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张铁板和他写的字》

张铁板的一生与字有关。

1958年。张铁板莫名其妙地和工友打了一架,虽然两人都未伤及筋骨,但是用主任的话说影响恶劣,因此被责令写出深刻检查。那时,张铁板还还不叫张铁板,叫张铁文。

车间主任捧着张铁板的检查,问,这是你写的?

是,主任。张铁板回答,心里在打鼓。

是亲笔写的?

是,主任。张铁板面部肌肉发紧。

主任说,现在,你给我抄一段报纸。张铁板就抄了一段报纸。

主任说,明天到技术组报到吧。

张铁板的检查深不深刻并不重要,让主任大吃一惊的是满纸整整齐齐的仿宋字。适逢技术组需要一个描图员,于是就让张铁板就填了这个缺,张铁板时年一十九岁。

张铁板的字为什么这么好呢?张铁板说那是因为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个旧军官,对学生要求极其严格,笔记用魏碑,作文用仿宋,稍一马虎,就等着屁股变成八瓣吧。后来旧军官在“文革”中遭了难,但是他的学生却一生受益于他。

1968年。厂里搞文艺汇演,张铁板因为 字好,被抽调到了厂工农兵宣传队。张铁板在宣传队的主要工作是刻钢板。那时没有电脑,所有剧本都要垫着钢板刻在蜡纸上,然后油印。就因为有张铁板的字,那 些剧本不独宣传队员喜欢,在全厂职工中也成为抢手货,职工子弟甚至把剧本当成了字帖。张铁板这个外号就是那时叫响的,叫了一辈子。

宣传队的特长是京剧,演出的时候需要在舞台边的白墙上打幻灯,这样观众就可以 弄明白道白和唱词。写幻灯字幕也是张铁板的任务,那时自然也没有电脑作依靠,字幕是一笔一划竖排版写在玻璃上的。张铁板倒霉就倒霉在这些字幕上。那天上演 《红灯记》,张铁板坐在幻灯机边,跟着剧情有条不紊地把玻璃片插入幻灯机。当李铁梅唱到“我家的表叔数不清”这一段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观众看到的字 幕是“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婶不登门”。全场哗然。

这是一场严肃的“政治事件”,其灾害性后果是张铁板被清理出宣传队,停职反 省,深挖思想根源。后来张铁板找到了根源,主要还是政治学习不够、思想觉悟不高、中旧军官流毒太深。由于认识尚属深刻,本着治病救人的方针,厂里没有开除 张铁板,但是一纸大过处分一直躺在了张铁板的档案袋里。若干年后张铁板说,啥根源不根源的,关键时候李铁梅来要开水,打完了就走呗,一直跟我闲喷,你说我 能不走神。

1978年。厂子恢复生产,张铁板负责制作机器的标牌,要在几公分长短的卡纸上写明产品的功率、电压等数值,然后拿去拍照制版。这样,每件产品的铝牌上都是张铁板的字,这是张铁板倍感自豪的事情。方寸之地成了张铁板施展才华的空间,张铁板说这个舞台才是最有价值的。

价值当然不仅体现在精神层面,张铁板的名气为他带来了不少实际的好处。那些年 张铁板偷偷摸摸给市里面不少小厂写过标牌。这种私活不光明不正大,但是挣点外快贴补家用也算是早期勤劳致富的手段。赚这点小钱虽发不了大财,但是张家生活 水平明显提高了一小截,一家人时长下个馆子。

1988年。让张铁板感到最没面子的是没有培养出一个大学生,非但如此,两个儿子的字简直惨不忍睹。张铁板曾手把手地教,两个儿子也装模作样地练习过,无奈玩心太重,只喜好掏鸟摸鱼,怎么也没能练成。有一次大儿子在父亲面前叹口气说,我们的字都是被四人帮害的。其中不无调侃。

1998年。张铁板提前一年退休了。实际 上在此前的几年里张铁板已经成了“闲人”。单位买了电脑,要什么样的字,一摁就出来了。在欣喜之余张铁板又感到悲哀,毕竟电脑这个东西抢了他的饭碗。新来 的大学生可以做出很漂亮的版面,但是他们的字实在不敢恭维。这让张铁板有点看不惯,张铁板认为字是人的脸面。

这一年张铁板老伴病故。老伴故去那一刻,张铁板号哭不止。医生喊家属填写死亡证明单,张铁板拨拉开儿子和儿媳,要亲自填写。张铁板镇定了一下,强压悲痛,以魏碑体工工整整地填完了单子。这情形让在场的人,包括医生,唏嘘不止。

2004年。张铁板走完了人生之路。与老伴合葬的墓碑很精致,标准的魏碑刻写着他们生卒年份,两边的挽联写着“仿宋品格,站得正坐得直;魏碑精神,外圆润内坚毅”,对仗虽欠工整,但那是张铁板在 病重之际亲自拟好的。尽管张铁板对电脑打出的字颇有微辞,认为那些东西虽然标准但是没有灵魂,但是对于这块用电脑雕刻的墓碑张铁板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故事《张铁板和他写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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