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英国人赔本13年,仍在守护中国足球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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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英国人赔本13年,仍在守护中国足球的梦想

时隔半年再次和罗文(Rowan Simons)相见,是在北二环一座写字楼的咖啡馆里,礼貌寒暄过后,罗文便半开玩笑地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你上次那篇霍奇森写得非常好,就是没提我们万国群星,明明是我们请他过来的嘛!”

我笑着表达歉意,并再次重复此次的来由,他说:“我知道,我也一直想聊一聊,通过你们,把我的一些东西表达出来。”

“既然你不同意,那我就留在中国”

“对,当时我16岁,刚刚读完高中,父母让我去找外婆的姐姐,她是剑桥大学的教授,去问她‘我未来能做什么’,最开始她没有说话,看了看我,说,你去学一门古怪的语言吧。我回家就在想,奇怪的语言是什么,应该是不用拉丁字母的那种吧。”

“汉语其实本来不是我的第一选择,当时在英国,日语专业最火,不过分数不够,没有去成;俄语的话因为冷战所以也没有太大兴趣,去了一次埃及,也觉得自己不是特别喜欢,于是,中文成了我的选择,其实当时中国刚刚改革开放不久,在英国对中文感兴趣的人也不多,我就觉得,可以试试。”

机缘巧合下,罗文选择了中文作为了自己的大学专业,顺利考取利兹大学(英国最大中文系)后,罗文按计划在大二时期作为留学生抵达了中国,并进入了北京外国语学院就读。

“当时就觉得,非常有意思。”罗文谈到对中国的初印象时,用的是“有意思”这个词,改革开放初期的北外已经吸纳了大量的留学生,西方世界和社会主义阵营都有不少,用罗文的话讲,就像一个“小联合国”。

“后来,中央电视台有个英语节目的主持人彭文澜找到我们说,要做一个圣诞节的晚会,之前中国人不怎么过圣诞节,我们就演了个小品,其实非常业余,结果第二天就有人在街上和我打招呼:‘哎呀!昨天我看过你演的小品!’这让我意识到,电视媒体在中国是非常有市场潜力的。”

然而,罗文关于研究中国媒体的论文开题却被老师打回,理由是:没有人研究过,缺乏文献。谈到这里,罗文摆摆手:“我觉得,这个有点不对吗。大学不就是得研究自己愿意去研究的吗。”

十八九岁的罗文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留在中国。

于是,罗文开始为中央电视台英语节目工作,还成为了央视主持人的第一批英语老师。

“那么喜欢足球,为什么就不踢呢”
这个英国人赔本13年,仍在守护中国足球的梦想

1990年亚运会,让很多国人认识了体育

不管在怎样的环境里,体育一直都是罗文的心头之爱。“你知道,英国人是很爱体育的。足球,板球,英式橄榄球……”

1990年的北京亚运会让很多国人认识了体育,罗文积极参与到了准备工作当中,受益于1986年在巴西旅游时接触到的一些体育赞助方面的资源,他在亚运会时服务于“中国赞助有限公司”,在拉赞助方面成果良多,慢慢地,媒体和体育这两个行业与罗文的生命交织在了一起,直到今天。

1990年1月,20岁出头的罗文便开始了创业,他成立了自己的第一家公司,“东方关系有限公司”。专门做体育的咨询和顾问方面的工作,介绍国外的赛事到中国。1992年、1993年左右,北京开始第一次申办奥运会,北京电视台请到罗文做这方面的专家,随后,他留在了北京电视台。

“后来,我协助北京电视台引进了很多体育项目的资源,比如足总杯、英超,都是当时引进的。”

事实上,很多北京地区的球迷认识罗文,就是从1994年罗文和宋健生、张路解说足总杯的比赛开始的,后来张路离开BTV去央视解说意甲,三人组又变成了罗文、宋健生和周枫。

“做了几年后,就会经常有人在公共场合认出我来,有时候球迷来和我打招呼的时候,我就会反过来问他,‘你平时踢球吗’,回答往往是不踢,而且有很多的理由。其实这挺遗憾的——我发现他们特别爱足球,特别爱看英超,却不踢球。”

