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津生产队记忆:牲口屋·牲口院

村庄里难忘的东西有很多,这其中就有牲口屋和牲口院。

说起来,这和时代有关。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豫北平原的农村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以大队为建制。现在的村长,那时称为大队长。大队下边是生产队,又叫做小队。

财产是集体所有制,队里的一切东西都是公家的。那时,最贵重的财产莫过于牲口,耕地,耙地,耩地,拉车打场等几乎所有的农活都离不开它们,要仰仗它们完成,可以说牲口是从事农业生产的主要劳动力,直接影响着生产的进程,它们就是生产队的宝贝。

延津生产队记忆:牲口屋·牲口院

生产队对这些宝贝特别重视,盖有专门的房子,建有专门的院子,这房子就叫牲口屋,院子就叫牲口院。队里的牲口就在这儿喂养,夜里和农闲的时候,它们就在这特地为它们开辟的天地里,无忧无虑地生活。延津生产队记忆:牲口屋·牲口院

牲口屋盖得一般都比较宽大。一头儿支槽喂养牲口,一头儿堆放草料。喂的牲口里,牛相对性情温和,耐劳负重,数量比较多,所以习惯上又把牲口屋称为牛(音ou,下同)屋。所以,牛屋里养的并不一定都是牛,或者说不一定是牛,只要是养牲口的地方,都可以称之为牛屋。我们那个地方多称作牛屋,牛屋院。由于它还兼放草料,所以又称为草屋。院子呢,也相应地称作牲口院,牛屋院,草院。

延津生产队记忆:牲口屋·牲口院

牲口屋的布局大同小异。屋子的一头支着一溜横着的牲口槽,有木槽,也有石槽。槽上面是一溜相连的木棍,有碗口粗,是栓牲口用的,间隔有立着的柱子,用来界定牲口的位置。牲口就栓在这里进食,俗称牲口圈(juan)。槽头旁边放一口大水缸,半截埋在地下,这是淘水缸,喂牲口的草料都必须经大水缸过滤一下。里面的水一两天一换。水缸的旁边放着捞草的工具——大笊篱,有的是一把大铁叉。还有一根棍子,拌草用的,叫做“拌草棍’。

屋里还有一个水缸,盛放着清水,那是等着饮牲口用的。延津生产队记忆:牲口屋·牲口院

屋子的另一头堆放的是草料,还有用来铡草的铁铡。喂牲口的草料都要用铡铡碎。铡草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预草,一个人按铡。按铡需要猛劲,我们那儿有句谚语“铡草不用好汉,高抬猛按”,说的就是按铡只要有力气,有劲即可。手握铁铡狠狠压下,力气小的根本铡不动。预草是个技术活,要注意安全,不管什么时候,手一定不能从铡刀下过,按铡的人都是惯性按铡,有时根本不会注意预的是什么。村里就有人因不小心而把手铡掉或受伤致残的。预草要筋着手,一点一点的。“寸草铡三刀,不喂料也上膘”,所以,一寸长要预三次,按下三次铡刀。牲口每天消耗的草料很多,生产队每隔几天都要派劳力专门给牲口铡草。

靠近门口的墙壁上挂着牲口套,护脖儿,笼嘴等工具,也有别的杂物。有的后墙或侧墙上还会掏个窟窿,平常用草袋子堵着,那是用来出牲口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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牲口院很大。院子里栽有几排高低不等,错落有致的木桩,用来栓牲口,叫做牲口桩。牲口喂饱后,如果没活干,就牵出来,拴在木桩上,让它们晒晒太阳吹吹风。如果从地里干活回来,还不该喂养,也拴在院子里歇息。在院子里,牲口绳栓得比较长,留有一定的自由空间,牲口可躺可卧可站立。那些出工刚回来的牲口多喜欢卧在地上松软的土上打几个滚,抖抖身上的毛,放松放松。这时,院子里就很热闹,牛摆尾,马昂头,毛驴咴咴叫,骡子互相啃背,互相咬耳朵,它们都在享受着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牲口有快慢之分。骡马是快牲口,速度快,耐力稍差;驴、牛是慢牲口,有耐力,速度慢。当时农耕是队里的主要事务,因此慢牲口多,快牲口少,仅有的几头骡马主要用来拉车。后来人们追求耕作的速度,逐渐地,养的骡马就多起来了。

