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陸離遇到穆韜的時候，剛剛結束一段感情。
相遇時的場景很尷尬，陸離蹲在人來人往的地鐵站角落裡大哭。失戀了，包又被盜，手裡連一張紙巾都沒有，她只能把臉埋進手心裡，整個人縮成一團，像極了一隻被丟棄的小狗。
穆韜碰了碰她。
陸離把身子轉向一邊，試圖用衣袖擦乾臉上的淚，不想卻被人環抱著拉了起來。她懵懂得抬起已經哭腫的眼睛，卻又被一張溼巾蓋住了臉，“把臉擦一擦吧。”男子的聲音很好聽，溫和中帶著笑意。
陸離很窘迫，她從穆韜的懷裡掙扎出來，用溼巾胡亂地擦著臉，“這裡還有。”穆韜又遞了東西過來，陸離看了一眼，頓覺眼熟，這溼紙包為什麼那麼像自己的？
不怪她這麼想，溼紙包封口處的冰雪奇緣貼紙是她今天早上剛貼上去的。她皺著眉頭看向穆韜，帶著詢問的意味，“是的，你的，還有這些！”穆韜會意，又把手裡的東西都遞了過去。
陸離才發現這個男人的手裡拿著的是自己的包。“你精神恍惚，被小偷盯梢都不知道，我替你追回來了。”穆韜解釋道。
陸離這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你好，我叫穆韜。”穆韜自我介紹道，陸離把包抱在懷裡，主動伸出手:“謝謝你，我叫陸離。”穆韜輕輕握住陸離的手，很快又放開。
手有點涼，笑容卻是溫暖的，陸離心想。“你是便衣警察嗎？”陸離問穆韜，不是便衣，誰又會管這樣的閒事？
穆韜笑了，隨即搖了搖頭，“我在這一片巡邏。”他說。陸離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貿然問別人的私事，沒有禮貌。
“那我請你吃飯吧，謝謝你幫我追回皮包。”陸離誠懇地說。關於這樣主動的邀約，很久之後，陸離都在想，自己那時候是怎麼了？平時恨不能躲陌生人三丈遠的自己，卻主動邀約一個陌生人一起吃飯。
但當時的陸離無暇顧及這些，她被拒絕了，心裡滿是隱隱約約的失望，儘管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是失望。
“不用，這是舉手之勞，我的職責。”穆韜笑得溫暖，又拒絕得那麼得體。
“哦，那好吧。”陸離訕訕地笑著說，“再次謝謝你啊，我走了。”穆韜點點頭，看著陸離轉身朝出口走去。
“哎！”他喊，“什麼？”陸離迅速轉身答應，穆韜笑著說:“這個時間，你不用去上班嗎？”
陸離一愣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上班早高峰擠地鐵時丟了包，一時悲從中來，所有情緒奔騰而出，才哭了那麼一場的。
她可不是要去上班嗎！
穆韜抬了抬手腕指指手錶，“已經八點了。”
“啊！要遲到了！”陸離喊著奔向剛剛靠近站臺的地鐵，她剛上去，地鐵門就關閉了。她貼在門邊衝著門外的穆韜擺手，穆韜笑得合不攏嘴，也衝她擺擺手。
他有個梨渦哎，牙又整齊又白，就是皮膚有點黑，陸離心裡唸叨著，隨即又醒悟自己正莫名其妙發著花痴，臉頓時火辣辣的紅起來。
很多時候，人們都以為一場感情的結束註定會傷筋動骨，殊不知，或許就在下一秒，傷口痊癒得自己都歎為觀止。
比如陸離。
2.
