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根远:让书法回归文化

让书法回归文化

陈根远

陈根远:让书法回归文化

人生贵在有缘,而其中金石缘、翰墨缘以其文化、以其纯洁,自来为学人、书家所向往、期待。

我与宝山兄相距遥远。我在古都西安碑林,他在北疆林海雪原。我在博物馆从事文物研究,他在大兴安岭执鞭教书育人。南辕北辙,人海茫茫,本来没有什么交集。正因为我喜欢篆刻,他精通书法,我们都有收集金石拓本的爱好,所以终于因为金石癖、翰墨缘,我们成为从未谋面但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改革开放以来,展览对书法复兴的推动强劲有力,功不可没。但另一方面,因为对“展厅效果”的趋之若鹜,书法作品常常越写越大。狂怪似乎成为追求个性,形成视觉冲击力的不二法门。于是书法的书写性、文化性日渐稀薄,提笔即见矫揉造作,内容无非唐诗宋词,甚至题款短短几句都文白不搭,语句不顺。在惯看书坛团体操式的多不胜数的展览作品,视觉神经渐渐麻木后,突然捧读宝山兄一批金石题跋作品,我怦然心动,忽然找到了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从他的题跋近作,我看到了一种可贵的书法对文化的回归。

陈根远:让书法回归文化

宝山兄这些拓片题跋涉及的文物有造像、瓦当、古砖、摩崖等,对这些文物他都悉心研究,题跋内容追溯文物历史,揭示文化意涵,分析书法精意,言简意赅,不乏文采。如跋《汉万岁不败砖》:

延寿万岁常与天久长

取汉瓦当铭吉语,以题砖之义,不其宜乎?

余得此拓本,乃负版堂胡斐道兄所赠。砖出湖州,题铭沿袭先秦鸟虫书,之外饰字形之法及线条特征,于“万岁不败”四字均增外饰之美,结字舒展,线条妍美而不失古厚。查陆心源《千甓亭古砖图释》,有“万岁不败”鸟虫篆全品砖一枚.其文及界格几出一辙,陆氏释砖出于乌程,其艺术价值不亚于同时期之任何砖文,可谓后世学印之典范,可宝也。

岁次乙未中秋,宝山谨识。

陈根远:让书法回归文化

仅仅从我见到的宝山兄题跋部分古砖、瓦当看,他曾引据清代陆心源以及当代陈直、施蛰存等学者、收藏家的著作,可见其专精。当然如果我们了解到他的师范背景、教师经历,看到他的诗词创作,我们对他的专业学习能力和文学素养就不会感到惊讶。而这对敢于操笔题跋者是首要的,绝非提笔只知“月落乌啼霜满天”几首尽人皆知诗词者可及。

其次,宝山兄题跋十分注重整幅作品的形式感。

宝山兄题跋,一般题目多用篆书、隶书,题跋内容多为行书。以篆隶乃古代正书之宗,古奥、文雅、庄重。而标题的位置因为章法的需要或位左,或在右,或居中,显示了他强烈的谋篇布局意识。

宝山兄题跋力避平铺直叙,注意分段以及高低错落呼应,如题跋《汉万岁不败砖》,有时为了避免题跋外轮廓整体呈方块形而与圆形或文物残损形成的不规则形产生隔膜,题跋有时因形环绕文物拓本,使题跋与文物拓本相得益彰,顾盼有情。如题跋《汉十二字瓦当善本》、《北齐天保五年造像》。题跋初成,有时为了丰富形式,还会另择合适位置加跋一段,如题跋《汉淮南屋当》。

陈根远:让书法回归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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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万岁不败吉语砖长40cm、宽20cm、厚6.5cm,上款万岁不败,侧文万岁字无泐、栏角无缺。来自网络只做参考。

另外,恭谨的题跋不能掩饰宝山兄与古人对话的激动心情,如题跋《南北朝飞天画像砖朱拓》,下笔首字“飞”字即成奇异飞动之势,接下来提按应带,且行且走,燥润变化,一气呵成,让人有酣畅淋漓之感。正合唐代孙过庭《书谱》所谓:“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题跋中偶用古奥别异字体,如《南北朝飞天画像砖朱拓》中第二行“天”字;题跋《西汉弘农瓦当》第四行“前”字等等,显现出他对汉字源流的熟悉、对同一汉字多种写法的自如把握,以及对书法高古气息的追求。

第三,宝山兄题跋作品大有益于传统碑帖艺术的推广。

拓本收藏向以碑石拓本为大宗,其中就张挂展示而言,碑石巨硕,动辄两三米高,一米多宽,整幅装裱出来比这个尺寸又大许多。而现代家居一般高不足三米,而且有能力和品味收藏碑帖的人家往往藏书丰富,空间早被占满,因而可供张挂大幅碑帖的空白墙面并不多,要想张挂整幅碑帖,十分困难。而宝山兄题跋拓本一般远较碑石拓本为小,而且图文并茂,十分适合读图时代现代家庭张挂欣赏。旧时碑帖基本为黑色墨拓,许多人不喜欢将大幅黑色拓片张挂家中。而宝山兄题跋拓本多为朱拓,既为墨拓,亦往往注意以朱笔丹书标题,甚至以朱笔圈短题跋文字,这也是宝山兄题跋作品形式十分契合现代家庭格局和多数人审美心理的地方。如此对推广弘扬中国传统碑帖艺术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题跋作品,除了对题跋对象的研读,当然还要依托书法来传达其意。执其一端已属不易,谙熟题跋对象、兼擅书法艺术,可说难上加难。宝山兄幼承庭训,“从小学到师范,字总比同龄人略胜一筹”(见《孙宝山书法集·后记》)。后来他临池不辍,醉心于篆籀、汉碑、二王、杨凝式、米芾、八大、弘一,取精用弘,气势充沛,舒意自如,逸致翩翩。工于行书,兼能篆隶,保证了宝山兄题跋书体形式的丰富性。但高度的文化素养使他对传统深怀敬畏,题跋固然内容要杼机独出,言之有物,但形式上,书法一般不能张牙舞爪,冲淡甚至压迫被题跋文物图像本身,如果那样,将是对传统经典的不敬,失去题跋的意义。遗憾的是在他处我们常常看到这种内容空洞、形式喧宾夺主、态度又欠恭谨的题跋。这种题跋要是对拓片本身非徒无益,有时甚至是“毁灭性”的。

无疑宝山兄文质彬彬的金石拓本题跋给当代书家提供了一个可贵的样本。

宝山兄曾经明确指出:“书法不是简单的文字书写,也不单纯是一门艺术。它的特殊功能在于,既能以文字的形式,全景式地记录和描绘博大久远的中华传统文化,又在对信息蕴含的同时,给我们留下无比绚丽多姿的书法艺术……” (见《孙宝山书法集·后记》)。我欣喜地看到宝山兄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赏澹者书法,书法终归文化;

读宝山题跋,题跋已成大观。(澹者,宝山兄字也)

乙未深秋于西安碑林(陈根远:西安碑林博物馆研究员 著名金石文物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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