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賊古的愛情

賊古,原名叫牛大山。不知啥時候落下了偷看女人屁股的習慣,山裡人都叫他賊古。

賊古,一年四季在家。山裡青壯勞力都上山外打工撈錢,爺爺奶奶和一些女人娃子就留守在家。幹不過來的活啊就得請人幫工。樟樹嶺的賊古成了幫工的忙人,東家沒忙完西家就定了。賊古力大如牛,肩挑一百五六十斤行走如飛,工錢只有城裡打工的一半,一到農忙倒成了缺勞力的婆娘們幫工的香脖脖。

樟樹林裡一塊草地,周圍枝葉繁茂,雜木滿山,荊棘毛草一人高。不知誰想的主意,在後山上弄了小矛房,擺了幾張牌桌,矛房裡有方便麵,煙茶酒水之類。好賭的男人們,隔三差五就會進山裡賭一把。

婆娘們怕山裡的毛毛蟲蟲草草,平常也不樂意上山裡去找自己的男人。豔紅就想到了敦厚的賊古,讓賊古給她傳遞信息。

豔紅嫁到樟樹莊第一天就認識了賊古,賊古親切叫她“嫂子!”

“哎!哎!”豔紅咯咯一笑應著。

“嫂子”“嫂子!”賊古見到她就嬉皮笑臉叫個不停。叫得她心裡開花。每次見面,豔紅那雙深邃的眸子像燎原烈火在胸堂燃燒,賊古被她瞅得“嘿!嘿!嘿!”傻笑!

賊古長得虎頭虎腦,特別是濃眉下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遇見她滴溜溜地掠拔她。豔紅慚慚習慣了這份感覺,碰上了這雙眼睛,她心裡有種一口吞噬他的慾望。

男人賭牌一上癮,每回都要輸個精光。甚至輸了婆娘陪人上床,輸的是名份,大都是以義務幫工代替了。“輸婆娘”對於閉塞的農夫們來說,算是一個最刺激的調侃。

賊古幫豔紅挑水砍柴上地挑糞鋤草,也是常事,但他不像給別家幹活一定要工錢,豔紅也不像別的女人那樣老叫他賊古。其實,賊古並沒有敲過人家牛欄摘過人家地裡的白菜蘿蔔辣椒,就是喜歡偷看漂亮的女人們在小溪流裡洗頭洗腳。

豔紅也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明知賊古在岸邊的柳樹後,也毫無顧忌地露出胸部,飽滿得像富土山一樣乳房,肥嫩潔白的大腿給賊古瞟上一眼,也調笑賊古說“舒服嗎? 嫂子好看麼?”。

“嫂子,好看,像仙女下凡。” 豔紅每次都被他逗樂了,看他那個虎頭虎腦的樣子,說話還很乖巧。

“兄弟,喜歡嫂子麼,喜歡就來拔拔這兜青草!”豔紅“咯!咯!咯!”指著溼漉漉的一頭秀髮,擺動著肥殿走開了。

賊古望著豔紅離去的背影,回想她那掠人肺的話,他晚上開始失眠。“大哥的女人,莫瞎想!”賊古一夜都沉醉於豔紅那個甜甜的眯笑。

鄉親們常常調笑的問他 : “賊古,今天又看上哪個女人的腰哩!”賊古總愛實話實說 : “馬嫂的屁股小腰粗,王嫂的眼睛彎彎的像月亮,劉嫂的身子細得像竹扁擔、頭髮倩的像個學生妹……”留守在家的七婆八嫂們“嘿!嘿!嘿!呵!呵!呵!”總會被他逗樂了。

賊古,並不是小偷小摸的人,他還是有個名字的。

賊古生下來有八斤重,“哇哇!”墜地,一雙小手使勁的抓住接生婆的手。接生婆說,這孩子有股牛勁,就叫牛大山吧。遺憾的是母親生下他沒幾天,失血過多不幸離世,爹爹當媽又當爹養著他。

