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下」(现代故事)

 

记忆「下」(现代故事)

 4。疑云渐起

  聂飞走后,韩昌文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方丽给他盖上毛毯,随手捡起韩昌文的公文包。公文包不大,中间有东西鼓鼓囊囊的,方丽感到奇怪,掏出来一看,是个小药瓶,药瓶的标签上写明是一种强效安眠药。药瓶很轻,方丽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片药,药片上还有几个英文字母。方丽也是学医的,她立刻认出了这种药——环丙拉定。可这根本不是什么安眠药,它的作用十分独特,对大脑活动有很强的抑制作用,病人服用后往往会处于一种类似脑死亡的假死状态。

  方丽十分纳闷,韩昌文为什么要随身携带这种药呢?

  方丽又在包里发现了一份文件,正是梁栋签署的那份迪园赠与协议。又是迪园!方丽和韩昌文一起生活了五年,多次听到韩昌文无意中提到迪园,她知道丈夫在那里有个重要的课题项目。可这个迪园到底在哪儿?那是个什么样的课题?若是正常的医学课题,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妻子讳莫如深呢?

  方丽紧紧攥着药瓶,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第二天一大早,方丽见韩昌文还在沉沉睡着,便把司机喊来,说自己的车没油了,要出去办点急事,让司机把韩昌文的车钥匙拿来。

  司机看着方丽开车远去,不禁有些疑惑,那车是一辆大型SUV,为了操控感特意配备了手动挡,一个女人怎么会想驾驶这样的车呢?他快步来到方丽的车前,发现油箱是满的。方丽在撒谎!司机立刻回到房中,叫醒韩昌文。

  此时,梁栋正在里面照料那只绵羊,见一个女人突然推门进来,惊讶地问:“你是……哦,你是方……师母?”方丽也认出了梁栋,两人只是在她和韩昌文的婚礼上见过一面。

  方丽脸一红说:“没什么事儿,路过顺便来看看项目进展得怎么样了。”

  说到项目,梁栋立刻两眼放光,他轻柔地抚摸绵羊的头说:“这就是我们最新的成果,你看,它又开始吃草根了。”

  “吃草根?吃草根怎么了?”方丽疑惑不解,“羊吃草不是很正常吗?”

  “羊吃草正常,可吃草根就不正常了。”梁栋笑笑说,“你不知道,绵羊是不吃草根的,只有山羊才吃草根,我们成功地让这只绵羊拥有了山羊的记忆!”

  方丽难以相信地问:“这……这怎么可能?”

  “当然有可能。”梁栋得意地说,“我们这个课题的全称是‘海马体记忆蛋白置换术研究’,简单来说,就是把山羊海马体里的记忆蛋白,移植到了绵羊体内,这样绵羊就拥有了山羊的记忆,在山羊的记忆里,草根可是很好吃的呀。”

  方丽突然脸色有些发白:“人,人也可以移植吗?”

  梁栋露出一副踌躇满志的表情:“这就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只有做到这一点,课题才算圆满成功!”

  方丽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如果……如果把一个人的记忆移植到另一个人体内,这个新人到底是谁?是供体,还是受体?”

  梁栋不假思索地说:“这还用说吗?当然是记忆决定一切。”

  方丽突然像坠入冰窟一样浑身发冷,忍不住尖叫出声:“梁栋,你不能这样!你老师他想……”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丽丽,你怎么在这儿?”方丽回头一看,只见韩昌文朝她走来,司机紧紧跟在身后。

  韩昌文拉住方丽的手臂,责备道:“一个女孩子开那么大个车,一点也不让人省心。”说着,他就让司机把方丽送回家。

  方丽看着梁栋刚想张嘴,手腕上忽然觉得一疼,是司机抓住了她,拉着她就往外走。方丽挣扎着回头看了一眼,梁栋感到有些奇怪,师母似乎还有话想对自己说,怎么就这样走了?

  5。连环阴谋

  方丽一回到家便被关进了卧室,连手机也被收走了。她坐卧不安地等了大半天,直到傍晚,韩昌文才推门进来。

  方丽害怕地缩到墙角,韩昌文静静地注视着方丽,好一会儿才问:“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方丽哭着说:“你想把自己的记忆移植到聂飞脑子里,你想占有聂飞的身体!”

  “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难怪当初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上了你。”韩昌文满意地点点头,说,“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喜欢聂飞,不久以后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了,还多了一副睿智的头脑。”

  方丽苦苦哀求道:“聂飞他很可怜,从小就没有父亲,受了很多苦,你放过他好吗?”