陸離是個勇敢又樂觀的姑娘。
從她迅速結束上一段捉姦在床的狗血戀情，可以看出她的勇敢。從她迅速做出拿下穆韜的決定，可以看出她的樂觀。
第二天，陸離比平時早了半個小時到達地鐵陵園站，她站在昨天的地方左顧右盼，“陸離，是找我嗎？”她回頭，穆韜正笑著從幾米遠的地方向她走來。
陸離突然有點緊張。緊張什麼？人站在大太陽底下炙烤，都會緊張的吧。對陸離來說，穆韜就是那個大太陽。他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在陸離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時，就光芒四射。
“給你的。”陸離遞上手裡的紙袋，穆韜遲疑了一下接過去，“是什麼？”
“我新烤的蛋糕。”陸離咬著嘴唇，該死，心跳得這麼快！“答謝你的舉手之勞！”她又說道。
穆韜挑了挑眉，打開紙袋看了看，“不錯，品相完整。”他笑著說。陸離見他收下了，很開心，“你嚐嚐看，好吃的話，我天天給你做。”說完，她就後悔得恨不能把舌頭吞下去，這說得什麼啊？這麼明目張膽，一點都不矜持！萬一把人嚇跑了怎麼辦！
陸離捂住臉，假裝鎮定，穆韜嘴角上揚地看了一眼陸離，“不用天天做，我想吃了，可以問你要。”
耶！陸離心裡的小人跳起來，歡呼著。“好啊！”陸離忽閃著大眼睛說，眼裡的笑意忍不住要溢出來，“我去上班了。再見，穆韜！”她跑向進站的地鐵，衝穆韜擺著手。
“再見，陸離。”穆韜微笑著看她上車離去。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一見鍾情，原來，一見鍾情是這種感覺的。陸離拍拍滾燙的臉。
就像她本來是帶著游泳圈下海的，一個浪頭過來，讓她來不及抓住游泳圈，就被捲進海里去。她隨著浪頭翻騰，感受著乘風破浪的刺激和喜悅。
3.
陸離和穆韜坐在地鐵站的長排椅上，這已經是他們相識的第49天。
陸離還沒有拿下穆韜。
蛋糕，麵包，蛋撻等各種點心輪流上陣，把穆韜的笑容喂得越來越暖，可就是不見他來表白，有丁點反應也行啊，比如拉個小手什麼的。可穆韜不知道是太木訥了，還是太君子了，就是不往前走一步，陸離挫碎銀牙，也只能嚥進肚子裡，誰叫她喜歡呢？
今天，她決定使大招了。
“我買了兩張電影票，給你一張。”陸離沉默了半天，冷不丁說，她鼓足了勇氣才說出口，說完就在心裡狠拍自己頭，什麼叫給你一張啊？
“陸離，”穆韜把票推回去，“我去不了。”他仍舊很溫和，可態度卻堅決得像他的手一樣冰冷。
“不喜歡看電影啊？”陸離尷尬極了，她站起來，“不好意思啊，我應該提前問問你喜歡什麼。沒關係，我自己去，一個人佔倆位子，應該也挺爽的。”
陸離邊說邊倒退著往後走，“那我走了啊穆韜，電影要開場了，不能浪費了是吧！”說完，她轉身往臺階上跑。
“陸離！”穆韜大聲叫住她，她回過頭來，眼裡閃著晶瑩的光，她沒說話，咬著嘴角等穆韜說什麼。
“晚上回家，注意安全。”穆韜笑起來，又白又整齊的牙齒閃痛陸離的雙眼，她臉上的笑容垮了下來，眼睛裡沒了神采，“嗯，知道了。”說完，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跨上了樓梯。
“穆韜，前兩天的電影確實不好看，你幸虧沒去，我都看睡著了。”陸離接過穆韜遞給她的水，那天之後，倆人再見面時仍維持著以前的狀態，彷彿那場尷尬不存在一樣。
陸離覺得還是自己太魯莽了，沒有調查就去做，勢必要遭遇滑鐵盧。
“你是不是喜歡聽音樂會？”陸離猜測著穆韜的喜好，他那麼溫和，應該喜歡更高雅的藝術。穆韜看著陸離，眼睛裡隱隱約約變換著不同情緒，“喏，不說話，那就是了！”陸離笑嘻嘻地邊說邊從包裡拿出一張海報，“噹噹噹，看，這個紅色娘子軍的芭蕾舞表演，要不要去看，音樂加舞蹈，高雅的不要不要的。”陸離充滿期待的眼睛裡閃著光，彷彿掉進去整個星河。
穆韜看愣了，他忍不住捧住了陸離的臉，陸離驚住了，眼珠定在那裡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穆韜。心裡的小鹿亂撞，是要親個小嘴嗎？哎呀，好羞澀，陸離心裡的喜悅炸開了花。
“陸離，我去不了。”穆韜放開手，陸離從夢境裡醒來，睜開了眼，她不解地看著穆韜:“為什麼？”
穆韜沒有說話，“為什麼？”陸離提高了聲音再次問他。
“我喜歡你，我想跟你約會。”陸離將自己的心置於死地，只是不知道它能否在穆韜那裡得到生機。
“對不起，陸離。”穆韜的聲音冒著涼氣響在陸離耳畔，她咬了咬牙，“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她不甘心，仍舊想要個答案。
穆韜搖頭，“那你不喜歡我？”陸離覺得這不可能啊，女人的第六感還是很準的，她不相信自己是自作多情。
穆韜抬起頭看著陸離，“怎麼會？你是最好的女孩子。”他笑著說，說的很慢，聲音也很低，彷彿要把陸離嚼碎了嚥進肚子裡才能品味喜歡的含義。
“那就跟我去約會！”陸離說著抓住穆韜的胳膊就往出口走，“陸離，不行！”穆韜往外抽自己的手臂，陸離捉不住他。
焦灼的陸離崩潰了，“既然沒有別的女人，沒有不喜歡，為什麼不能跟我去約會，不能跟我在一起！為什麼！”她邊喊邊哭，穆韜的眼裡漸漸凝聚了痛苦，他伸手想抱住陸離，“走開！不要碰我！我既然是最好的女孩子，你都不願意跟我在一起，那就是說明我真的只是一廂情願，在自作多情。”
陸離擦了擦眼淚，“抱歉啊穆韜，兩次都讓你看見這麼神經又醜陋的陸離，是我打擾你在先，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說完，她再不看穆韜，轉身離去。
“陸離！”穆韜在後面喊她，可終究他也只是喊她，並沒有追上來。
陸離的期待被她急促的腳步塌碎了，她終於奔跑起來，轉彎消失在穆韜的視線裡。
4.
