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姑父老抠》|原创

小小说《姑父老抠》|原创

姑父老抠

李大春


姑父老邱,因人小气,被人封个绰号——“老抠”。

闽西这地方曾有种解馋方式,叫“打平伙”,一般是几个人唠嗑打牙祭,而后凑出份子钱,共买共煮共吃共分摊。有次,老邱的俩乡党为了试试老抠的抠门程度,硬拉老邱“打平伙”,老邱坚决不干,俩乡党软硬兼施,老邱就是不肯就范。两乡党急了,用激将法说老邱惧内,钱在老婆的手里,自己只不过是个“妻管严”罢了。老邱一听这话恼了起来:“我男子汉大丈夫,几个小钱算得了什么,只是我肚子里油水足足的,没有必要打这平伙。”俩乡党坚持软磨硬泡,老邱最后坚守不住防线,极不情愿又十分无奈地答道:“打平伙可以,但东西必须我来买,账必须我来算。”两乡党允之,每人交了三毛钱给老抠。

晚上,三人在老邱家津津有味地吃起了煮米粉,膳罢,老邱掏出账细细进行结算:米粉两斤每斤三毛五分计七毛、葱二分、油盐五分、柴火是自己挑的算二分罢了,合计七毛九分,每人交来三毛和自己出的三毛合计九毛,余款一毛一分。老邱说:“一毛一分余款三人也不好分,人们把我叫老抠,今天我就大方一回。”话毕,老抠从口袋掏出一包白皮的经济烟、一盒火柴。老邱显得有些激动:“余款我做主买了两件东西,经济烟一包九分,火柴一盒二分,刚好一毛一分。”老邱显得有些得意:“我今天做了件两全其美的事,一来是让大家尝尝商品烟的滋味,二来解决了分余款的难题。”老邱说完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包经济烟,在两人面前各放了七根,自己只留了六根,并以极其大方的口吻说:“一包烟二十根,不好分,我就少分一根算了,但烟盒子留我。”紧接着,老邱又把火柴盒拉了开来,掏出里面所有的火柴梗,一五一十细细地的数了起来,分成三堆,照列把少一根火柴梗的那堆留给了自己。两乡党见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故意一脸严肃地说:“那火柴盒怎么分?”老邱略显为难地说:“刚才煮米粉时灶上火柴盒不小心弄湿了,这盒子就让给我吧。”

老邱家在偏远山区,离集镇十几华里。但老邱却喜欢到镇上赶圩,因为总要挑些柴火、挖些草药到镇上换些油盐酱醋。一次,老邱带表弟到镇上赶圩,表弟见有人卖冰棒,吵着老邱买根尝尝,老邱说那玩意是水做的,家里不要钱的水不喝,来这里花钱卖水那简直就是糟蹋钱。表弟小,哭哭啼啼,扯着老邱的衣角不放,老邱见状心软了下来,劝表弟说,那你等等吧。

日头偏西,眼见散圩了,老邱走到冰棒箱前道:“买根冰棒。”

“一根三分。”卖冰棒的伸出三个指头。

“你的冰棒已经快融化了,只值二分了。”老邱笑道。

卖冰棒的打开箱盖,剥开冰棒纸瞧了瞧,冰棒确已开始融化,他抬头看了老邱一眼答道:“你真厉害,那就便宜你吧。”

老邱看着表弟欢天喜地吃着冰棒,心中沾沾自喜:又省了半盒火柴。

表弟知趣地把冰棒递到老爹嘴边:“爹,你也吸一口。”

老邱张开大嘴贪婪地猛吸了一口,心中嘀咕道:还真他妈的与水不一样,真甜。

回家的路上,表弟不知是融化的冰棒吃坏了肚子还是其他原因,有些内急,要求方便,老邱说:“忍忍吧,你已浪费了我二分钱,这点肥料咋也得留在自家的菜地上。”

改革开放前,我曾到过姑姑家,初识老抠姑父。

那次,我坐了老半天摇摇晃晃的班车,走了十几里山路,一路问道,傍晚才来到姑姑家。姑姑家一排五间土房,中间的厅房是敞开的,一排房子黑乎乎的。姑姑得到口信,得知我去做客,已在家门口等我,姑姑一边迎我进屋一边拿出刚从鸡窝掏出的仨鸡蛋,叫姑父做饭去,我跟姑父来到厨房,帮他拉着风箱,火烧旺后,只见他从锅上端的一个车子线线芯当滑轮的一头拉下一块肥肉来,麻利地在锅上擦了擦,松开手,肉又弹回锅上端,他打了一个鸡蛋和上猪油渣炒了炒,菜就做好了,他又用一个鸡蛋做了汤,另外一个鸡蛋他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狡黠地对我笑道:你们城里人讲究营养合理,鸡蛋一次吃多不好是吧。我笑了笑,心想,老抠就是老抠。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老抠掏出旱烟袋,捏出一团自切的烟丝,从墙上残缺不全的森林防火通告上撕下一角来,卷了个喇叭筒,悠悠地吸了起来。姑姑对我说,今天生产队开挖孛荠,捡孛荠很好玩的,你是否愿意跟你姑父去,姑父已为你准备好了锄头和角萝子了。