  韩昌文摇摇头说:“不可能了,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就当是还我的债吧。”

  方丽怒道:“聂飞他那么尊敬你,你怎么能这样做?!”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韩昌文激动地说,“二十多年了,你知道我为了这个计划付出多少心血吗?你知道了迪园课题,知道了我的意图,可你不知道吧,聂飞在国外的意外,以及我们的婚事,都是计划的一部分!为此我殚精竭虑……”

  方丽猛地扑上去破口大骂:“卑鄙,无耻!”

  韩昌文用力捏住方丽的肩,狂热地喊道:“你根本不明白这一切的意义!聂飞只是第一个,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我的记忆将一代代传下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长生不老,长生不老!人类追求了几千年的东西,是我让它变成了现实!”

  “魔鬼!畜生!”方丽奋力挣扎道,“你不会成功的,梁栋不会按你的要求去做的!”

  “不,他会的!”韩昌文拉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个药瓶,标签上写着强效安眠药。他晃了晃药瓶,藥瓶里的一片药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朝方丽诡异地笑了笑,说:“因为他有他的原则:特例、知情、同意!”

  这时,司机推门进来,从韩昌文手中接过药瓶,转身出门。一小时后,司机来到聂飞的住处,对聂飞说:“韩院长派我来,他希望你不要出国。”

  聂飞情绪显得很低落:“我已经买好了明天的飞机票,请转告老师,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司机在饮水机上接了杯水,问:“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吗?”

  聂飞斩钉截铁地说:“不!”

  司机叹了口气,左手从杯子上划过,一粒药片落入水中,像一片薄冰快速消融。“你别激动。”司机端着杯子来到聂飞身边,“韩院长也说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司机把杯子递给聂飞,聂飞下意识地接过来,猛地喝了几口。

  司机回到沙发上坐下,看着聂飞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渐渐地,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眼神开始飘忽不定,不一会儿一头倒在沙发上,挣扎几下再无声息。

  司机迅速起身,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倒入马桶,然后冲水,洗净杯子放回原处。接着,他清除自己的指纹、脚印,最后来到窗口,看看窗外四下无人,这才俯身背起聂飞,来到楼下。他打开聂飞的车门,把聂飞塞到后座上,发动汽车,缓缓驶出。

  司机没有注意到,一条细细的油痕随着汽车伸向远方,就在刚才汽车停车的地方,一个黑影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地冲进旁边的冬青树丛。

  那黑影正是韩强,他已经在这里潜伏了好长时间,终于等到了天黑,见四周无人,这才钻到了聂飞的车底下。可他刚剪断了刹车油管,便听到了脚步声,吓得他趴在车底一动不敢动,直到汽车从他头上慢慢掠过远去。

  看着远去的汽车,韩强发出一阵狞笑,可是,他在车底只看到两只脚,他并不知道开车的不是聂飞,而是他叔叔的司机。

  司机开车驶往郊外,途中他拨通了韩昌文的电话,告诉对方自己正在通往迪园的路上。车子快到小树林时有一个大下坡,在下坡路上车子越开越快,司机踩下刹车,可完全没用。很快,车子失控撞向一棵大树,然后在路上翻滚着,车体零件四下飞溅,最后随着一声巨响,车体撞断一棵大树,像一堆废铁,卡进了断枝残叶之间。

  这样的巧合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尽管梁栋已经为这样的机会准备了很久,但他还是迟疑地问:“手术没有问题,只是……供体在哪里?我们从哪里取到蛋白?”

  韩昌文沉默了一会儿,语调变得极为低沉,但很坚决:“我来做供体!”

  梁栋吓了一跳:“这怎么可以……”

  韩昌文打断他说:“我没几天好活了,对我、对病人,这也许就是最后的机会……”

  梁栋“啊”了一声,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手术里面似乎含有一些超出手术本身的意味。

  韩昌文大义凛然地接着说:“你什么也别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早说过,为了这个项目,我死而无憾!”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轰响,梁栋吓了一大跳,他将视线投向迪园外浓浓的树荫,心中莫名其妙产生了一丝不安……

      6。阴差阳错

      过了一个小时,韩昌文开车抵达了迪园,浓浓的夜色里,他并没有注意到路边的树木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他推开手术室的门,看到两张手术台并排放置着,两盏无影灯灯火通明。聂飞躺在其中一张手术台上,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额头上有一道伤口,脖子以下被雪白的床单覆盖着。呼吸机、体外心跳辅助仪都已开始工作,梁栋背对韩昌文站在手术台前,盯着聂飞一动不动。

      看到聂飞头上的伤口,韩昌文一阵心痛,心里暗暗埋怨司机不小心。他又凑近看看似乎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吩咐梁栋:“准备手术吧,要赶在大脑完全死亡前把病人救回来。”

      梁栋依然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声音有些古怪,似乎有着浓浓的悲伤:“他还这么年轻……”

      韩昌文看看手术台上的聂飞,一脸惋惜地说:“是啊,他也是我的一个学生,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梁栋有些意外地问:“您认识他?”