骡马的个子比较高大,有的脾气暴躁,不易驯服,好尥蹶子,一不注意就容易被踢。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孩子去牲口院玩,玩的忘乎所以,一不小心,一个小伙伴被拴在旁边的大黑骡子踢了一蹄子,我们惊慌失措,这头骡子还用挑衅的眼神望着我们。以后再见到它,我们都是绕着走。后来大人们告诉我们一个经验,“骡马驴子踢,牛羊牴,见了踢的迎着头,见了牴的走后头。”事实果然如此。当然,大多数牲口是没事的,只有个别的才桀骜不驯,认人,欺生,它们只听饲养员和车把式的命令,我们躲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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牲口集中在一起喂养,就需要专人管理,这个负责喂牲口的人叫饲养员,一般为两个人。它们专职,全天候地伺候队里的这些宝贝们。

喂牲口可不简单,不仅要有经验有耐心,勤快,能熬夜,还要有一定的胆量。

有经验有耐心才能把牲口喂得毛色光滑,膘肥体壮。如果经验不足,会把牲口喂得越来越瘦,甚至死亡。要知道,那个时候,牲口的作用和意义非同小可,每头牲口的身价都是天文数字,因此,一般没有那个金刚钻,也不揽那个瓷器活。

牲口吃草料是有规律的。农闲时,牲口不用出力,因此白天基本不用喂养;农忙时,耕田犁地,牲口出了大力,从地里回来以后就需要喂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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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牲口主要是在晚上。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一夜牲口要喂几番儿。喂一番儿,中间还要停一停,给它们留下反刍的时间,然后再喂;半夜还要添加一番儿,临快明了,还要再喂一番儿。因此,饲养员要勤快,能熬得住眼,起得来夜。

尤其是夏天天热,夜里十来点喂好以后,还要把牲口牵到院子里乘凉。临明再牵回去,喂最后一番儿。不勤快,能行么?

之于要有胆量,更不用说了,牲口屋多建在村头村外,那么大一个院子,就一两个人,有时候甚至是一个人,没点胆量,夜里肯定是不好过的。

在喂牲口方面饲养员的讲究还有很多,我记得有一句话说是“冬呼哗,夏扑嚓”,意思是说冬天喂的草料要干,夏天喂的草料要湿。这说的是草料方面的讲究。

说到草料,一般不用发愁。打麦打出来的麦糠,铡刀铡过的玉蜀黍杆花生秧,青草,干草等都可以。除了这些,还有称为粗料和细料的饲料。粗料包括大麦,麸糠,高粱等,细料包括玉米糁,玉米面,黄豆和豆(花生)饼什么的。那个时候,虽然人们的生活紧张,但牲口的劳动强度大,又比较主贵,人们哪怕自己吃不饱,也不会亏待它们的。

牲口吃饱后,还要提来一桶一桶从井里打来的清水让它们喝,这叫饮牲口。

喂牲口的时候,为了防止圈里的牲口混乱,栓的绳子比较短,只能站立,不能躺卧。它们在自己的空间里享受着自己的生活。大多牲口都可拴在一块儿进食,只有叫驴除外。如果把叫驴拴在一块,过不了多大会儿,它们非踢咬厮打不可。农人诙谐地称之为“一个槽上拴不住两叫驴”。吃饱喝足,它们就静静地站着反刍,有的也会挤上眼睛眯上一会儿。

说到牲口,就不能不说说给牲口打蹄(音tiu),钉掌的事。骡马和驴子的蹄子上长有一层角质层,时间长了,会越长越厚,越长越大,有的还会裂开,影响走路和生产使用。为了减少磨损,延长牲口蹄子的使用时间,就需要把多余的部分打掉,然后钉上铁掌。