我随老抠来到田头,跟在老抠一步开外。只见老抠使的是五齿钉耙,一耙下去,大块泥巴跟了起来,敲开泥巴,孛荠露了出来,捡出的孛荠放进生产队的箩筐。老抠有时有意不把一些大块泥巴敲细,深处的也不尽挖光,好让跟在后面我有得捡。小半天,我的小角萝已满,我喜滋滋地用锄头扛回家去。老抠收工回家,叫我把角萝里的孛荠倒出,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挑选,将一个好的都收了起来,挖损的就叫我收好,让我回城时带给亲戚们尝尝鲜。

有天,我见老抠穿得特别整洁,并叫姑姑给他准备十个鸡蛋、两斤挂面。后来知道原来是乡亲乾伯嫁女,老抠要去做客。临出门,我看老抠跑进厨房,来到灶边,拉下挂在锅上的那块肥肉,抓在手里像涂口红一样细细地在嘴唇上描了起来,直把那张久旱稻田一样干裂的嘴唇涂得油光水滑。而后交代姑姑晚上不要做菜,待他回来定有惊喜。那晚,我们等到很晚,吃到了老抠带回的剩菜。半夜,我突然闹起肚子,姑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老抠悠悠地说道:“别急。”说完,不知他从那儿摸出几小团黑乎乎的东西塞进我的嘴里。过了半个时辰,我的肚子果然好了。第二天,我问姑父,你昨晚给我吃了啥药,那么见效。他嘿嘿一笑道:“我给你吃的是菩萨肚里茶虫拉出的屎。”我跑到门外,连连作呕起来。

几天后,生产队收割稻子,老抠问我要不要去抱稻穗,没工分,但管白米饭。我在老抠家每天吃地瓜丝饭,早已腻死,听说有白米饭,自是应允。中午,生产队送饭的来了,老抠走到我的身边,悄悄地我说:盛饭时第一碗盛平碗,第二碗时压紧盛满。我不知道这是啥意思。后来,我看到第一碗盛满的人倒回盛第二碗时饭桶空了,而我却还在津津有味的吃着第二碗香喷喷的大米饭呢。

前不久,早已长大成人的表弟打来电话,说姑姑七十一大寿到了,请我去他家做客。我想起姑姑家当年那块被老抠当口红擦嘴的肥肉,想起那茶虫屎,心里总不是滋味。但一想男做齐头、女做一,人生七十古来稀,还是决定去看看我那久违的姑姑。

通往姑姑家的道路已全部硬化,小车可直接开到姑姑家门口。姑姑家一排五间黑乎乎的土房已不见,一座二层的小楼在原地拔起,太阳光照在小楼的墙上,墙上的的瓷砖发出刺眼光芒。

一串长挂鞭炮把我们迎进客厅,刚在根雕做成的茶几前坐下,表弟就把刚泡好的的“铁观音”递到我们面前,一时满屋清香。

姑姑笑吟吟地告诉我:“这几年日子好了,只要发狠(勤劳),满山都是宝。我们家这几年在山上种板栗、种杨梅,又种了许多毛竹,你表弟又利用本地的毛竹资源,就地取材,办了个竹制品厂,收入可好了。”聊起这几年的变化,姑姑连老脸上的皱纹都流出道道喜悦。

下午,我们参观了表弟的竹制品厂。厂内,有加工香芯的、有加工竹帘的、有烧竹炭的。我在厂里又见到姑父老抠。老抠在帮表弟看厂子,只见他身着表弟几年前“退役”的一套浅灰色西装,两裤脚别得一高一低,腰间挂着个皮套,皮套内的手机天线露出一节,一副滑稽样。我悄悄地问表弟,姑父是否还老抠。表弟说,老抠是老抠,对厂里的一针一线都看得很紧,但在汶川地震和玉树地震时他却向灾区各自捐了一千元。我忽然似乎明白,抠门决不是人性的固有。

姑姑的寿宴开始了,上的菜肴有:板栗蒸鸡、竹笙炖鸭、孛荠炒肉片、炒三冬等,都是山里货。席间,姑父老抠走到我面前,问我是否要帮忙盛碗饭,我附在姑父老抠的耳边悄悄说:第一碗盛平碗。老抠脸一红,与我相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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