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濟南癌症街:為了反抗命運的不公,他們倔強地活著

在距離濟南西客站約7公里處,有一條長長的濟兗公路,偏隅西南,其中的一段路上人流如織,幾百米的街道兩邊賓館數量多達十多家,假髮店、門診、藥店鱗次櫛比。

很難說,在這條短短几百米街上,絕望和希望究竟誰能打得過誰。

但是,為了活著,他們都在倔強地努力著。

探訪濟南癌症街:為了反抗命運的不公,他們倔強地活著

幸福的人大致相同,

而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

每一個人都有著讓人絕望的故事。

探訪濟南癌症街:為了反抗命運的不公,他們倔強地活著

惶恐的男友提出分手

初秋的清晨,天氣微涼。

13日早上7點,杜梅拎著暖水瓶走出旅館,在旅館樓往東幾十米距離處,有個提熱水的地方。

在旅館所在的街道對面,有一個農貿市場,攤主們已經將沾了水滴的新鮮蔬菜碼放整齊了,早點攤也被支到了路上。

旅館的主人是個勤快的女人,她已經洗好了衣服,正踮著腳尖往樓外的鐵欄杆上搭晾。

杜梅今年33歲,來自濟南平陰,不久前她剛被診斷出患有宮頸癌。

和大多數腫瘤患者一樣,杜梅怕死,但是比死亡更令她害怕的是孤獨。

25歲結婚,2年後生下兒子,前兩年丈夫出軌跟她離了婚,孩子歸他父親撫養。

也許是離婚的刺激,使得杜梅原本身體就不好的父親也離開了她,“我母親早沒了,是父親把我養大。”

隨後杜梅又結識了一個男友,“我們一開始非常好,他不在乎我結過婚、生過孩子,對我百般寵愛。”

令她沒想到的是,在一次單位體檢中,她被查出問題,醫生告訴她還需要進一步檢查,有可能會產生癌變。

在等待結果的那段日子,杜梅極度惶恐,“我已經這麼慘了,還會讓我得上癌症嗎?”

她把內心的惶恐向男友傾訴,卻發現男友更害怕,二人爭吵漸多,隨後男友跟她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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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流出來的一刻後悔了

“那段時間我心理壓力特別大,尤其是快下班的時候,心慌,雙手不停地發抖,但還不想下班。”杜梅說,因為到了家裡一個人都沒有,更孤單。

她本想如果結果出來是癌症,就與男友分手,卻沒想到男友根本沒等到杜梅的檢查結果出來,就果斷和她分了手。

“以前只圖他對我好,後來連好都沒有了,我時常在想,我是不是上輩子做了很不好的事,這輩子這麼懲罰我。”

至今,杜梅仍記得她與前男友分手時說的狠話“死也死不到你家裡去。”

那個時候,杜梅已經不想活了,孑然一身的她覺得還不如重新去投胎。

“從小賣部買了把刀子,也真的割下去了”。

但杜梅終歸捨不得下狠手,看著從手腕縫隙處滴出的血珠,她害怕了。

“傷口不深,後來我自己拿雲南白藥包紮了下。”

她還是渴望活著的。

病友走了他還在堅持

“她真的挺可憐的,一般來看病的都有個陪護,她自己一個人。”

13日上午,杜梅所住的旅館老闆娘看著她出門的背影,對著丈夫說能在生活上幫她一把就幫幫她。

“因為真可憐到活不下去的人,就陸續回家了,”住在這裡的,還是想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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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癌中期的宿傑也印證了老闆娘的話。“前兩天又走了好幾個病友,他們治不起不治了。”話中頗多淒涼。

前妻正是肺癌去世的,花了30多萬,還是沒留住。

“這五六年靠著孩子一點點還錢,還有14萬的債。”

如今,他正在做第4次化療,又多了7萬多借款,“還有4次化療,1次化療的費用1.5萬元。”

宿傑有新農合,報銷比例為40%。如果全款,1次化療則要3萬多。

“胃切了一半,根本沒胃口。”

帶著剩下的饅頭他慢悠悠地往病房樓走去,只是這短短几百米的距離對於宿傑來說還是太遠了。

在6號樓和7號樓之間一處路邊長條凳旁,宿傑慢慢坐下歇著。

“不行,累呀,沒勁兒了。”