牛大山命運真苦,讀完小學。爹爹在工地上幹活摔折了腿,患上腦梗塞,不久也離世了。

賊古成了孤兒,靠奶奶帶大,奶奶死後,吃百家飯長大,鄉親們你一分我一塊幫他讀完了初中。

村裡老支部本打算繼續送他念書,牛大山說“大叔,就讓我退學吧!”村裡人也很困難,也就不再勉強。他讀完了初中,自己謀生活。

牛大山長大後,也不知道從何時起,落下偷窺女人身子的習慣,但只是隔遠觀看那種。

茶餘飯後,村裡的曬穀坪後邊樟樹下,女人們三三兩兩在家長裡短閒嘮嗑,拿他尋開心。說賊古虎頭虎腦瞪眼看女人的腰、女人的屁股,眼睛賊得很,拿他逗樂。

賊古自小就沒有了娘,看到女人的臀部和腰就像看到了他的娘,也不知道孃的腰和屁股是不是同她們一樣豐滿和誘人。

他有一雙發亮的眼睛,淨亮淨亮像閃電像火球,村民說他“像賊一樣”掠拔女人的胸堂,像“賊”叫得多了自然也成了“賊古”。賊古原本很膽小,平常裡只是用眼偷窺人家婆娘,但偷看也是偷啊!想到這些,牛大山也就認了村人叫他“賊古”。

“我是偷睡人家老婆了,還是摸過你家雞了? ”他的心裡嘀哩咕嚕鬧騰,鬧騰歸鬧騰,但他終歸還是偷窺了人家的婆娘。他晚上睡在嘰嘰歪歪響的木板床上,心裡很糾結。有時候真的希望天天有人叫他賊古,因為天天有新來的婆娘讓他一飽眼福。

牛大山好長一段時沒聽到人家叫他聲“賊古”,心裡倒還發慌,慌得心裡爬滿了螞蟻、紮了荊棘,眼瞅著一張張鮮亮的臉蛋,被日曬雨淋後變得黝黑黝黑。

山村人本來就是人多地少,分到幾分地有的還種不出好莊稼,開了荒的梯田也都退耕還林了。山裡的水、山裡的石頭、山裡的黃土、山裡的林木和竹子都變不了鈔票。想要改善生活條件,後生仔和青壯勞力只有下山進城打工。還有的為了掙錢,婆娘過門沒兩天就出去打工了。

打工人哪,是收人錢服人管的事,新娘睡了一宿也就成了自己的婆娘,婆娘擱在家還是婆娘,凡正不會影響自已這份榮耀。在偏遠山村,有沒有本事就是看後生仔有沒有說討上婆娘。

這些男人們,匆匆忙忙回村,又匆匆忙忙去城裡打工,只有他天天能看著新過門的婆娘一飽眼福,心裡莫名其妙有種欣慰感,也有點辛災樂禍!叫賊古就賊古吧,他慢慢習慣了,一種幸福感像漲潮的春雨。

賊古到三十歲,沒想過“下海淘金”,讀完初中就停學了。賊古想,你們去吧!我天天看著你們婆娘,從新婚開始看到人老珠黃。媒婆們也上門給他說過幾趟對象,但賊古心裡就沒有好好處過,他心儀已久的就是豔紅這樣溫賢的女人。

有天,豔紅在壩上洗衣服,賊古也在洗衣服,豔紅逗笑問他 : “賊古,這兩天你看到哪個女人的肚皮又大哩!”賊古總愛實話實說 : “馬嫂的屁股小腰粗,王嫂的眼睛亮彎彎的像月亮,劉嫂的身子媳細腰細腰的留海頭髮倩的像個學生妹……看來看去都沒有嫂子的好看。”豔紅聽後“嘿!嘿!嘿!呵!呵!呵!”總會被他逗樂了。

時流飛轉,歲月滄桑,賊古也上四十了。賊古的好日子,慢慢發生了變化,就是山裡的婆娘一個個開始少了,更不用說看新娘了。

只看到歷史久遠美麗而古樸的木屋,因經歲月的洗禮而變的滄桑,木屋的身後是一片枝葉繁茂的雜木林,一條小河靜靜地流過它的身旁。太陽落山時,從小木屋的窗口西望,鄰村遙遙,房舍依稀可見。黃昏,小木屋沐浴晚霞;夜晚,螽斯歌聲悅耳,青蛙鳴叫深沉,秧雞啼唱婉轉,風吹樟樹,樹葉沙沙。

賊古不明白,後生仔們打工掙了錢城裡買房。城裡啥樣子他真還沒見到過,他在想 : “城裡的女人是不是也會瞅得這樣舒坦,像山裡人一樣敦厚爽朗?”