罗文皱起了眉头:“WHY?这么喜欢足球,为什么不踢球呢。”

“这件事情如果没人做,那我去做”

1994年甲A成立之前,中国足球大多还是存在于国家层面,俱乐部的概念并没有深入人心。罗文表示,中国足球的俱乐部,就像是悬空的金字塔:“中国足球的俱乐部,好像是突然说有就有了。它不像是英国足球一百多年的历史,很多俱乐部都是从业余开始,一步步走起来。而在中国,更像是突然政府就决定了‘明年我们要有俱乐部’,于是就有了。慢慢地我就想,中国足球是不是缺少和草根之间的联系,而更多的是政府(行政)的产物。”

事实上,对于这一点我也深有感触,我反过来对罗文说:“我在英国上学的时候,就了解到了一个球队的社区属性:比如我支持的阿森纳,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说,我们这个俱乐部必须要承担起对伊斯林顿这块区域的一些社会服务工作,这是和俱乐部的历史一脉相承的。”

这个英国人赔本13年,仍在守护中国足球的梦想

英国足球有浓厚的“草根血统”

罗文使劲点头:“这就是我想说的,当时我就在想,中国足球是不是还没有那种意识,还没有认识到足球是从金字塔底部开始累积起来的。即使有俱乐部,也不知道这些社区关系。当时我的想法就是,如果这件事情没有人去做,那就我去做吧。”

你不得不佩服起眼前这位英国大叔的执行力,90年代后期,罗文真的就开始了这个工作。他在海淀区航天城附近找了一块废地,把两块游泳池占的地方改造成了一个足球场。“最开始完工的时时候,它就像一个典型英国业余俱乐部,有一块球场,一间更衣室,一个停车场,一个酒吧。完全就是按照我在英国的认知,踢完球去自己餐厅吃饭,自给知足。”罗文回顾道。

罗文的草根足球之路在北京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天气,相比英国四季的潮湿,北京夏天的暴雨太猛烈,冬天又过于干燥,罗文又把草地都换成了人工草。慢慢地,从外国人组建的“国际友好俱乐部”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了其中。

“后来我发现,外国人和中国人周末踢球观念有点不一样,中国人的踢球方式有时很松散,都是以个人为单位,经常踢‘野球’,外国人来了之后第一反应还是找俱乐部。所以我们一些外国人就开始鼓励中国人参与到活动当中。哪怕11人制不行我们踢5人制。”

“踢足球,学英语”

90年代中后期,中国的“学英语热”进一步发酵。在组建草根业余联赛的同时,罗文认识了一些在中国当英国外教的老乡,他们当中有人也是持有英足总证书的教练员,于是,罗文问他们:“你们愿不愿意走出课堂,把英语教学融入到足球当中去?”

一拍即合后,罗文正式开始了他的“足球培训”计划。班底全部都是英国人,很多不会说中文。

最开始,罗文的团队先和国际学校入手,最初他们一天走访多个学校,以相对低廉的价格提供足球训练服务。坐稳之后,他们开始瞄准中国的学校,尝试着把足球带进原生的中国教育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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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们就发现,这里的困难非常大。”罗文接下来的描述一如我们的想象:“中国学生的压力太大了,而且学校认为,踢足球就是一件‘玩’的事儿,可是我觉得不是这样,踢球也是一种教育,‘素质教育’。我们也找了很多本土学校,发现本土学校的校长和国际学校的校长观点完全不一样,国际学校的校长说,太好了,我们花钱建这座球场,没人用,我觉得太浪费了。并且,老师也愿意让有天赋的孩子继续参与到足球运动当中,他们还非常愿意把校门打开,让周边的市民参加活动。”

“可是到本土学校的校长那边,第一,他们上来就变成了:‘我们花了很多钱建这个球场,你用,谁来维修?‘第二,老师会说:‘我们为什么要鼓励孩子踢球,你们能给我什么好处?’第三,绝对不能对外开,安全问题怎么办!”