钉掌的办法很早就有,即用专用钉子(蹄钉)把蹄铁钉在牲口的蹄子下面。在钉掌前,先要取下已经不再好用的旧掌(旧蹄铁),同时还要去除原先钉掌时蹄钉孔洞部分,这需要用一个铲刀来修理,修理过程中铲下来的蹄子的薄片就是通常说的马蹄片。

蹄铁要与牲口蹄子一样大小。蹄铁上有好几个钉眼,这钉眼里要钉上一寸左右的钉子。一般一个蹄子要钉五颗钉子。牲口钉上新蹄铁就像人穿上新鞋一样,走起路来既舒服又好看。走起来是咯噔咯噔响, 像人穿了高跟鞋一样,跑起来蹄底下还会冒火花,“嗒嗒嗒”的,节奏很好听。

但是,打蹄,钉掌时牲口不老实,尤其一些烈性马驴。于是钉掌师傅便想了各种办法,或是把牲口的后腿用绳子揽起来,或是在其嘴上弄上口嚼子一类东西让其嘴不好受,使其顾前不顾后,再就是地上打上木桩将牲口四条腿都拴住,使其不能乱动弹。钉铁掌时人把牲口腿弯起来,把蹄铁放在蹄面上,使劲将一颗颗蹄钉钉进去,这既需要技术也需要力气。有时候,一不注意,还会被牲口踢住,就会引起围观的人们的一阵哄笑和忙乱,当然,他们会赶紧去帮忙制服牲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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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是不要打蹄钉掌的。

有的饲养员也会做这些活计,有时候一时寻不来钉掌师傅,而牲口蹄子又必须修理,饲养员就得挺身而上。

饲养员很辛苦。除了喂养,还要垫圈,起(清)圈,可以说牲口屋牲

口院的所有事情都和他由关。

牲口是不管这些的,它们拉屎撒尿很随意,想拉就拉,想尿就尿,不分时地,无所顾忌。饲养员喂牲口,每天要用干燥松软,夹杂着碎草和树叶的土垫圈。这些土都是从地里或者路边拉过来的,堆在院子里备用。玩土玩水是孩子们的天性,我们就经常在那儿玩,弄得满身是土,有时扬得头上都是,灰头土脸的,回家免不了一顿呵斥打骂。

每天垫圈,每隔几天还要清圈。从后墙的豁口里或用独轮车,一车车地把那些厚厚的混杂在一起的牲口粪和土清出来,推到外面的空地上,等着赶麦时上地使用,这可是很好的农家肥,很肥沃的。

牲口屋的四季是不一样的。

夏秋季节,蚊蝇较多,需要弄些柴草点燃,不冒火只冒烟的那种,屋子里烟雾缭绕的,这样,就不需要担心叮咬了。

冬春季节,这儿是一个温暖的地方。可能是牲口多,散发的热量就多,牲口屋相比其他地方要暖和些。如果太冷了,饲养员还会烤火,那就更暖和了

饲养员睡觉也会找地方,除了原来的床,他们还会在牲口槽的上边搭一个架子,上边用木棍支棚结实,铺上木板,晚上就睡在那儿。想一想,那么多牲口的鼻息一齐喷着,那温度,绝不亚于一个小火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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牲口屋永远是一个热闹的地方。一到喝罢汤,这里就热闹起来。人们在这儿喷闲框儿,谁也不嫌屋里的那种臭味,也可能是“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一喷,就是半夜。如果是冬天,为了给牲口取暖,饲养员还会燃起找来的树枝或者树疙瘩,屋子烧的暖烘烘的。直到树根快着完了,变成灰烬了,余兴未尽的人们才慢慢散去。