後來,他發現一個奇怪現象,就是城裡人大桶小桶裝山裡的水,用車拖回去。再後來還有人來山裡修淨化水廠,按上水管龍頭,向山外廷伸,他好奇山的那頭是什麼世界。

山裡不再安靜了,山裡的女人也像泉水一樣下山去了。他的心裡像挖空了一樣,讓他總有種不安的感覺。

賊古心煩,夜裡偷偷的在土馬路上挖幾個坑,讓車上不來也下不去。

他躲在山林裡偷看,見那賭成一條長龍的車輛不由樂了,彷彿找回了瞅新娘子那份快感。

賊古夜裡睡不安寧,“人家裝的又不是自己的東西管它做什?”但眼瞅著一個個婆娘們出了山裡就不再回來了,他開始恨她們,恨她們忍心讓他難受,也恨那些一塊長大的哥們。

我賊古平日裡也幫過你們不少忙,平時日你們出外打工,我幫你們收割莊稼,我吃喝你們多少了?還是工錢要多了?合得上一個個逃出山裡嗎?

他覺得日子越來越沒味,又覺得是不是因為他老偷窺人家的婆娘逃避他,但他說不出來是什麼原因,心裡十分憋屈。

賊古感到惶恐不安在煎熬中過日子,瞅不到新過門的婆娘,就連平時感覺很好的豔紅也離開了山裡,他心裡開始憔悴。聽說她男人用血汗掙來的錢在縣城裡買了房,不知道住的確切地址,心裡總在惦記她。

山裡空落落的,若大一個院子幾百號人的村,現在只剩下幾戶了,還都是些老弱病殘的。他看太陽從房前的山粱上升起,太陽又匆匆忙忙從屋後下山,人日慚憔悴,茶飯無味。

賊古轉眼過了五十歲,他農閒了,就去趕集。他去市場並不是天天買東西,就是想看哪些來趕集的婆娘。集市人山人海,他瞧到了陌生的女人,一個個坦胸露背,尖尖的高跟鞋子,走路扭曲豐臀圓腰,雪白鮮嫩的肌膚總在他的眼睛晃悠著,覺得一眨眼的功夫就晃過了。覺得也沒什麼味,找不回瞧村子裡婆娘們那種親切,山外的世界在他心裡覺得陌生,像黑暗的山裡狼嚎一樣惶恐!

“該死的豔紅也不出現。”走著走著心裡又想起了嫂子豔紅。就這樣從街頭走到街尾,他細細窺看、細細品味集市上的女人。他好久沒聽到有人叫他賊古了,心裡總覺得空蕩蕩的。

時輪飛轉,日月穿梭,賊古在翠葉遮天,陰沉沉的山裡默默地耕種著那些田地,一晃又過了兩三年。

有一天又逢趕集,他像往常一樣,從那個木櫃裡翻出來那身舊軍裝。軍裝是二十年前老支書當兵的老兒子寄給他的,平常是舍不很穿它,只有喜事或出門辦些事才拿出來穿上,穿軍裝很榮耀的。家裡有人報名參軍,在上世紀七十年代那是了不起。穿上解放軍服,解放棉布鞋又上街了。

他一上街,昂首挺胸,他從來慶倦那些穿西服的人。西服是外國貨色,他聞聽過若大個中國差點被外國人佔領了。小日本在山那邊在海那頭個子矮矬,挺兇蠻,來到中國到處殺人放火,南京大屠殺還強暴了很多光鮮的婆娘。小鬼崽子敢來山裡我就一鋤頭鋤死他,賊古心裡越想越想不明白,這班兄弟們帶婆娘下山進城又是要作什?世事無料打仗了還是山裡安全。