穆韜在地鐵站裡轉了好幾圈了，仍舊沒有找到陸離，已經連續好幾天了，陸離消失在地鐵站裡。
他明白，陸離傷心生氣了，陸離不想見到他。他看著呼嘯而過的地鐵，輕輕嘆了口氣。曾在眼角眉梢掛著的溫暖笑意，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額頭深深地川字紋。
他從口袋裡拿出工具，摩挲了一會兒，又放進去，轉身走向人流中，開始了他新一天的巡邏工作。
陸離呢？
此時的陸離被夾在擁擠的公車上，她個子嬌小，伸手勉強能夠到橫杆上的扶手環。她把揹包抱在懷裡，搖搖晃晃間不禁開始想念起穆韜來。
自從跟穆韜熟悉起來以後，她上下班坐地鐵都由穆韜來互送，像如今這樣被擠成相片的狀況，她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了。
眼淚又流下來了，可尷尬的是她根本沒有手去擦。又沒出息了！她暗罵自己一聲，側頭在胳膊上把眼淚擦掉。
不只是擠公交的時候會想起穆韜，她每天晚上都會想起他，會夢見他。夢裡的穆韜皺著眉頭看著她，他不停地在地鐵裡遊蕩，嘴裡輕聲喊著陸離的名字。
他會蹲在角落裡，一下又一下彷彿在刻畫著什麼，背對著陸離的身影那麼孤獨又那麼悲傷。陸離喊穆韜，我在這裡，可是都把自己喊醒了，穆韜也沒回過頭來看她一眼。
陸離的身體隨著公交車晃悠，又嘆了一口氣。已經過去兩週了，這坐公交上下班的日子簡直如煉獄。
還是坐地鐵吧！陸離心想，我繞著他走就是了。可是幹嘛要繞著他走啊，我又沒做錯什麼，幹嘛跟做賊似的。
可要是碰見怎麼辦？多尷尬！陸離撇了撇嘴，看見又怎麼了，懦弱的人才躲著，我表白，我勇敢。
哎呀，真是神經病！陸離哀嚎一聲，掐滅心裡吵架的小人。明天坐地鐵，就這麼定了！她鼓著腮幫子下定決心。
想念像一條纏在她喉嚨外的蛇，嘶嘶作響，讓她窒息。
5.