牲口屋是男人们的天下,女人一般是不去的,因此聊的话题很放得开,天南地北,古往今来。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话题:孩子多,自然是讲鬼故事,什么饿死鬼,吊死鬼,淹死鬼,屈死鬼等等,很吓人。有的孩子凑着热闹听,越听越怕,越怕越听,不敢出门解手,独自不敢回家,夜里只好躺在牲口屋的草料堆上睡觉。记得有一次听了一个精怪的故事,说的是“千年黑,万年白”。说它的模样像小兔,长一千年是黑色的,长一万年又变成白色的了,讲这个故事的人是我的一个本家爷,他言之凿凿,一口咬定说千真万确地见过。从那以后,我见了小白兔或小黑兔心里就打颤,“这不会就是那千年黑万年白吧?”

如果年轻人多,就有人专讲些“酸故事”。谁家的小子新婚之夜闹出的笑话,甚至会把和老婆的那点事也讲出来,逗得那些没结婚的小伙子和光棍汉口水直流。

如果中老年人多,谁家的“灶火”冒了“烟”,弟兄生了气,婆媳之间有了矛盾,油盐酱醋,都是常谈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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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喷空听故事的同时,人们也不会忘了顺手拿上几颗“料豆”(饲养员把黄豆炒熟,又焦又脆又香,磨成料,拌草喂牲口。)撂嘴里,嚼得喷喷香。有的孩子还会悄悄地抓一把装进口袋里,想带回家慢慢吃,被饲养员看见,多会在头上弹几个响亮的老蹦,料豆嘛,自然还是会让拿走,只不过会说上那么两句“下回可不能再拿了啊!”下回?下回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在牲口屋里填充着充满人间烟火的生活情趣,编织着生活的美梦。

七十年代后期,随着土地承包责任制的实施,牲口也都分给了各家各户。牲口屋也由队里的一个变成了各家都有,规模小了许多,一头,两头,一般不超过三头,可屋里的布局如旧,还是既喂牲口,又放草料。房屋紧张的人家,甚至牲口屋和厨房共用,在牲口圈和灶台中间扎上一堵土墙,两者互不影响。

牲口院自然是没有了,各家的牲口都栓在自家空闲的院子里或者门前屋后。不下雨的日子里,牲口拴在那里,栉风沐日,或卧或站,小牲口犊或者小牲口驹调皮的在旁边跑来跑去,悠闲而自得,有时候跑远了,跑出了视线,它们的母亲大叫几声,它们就回又乖乖地游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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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牲口是重要的生产力,根据牲口的数量,就可以判断出一个庄户人家的光景如何,所以那个时候,在给成年的孩子寻媒时,为了孩子的生活幸福,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看这个人家门前栓的牲口。如果门前能栓有几头牲口,那就说明这户人家的家境不错,寻媒成功的几率就大得多。有的人家在孩子到了该寻媒时,为了能增加成功的几率,往往还会去借牲口。

喂牲口的任务多由家里的老年人承担。人老了,觉就少了,干这个活正合适。孩子们呢,也多了一项任务,就是每天放学都要着篮子去薅草,牲口爱吃。

农耕社会里,牲口的作用太大了。它影响到农田耕作播种的进程,影响到粮食的产量,自然就影响着人们的温饱和生活。

人们是盼望丰衣足食,生活幸福的,而牲口可以说起着很大的作用。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过年贴门对(春联)的时候,各家都会写上一张“槽头兴旺”贴在槽头的立柱或横梁上,哪怕槽里暂时没有养牲口的人家也会这样做。

这不正是人们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寄托和期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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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条件好转,农耕由畜力到半机械化再到机械化,种田更加方便快捷,牲口逐渐失去了应用的市场,喂养的人家也逐渐由少到无,没了牲口,慢慢地,牲口屋自然消失了。

牲口屋消失了,可发生在牲口屋的故事依旧令人回想,它承载了一个时代的人们的快乐,温暖了一个时代的人们的记忆。直到现在,脑海里好像还时时能看到那红红的喜气洋洋的“槽头兴旺”。

再见了,牲口屋;再见了,牲口院;再见了,难忘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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