他開始胡思亂想一通,世道真變了,變得讓他看不懂。趕場的人,一看到野豬衝的賊古又上街了,“賊古長賊古短”打招呼。

賊古讓人叫得心裡發慌,不知是嘲笑他還是看上他穿的軍裝尊重他,總之賊古也都淡淡一笑算是回應。賊古從骨子裡瞧不起穿西服的趕集人,他有點孤傲,這是從山裡出來的老鄉們對他的一種新的感覺。

“賊古!”賊古正像往常一樣在街上閒溜達,走著走著,突地聽到有人像是在叫他。好久好久沒人這樣叫他了,聲音聽起來怪熟的。賊古正要應聲去瞧瞧。

“啪啪!”兩下,從側後忽地被人拍了兩下,回頭一看。“豔紅!”原來是豔紅。

“啊!不認識我啊!”豔紅笑著對他說。 “來!跟我走吧!我有事同你說!”賊古懵懵懂懂跟她屁股後面。賊古瞅著她的背影,他看到她,眼神裡沒有像以往那種光亮,也沒有那種膨脹的心跳,他的心裡莫名的惆悵。豔紅的圓腰肥殿不見了,胸堂也見不著那兩座高挺的山包,像一塊荒涼的平原。

豔紅領他上了一個山坡的林子裡,在一塊草地上坐下來。

“大山哥,想找媳婦麼?”豔紅開門見山問賊古,賊古心裡發怵,他有點懵懵懂懂。“逗我呢!俺是賊古,一窮二白的”賊古不傻,心裡是明亮的,誰能看上他除非是太陽從西邊出來。

賊古知道自己,讀書只上完初中,除了偷窺村裡的婆娘們、除了安分守著自家幾分地,就是農閒給村裡鄉鄰幫幫短工,再就是除了上山挖野芥,挖冬筍,採蘑菇,採野茶山藥賣幾個錢和篾匠手藝過活,也沒別的本事了。山裡住的還是老屋,哪個女人除非發神經,娶婆娘的事他覺得就是奢望。

“豔紅妹子別逗我了!”賊古心裡嘀咕嘀咕有點煩燥,莫名其妙的煩燥。

“大山哥。我說真的!同意麼!我給你說個對像!要成了你再也不讓人叫‘賊古了‘ !”豔紅一臉誠意說。

“成了,不叫我‘賊古啦!‘ ”賊古疑惑地瞪著豔紅。

“是!”豔紅認真的說。

“那你說說,是哪家的女人?”賊古也想有家了,他和豔紅在一個村也是知根知底的,只有豔紅常拿正眼瞄過他。都五十了還是光棍,再說自從山裡修了馬路後,山裡除了來採伐林和竹的,村裡人一個個都搬進城裡了,留下的都七老八十的老人和留守的兒童。一年呆在哪冷冷靜靜的山裡,自已有種也說不出的心酸和寒顫。

“答應了!”豔紅再說了一次。

“答應了!你說是誰家的?”賊古爽快的說,甚至於有點急。

“我!”豔紅用手指著自己認真的說。

“你!開玩笑吧!”賊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真的!你哥他在深圳幹活摔死了。我想來想去還是你實成,俺跟你心裡夯實!”豔紅說完眼睛閃動著淚花,“嘀嗒嘀嗒”往下流!

“別哭了,嫂子!只是我不般配你啊!”賊古心裡明白,豔紅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都上大學了,怕他們不認這個“賊古”做爹爹!

“聽我的!放心下山吧!咱在鎮裡有套房子。兩個孩子早跟他們說過你。他們不反對!”豔紅擦了擦眼角的淚花。“你下山後,不叫你賊古,叫牛大山。”豔紅頓了頓,擦乾了眼淚,堅定地說“大山哥,孩子保證管你叫爹爹!”

“豔紅,別說了,我信你!”說完,賊古的心裡像升起了紅紅的太陽,敞亮了,只覺眼睛裡濛濛的,像是淚水又像是翠綠的露水嘀嗒嘀嗒落下……

牛大山沒話說,心裡答應了。

第二天就同豔紅上民政局登記了。自此後,再沒人叫他賊古了,賊古叫牛大山。牛大山也不再是光棍了,還是有兩個孩子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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