“陸離，你站住！”穆韜抓住陸離的手腕，把她扯進懷裡，“陸離，你別跑。”他緊緊地箍住陸離。
陸離是倒黴的，她一下地鐵就被穆韜抓個正著，她又是幸運的，她一下地鐵就看到了朝思暮想的穆韜。
“你還抱著我做什麼？既然不能在一起，一拍兩散才最乾淨！”陸離在穆韜的懷裡嘟囔著，卻又禁不住往他的懷裡鑽的更深一些。
穆韜把陸離從他懷裡拔出來，“好，陸離，我答應你，跟你去約會！”說罷，他拉起陸離的手就往出口跑，且越跑越快了起來。
陸離看著穆韜飛揚起來的髮絲，先是驚愕，後又開心的笑了起來，“穆韜！”她大聲喊。“嗯。”穆韜答應著。“穆韜！”陸離咯咯笑起來，喊得更大聲了，“哎！”穆韜也大聲附和著。
出口很快就到了，電梯上方就是出口，陽光正燦爛地灑進來。
“啊，穆韜！”陸離的聲音變了調，她手裡穆韜的手正變得虛空起來，她的手指穿過他的，怎麼也握不住。
穆韜沒有說話，他身上傳來噼裡啪啦像是燃燒一樣的聲音，一團霧氣從他身上蒸騰而起。
“穆韜，你怎麼啦？”陸離哽咽著，穆韜滿面痛苦，可還在笑，陸離的心都要疼死了。
穆韜從陽光裡退回來，燃燒的聲音減弱了，他身上的霧氣也變淡了。
“陸離，這就是我為什麼不能跟你約會的原因。”穆韜平靜地說，“我可以在黑暗裡陪你，卻永遠無法與你並肩站在陽光下。我不是人。”
這已經完全脫離了陸離的想象範圍，她傻愣愣地看著穆韜，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聽見了，卻又聽不懂到底是什麼意思。
穆韜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傻姑娘，嚇著你了吧。”
他倆又回到了經常並肩坐著的那張長椅那，穆韜的身體又完好如初了。
“陸離，我是鬼魂。上面的烈士陵園是我們的墓地。”穆韜握著陸離的手說。
“我和我的戰友們都是犧牲在抗日戰爭裡的士兵，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一批戰友拿到名額去輪迴，沒有名額的就自發來地鐵站裡巡邏。”
“活人是看不到我們的，而你能，是因為我想讓你見到我。”穆韜撫著陸離略顯呆滯的臉，“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因為你很像我的小妹妹，她在解放這座城市時也犧牲了。我沒有談過戀愛，等發現愛上你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收回了。”
“陸離，我也特別想跟你去看電影，去約會，做普通情侶能做的所有事情，可是我不能。白天，我無法站在陽光裡，而晚上，我要遵守我們的紀律，不能離開這裡，不然，我無法自由地見到你。”
陸離眼裡淚花閃爍，“穆韜，這個故事不好聽，你別嚇唬我。”她摟住穆韜大聲哭出來。
穆韜拍拍陸離的背，“陸離，你那麼聰明，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別說了！我讓你別說了！”陸離哭喊著。
穆韜嘆了口氣，閉了嘴巴。
6.
陸離坐在地鐵站裡，看著穆韜和他的戰友邁著標準軍姿步伐向她走來。
他們逐一跟她打著招呼，青春洋溢的臉上，很難想象，以他們的年齡已經可以做陸離的爺爺了，可他們喊她嫂子。
陸離一一答應著，笑得像個傻子，淚水卻也流了滿面。
他們已經拿到了輪迴的名額，也包括穆韜。
穆韜並不想走，對他來說，留下來，他有更多的時間陪著陸離，雖然他無法像正常男人那樣陪在她身邊，可他們也不必分離。
陸離不這麼想，她不願意穆韜永遠生活在地鐵站裡，她想要穆韜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陽光底下，他曾經為了家國，年紀輕輕埋身在這裡，她不願意他再為了她，放棄自己重見光明的機會。
雖然，他們有可能會永久地分離。
穆韜走的那天，親吻了陸離，冰涼的嘴唇覆蓋住陸離的柔軟，“我會回來的，陸離，相信我！”他又吻住陸離的眼角，她的眼淚鹹澀，像極了此刻他們的心。
穆韜走了之後，陸離迷戀上了在地鐵站遊蕩。她沿著穆韜日常巡邏的路線，每日裡像無業遊民一樣來來去去。那裡的很多角落裡，都刻著大寫的“LL”，陸離！
是穆韜留下的。原來夢裡那個孤獨的背影在現實裡也曾悲傷地刻畫下這些字眼。
陸離曾經看過一個研究，上面說人形成一個習慣的時間是21天，可她用了十個21天也沒有養成忘掉穆韜的習慣。
她的手落在這些“LL”上，微微翹起嘴角，為什麼要忘記呢？他那麼好，被永遠記住才是理所應當的，更何況，她那麼愛他，把愛從心裡剜掉，太疼了，她還沒有那樣大的勇氣。
穆韜說，他會回來的，讓她相信他。
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信。或許某一天，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會有人溫柔地喊，陸離，陸離。
他或許不英俊，他或許還蒼白著臉，但他的眼睛裡一定藏著溫柔的笑意，像陽光一樣溫暖的笑意。
那便是穆韜。
陸離笑著，期盼著那一天能早日到來。
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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