说到此处,罗文做了一个抱头的动作,来表达这种困惑。于是,罗文和他的团队想出了新的入手点——家长,孩子们放学后,他们开始用“踢足球学英语”来“诱惑”学生家长参与到体育活动中去。“踢足球,学英语”的口号,也从那时候开始了。

罗文表示,这样的妥协之策也是适应之后的结果,“如果你在英国,你喊‘踢球’会有很多人响应,但是你喊‘踢足球学中文’或者‘踢足球学法语’,那估计很多人都不会去了。”

“从来没有看过孩子这么开心”

“那个时候,中国足球有不少的问题,假球黑哨等等,当时我们发现很多爸爸很喜欢足球,也希望孩子参与,但是孩子的妈妈不同意,所以我们给了这些爸爸一个机会。‘踢足球,学英语’后来反而成为了我最成功的一句口号。”

有越来越多的家长开始意识到当中的快乐,也有越来越多人意识到足球的好处,它不仅仅是“玩儿”,更是人生课,不仅是锻炼身体,更教会你很多东西,团队意识,如何面对成功,如何面对挫折,等等等等。

罗文举了一个相当发人深省的例子:“当时有一对家长,在场边哭了。他们说,自己的孩子6岁了,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快乐过……或许,这就是中国的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缺失的东西,没有告诉孩子可以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获取快乐,没有灌输:我可以非常快乐。其实‘踢足球学英语’只是一种方式,未来有一天中国足球可能会用‘踢足球进名校’来诱惑那些小孩上去踢球,这也并不是初衷,我们要让更多人爱上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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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国际化的“万国群星”

2001年,万国群星足球俱乐部正式成立了。“草根足球”就是它的标签,从小朋友的青训到中老年人的“身体锻炼”,你都能从万国群星当中找到归宿。

“其实我们当时非常困难,真的非常困难,公司当时一共累计亏了有13年,我有别的工作,比如媒体方面的,可以拨点钱做下去,但是总的来说,当时的情况并不理想。所以我为什么留在中国呢,我不信教,但我觉得体育确实可以给人带来本真快乐的东西,我也有信念把这个一直做下去。”

“中国足球没有草根,就没有未来”

如今,万国群星已经走出了亏损期,走上了健康的发展道路,到今天会员已经有十好几万,仍然是中国最大的业余足球俱乐部。但罗文还是有大量的事情在做,有人曾叫他“足坛白求恩”——可白求恩在中国的时间,可比他短多了。

“日本足球经常说,我们要有50年的计划,可是中国人似乎更喜欢短期的计划,或许和管事者的在岗时间有关吧。中国足球经常提出来说要学习其他国家的先进经验,可是学的东西都是金字塔顶端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用处。”

“中国足球的培养模式,往往是从下往上的选拔,从某一‘关卡’如果发现一个人不行,那他的前进之路就封死了,其实这样非常不好,比如在我们万国群星,一个小孩如果踢不好,那就降一级踢,踢得特别好,那就升一级,不管你是什么水平,在这里都有属于你的出路。所以,金字塔底部的建设太重要了,草根足球才是必须要有。”

我笑着问他,你曾经说中国足球如果没有草根,哪怕进了世界杯也没有什么未来,现在还是这样想吗。罗文点点头:“是的,这也是我和万国群星一直在做的。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的,中国球迷喜欢英超,却很少有人知道,英格兰有三万多个业余俱乐部,他们当中有的历史同样悠久。”

“那是我在北京最快乐的时光”

我和罗文足足聊了有90分钟,正好是一场足球比赛的时间。

他给我讲了很多万国群星的运行模式,极大地激起了我的兴趣,我说,我一定会找时间去看看。他说,其实我还是希望,中国有更多的万国群星这样的组织。

停止录音、准备告别之际,罗文又突然拍了拍我说:你知道我在北京这么多年,最快乐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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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体——北京体育的象征之一

“2003年,‘非典’胜利之后,我去找到相关领导说,战争胜利之后往往都会有一场庆祝的足球赛,我们能不能在工人体育场踢上一场。结果同意了,后来我们真的和参加抗击SARS的医护人员踢了一场友谊赛,那天在工体上奔跑踢球,场边的观众呐喊助威,那是我在北京最快乐的时光。”

文/ 柏亚舟

策划/钟方亮

摄影/樊哲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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