵着奶奶的手，推着爷爷，在村子里慢悠悠的转。顺便听爷爷奶奶给我讲一些爹小时候的糗事，然后再回去讲给娘听，我们娘俩一起坐在爹的面前嘲笑他。
听爹说，他年轻的时候，太不懂事，做了许多令人伤心的事情。特别是对爷爷奶奶来讲，不知道让他们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
爹一直不大爱学习，十五六岁就自己偷偷的从学校里跑出来，跑镇子上学着别人搬砖赚零花钱。但是表面还装模作样的表示有每天去学校，等到被学校老师找上家里去，爷爷奶奶才知道我爹这一个多月在外面干嘛。等爷爷在砖厂把浑身都是红泥的爹拎出来时，我爹心里没想别的事儿，只说今天的工钱怕是拿不到了。
回到家，爹被爷爷狠狠的抽了一顿，奶奶在旁边一边抹眼泪，一边喊着说我爹该打。看着我爹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爷爷突然丢下手里的棍子，问他是不是真不想上学了？
我爹重重的点点头，说绝不后悔。爷爷便再也没说什么，给了爹两条路选，一是让他跟着爷爷学木匠活儿，一是给他一百块钱，自己出去闯荡去。
我爹眼睛都没眨一下，抓着那一百块钱，背上一个洗的发白的帆布包，装上奶奶做的十几张饼，就离开了村子。
后来的十年里，爹说他真不知道过的是啥日子。捡过垃圾，睡过马路，喝过十几天的自来水。尽管他在无数个无法入眠的夜里都在质问自己，后悔吗？可他却始终不曾向爷爷低过头。
他整整十年没有回过家，甚至极少联系家里人，只偶尔写一封信回去，告诉他们自己过的很好。仅此而已。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他知道，父亲母亲肯定有一肚子的话想对自己说，可是他居无定所，实在是不想让自己的难堪被父母看到。
或许真的要吃过苦，才能换来甜，第十年，也就是爹26岁那年，他的事业终于小有所成，也在那一年遇到了娘。年底的时候，他喜滋滋的带着娘一起回老家。却不曾想，回到家看见的是瘫坐在轮椅上的爷爷，和花白了头发的奶奶。
爷奶并没有像爹想象中那么激动的迎接他的到来，反而是在一看见他时，站在原地呆愣了几分钟，然后爷爷又操起那根打了我爹十几年的扫把，从轮椅上爬了下来，对着我爹就是一顿铺头盖脸。奶奶照样像以前那般安静的护在旁边抹眼泪。
据说那一次，差点把我娘吓走，好在爷奶都是有分寸的人，把我爹教训了一顿之后，就完全无视他，反而对我娘热情至极，嘘寒问暖的。
后来我爹才知道，原来在自己离开的十年里，爷奶一直联系不上他，怕他出什么意外，心里着急。有出去找过几回他，最后那回遇上了车祸，爷爷为了保护奶奶，他的一双腿就没了。
自打那之后，我爹便记住了一句话，父母在，不远游。父母在，有归途。他把公司搬回了县里，本想接爷爷奶奶一起住，两老却是不愿意离开。也就有了后来的每个礼拜爹娘带着我回乡下的情况。
有时候我会在只有爹娘的时候，忍不住暴露一下小性子，我爹也会趁爷奶不注意的空档给我脑门两下子。我便会故意大声冲着在厨房忙活的爷奶喊救命，说爹又在欺负我了。
然后就能看见爷爷不知道又从哪儿变戏法似的找出那根扫把棍子，然后自己吃力的推着轮椅直对着我爹冲过来，然后父子俩又在院子里，村道上，你追我赶。就剩下奶奶，母亲和我，坐在房门口看着我爹的狼狈样哈哈大笑。
几年后，奶奶去世了，又过了半年，爷爷也去世了。爹的脸上，就再也没了被爷爷追着打时的幸福神情。因为一直记得爹的话，我长大后，也不曾远去，一直留在他们身边。
三十多年过去了，昨天送走爹的时候，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竟然流下了两行浊泪，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我说：这些年，没想到我最怀念的，是你爷爷追着我打的感觉。好想再被他打一次，真是对不起他们二老。这辈子，没做个好儿子，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补回来。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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