      “海马体病变?”梁栋诧异地看着韩昌文,问,“你确定?”

      “当然,是我亲自做的检查,绝不会错。”韩昌文侧身把背部朝向梁栋,“人命关天,别再犹豫了,开始吧。”

      梁栋呆立片刻,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双手开始剧烈颤抖。他开始整理麻醉静滴注射器,平时熟练的动作此时却显得异常生疏,把滴瓶碰得叮当作响。

      韩昌文回头看了一眼梁栋,安慰说:“不要紧张,你是全国最好的脑外科专家,只要按照我们平时制订的方案,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梁栋咬着牙,右手捏着注射器针头,左手食指按住韩昌文脊椎第三节,在针头刺入皮肤前,梁栋又停下来问:“是你亲自做的检查?你确定是海马体病变?”

      韩昌文奇怪地看着梁栋说:“是呀,绝不会错。”

      梁栋不再犹豫,针头猛地扎进椎管,韩昌文疼得“哼”了一声。梁栋看着麻醉液一滴一滴注入韩昌文的脊椎,忽然说:“老师,今天上午方师母说‘你想……’,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了。”

      “你胡说什么!”韩昌文的音调尖锐刺耳,他回头严肃地盯着梁栋说,“你是一名医生,现在两条人命在你的手中,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梁栋等着药力慢慢扩散,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老师,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恋人吗?”

      韩昌文感到渐渐麻木迷糊,梁栋的声音像隔了层墙,他努力想了想说:“唔,那个和你好过的女生?”

      二十多年前,梁栋有一个初恋情人,在大学时两人便如漆似胶,竟然偷偷地住在了一起,后来被人发现,捅了出来。那时社会风气十分保守,此事一下子引来轩然大波。当时,梁栋是韩昌文最得意的门生,韩昌文出面力挺,保住了梁栋的学籍,而那名女生在羞愤之下不知所踪。毕业后梁栋多方寻找,她却像消失了一样,音信全无。梁栋心灰意冷,从此不再沾惹男女之情,一直待在这个小院里做医学研究。

      梁栋缓缓说道:“老师,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就在前几天我找到了她。当初她没有留下来是因为有了身孕,二十八年了,她独自一个人养大了那孩子。”

      韩昌文感觉意识越来越迷糊:“唔,孩子……”

      “我只见过他一面。”梁栋把头转向聂飞,轻轻抚摸他的脸,眼中浮现出那种父亲对儿子的慈爱,“可我怎么能忘呢?孩子,一见到你我就认出了你。”

      “他就是你儿子呀……”韩昌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强撑起身子,旋即倒下,“怎么是……他……”

      “他就是我的儿子!”梁栋回头盯着韩昌文冷冷地说,“没有什么海马体受损,是吧?”

      韩昌文拼命挣扎,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不,不,不,是我亲自做的检查,不会错!”

      “没什么海马体损伤,没什么脑死亡,甚至没有昏迷,他只是在沉睡。你不要争辩,不用任何仪器,每个搞医学的都可以分辨出来。”梁栋揪住韩昌文的胸口说,“你给他服用了什么?安眠药?怎么会是安眠药呢?如果是环丙拉定之类的,我一定不会怀疑。你是专家,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梁栋的声音像塞在棉花团里,韩昌文感觉身体越来越麻木,脑子越来越迷糊:“安眠药?怎么可能是安眠药?”

      韩昌文不知道,他让司机偷偷放到聂飞杯中的,并不是可导致疑似脑死亡的环丙拉定,而是一片真正的高效安眠药——方丽出于女人特有的敏感,偷偷调换了药片。

      梁栋开始调试激光刀,韩昌文顿了一下,突然清醒了一些:“梁栋,你……你想干什么?”

      “老师,你说我想干什么!”梁栋痛苦地说,“我还能干什么?你不就是想要这具身体吗?我给你!”

      梁栋猛然拉开盖在聂飞身上的床单,手术台上是一具几乎完全破碎的身体,巨大的撞击已经彻底摧毁了这具肉体的生机。

      “啊!”韩昌文吓得尖叫起来,扭动身体拼命挣扎,“司机……司机在哪儿?”他不知道司机还在那片小树林里,在汽车碎片里被挤成了一堆烂肉。

      梁栋戴上消毒手套,把韩昌文的头扭向左边,在他的右额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十字,然后舉起激光刀,对准十字慢慢切下……

      韩昌文的挣扎彻底消失,巨大无比的空虚像黑暗一样将他慢慢吞没。在这具肉体记忆的尽头,是这样一句若有若无的话:“孩子……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这就给你一具新的身体……虽然有点老……相信我,以后会有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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