丟了煎餅哭了好一陣

坐在長凳上,宿傑提起剩下的半個饅頭說:“不能浪費,這都是糧食。”

“他的煎餅是隨身帶著的,那次上廁所,把煎餅袋子拴在廁所外頭,出來一看煎餅袋子沒了。”

宿傑沒有看到全過程,只是趕了個尾。“他都哭了好一陣了,哭聲真是讓人心酸。”宿傑說,後來周邊圍了很多人,也有跟著哭的。

大家看著那人可憐都想幫幫他,但真正掏腰包的人並不多,因為在這看病的人家大部分都是家裡有借款的。

宿傑只有一個孩子,如今30多的小宿獨自一人在外打工。妻子在家裡照顧著一兒一女兩個孩子。

難受了3天也就看開了

烹炒的油煙從濟兗公路這短短几百米路段的旅館窗口、街邊餐廳和公用灶臺冒出來。

店主家的小孩子們在旅館院子裡捉迷藏玩耍,給這條街帶來勃勃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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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知道自己得這病的時候也抑鬱過,也哭過,但也就難受了3天自己就看開了。”

蔡雪是東營人,患病後從網上查了很多關於癌症的資料,而且也喜歡和病友們交流。

雖然在一次外出參加活動時,有人因為害怕她的癌症傳染而故意遠離了她,但難過並沒有影響正常生活。

蔡雪認為雖然目前醫療水平提高了,但人們對於不少疾病仍然有偏見,需要進一步糾正。

治不起的都回去了

而當天色漸暗,躺在病床上的宿傑也會想起以前的老病友。“我來了這麼久,除了那次丟煎餅的,就是前兩天有個30多歲的男的,抱著小孩在5號樓那個走廊裡哭,前面擺著張紙說沒錢給孩子治病,想要尋求幫助。”宿傑說。

宿傑所說的回去,也許是回到了老家,也許是回到了生命的原點。

“這是造的啥孽”

四年前,他第一個孩子因急性肺炎夭折。

四年後,他第二個孩子又患上了神經母細胞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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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了,李濤又想起了那個始終令他無法釋懷的夜。

“醫生說,這個病早期不容易發現,能查出來基本就到中晚期了。”

像小怪獸一樣肆虐

10月13日晚,一聲孩童的啼哭打破了病房樓的寧靜。

咯吱咯吱的咬牙聲,伴隨著衣服被撕破的“次啦”聲,鑫鑫又疼得受不了了。

躺在旁邊、一直盯著他看不夠的媽媽立馬起身,將鑫鑫抱起。

“寶寶乖,不疼,媽媽陪著你。”一邊說一邊慢慢掂著孩子,試圖減輕他的疼痛。

而躺在旁邊地上、睜眼看著天花板的爸爸李濤也一骨碌爬起來,倒水、遞水一氣呵成。

在病房外樓道上打地鋪的爺爺奶奶也聽到鑫鑫哭聲,顧不上自己並不利落的腿腳,就要往裡衝。

“好孩子不哭,這裡有小汽車......”

說著遞上玩具,期望轉移孩子注意力,從而減輕痛感。

過去這陣疼痛,鑫鑫在媽媽的懷裡又淺淺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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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造的啥孽哦!這麼折騰我的孩子。”李濤輕輕嘆息,這樣的情況一晚上總要出現兩三次。

而他們一家子自從得知孩子患上惡性腫瘤後,就再也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孩子都這樣了,哪有心思睡覺吃飯。”

次日清早五六點鐘,一家人都醒了,還叫起了正在熟睡的小鑫鑫,給他餵了點奶。

今天下午要給1歲8個月的鑫鑫做活檢穿刺,從早上7點到下午1點半鑫鑫都不能吃喝任何東西。

早上,護士來給鑫鑫打針。看到護士走來,鑫鑫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肚子上有瘤子,醫生說它長得很大,已經包裹住了腎臟和大血管。”李濤心疼地撫摸著小鑫鑫。

和成人腫瘤不同,兒童腫瘤主要包括腦瘤、淋巴瘤、神經母細胞瘤、肝母細胞瘤,腎母細胞瘤等,這類疾病主要源自母體或基因缺陷。

腫瘤就像小怪獸一樣,順著鑫鑫體內的神經元肆虐,並在關鍵部位壓迫神經破壞器官功能。

生病的為啥不是我

像眾多患兒家長一樣,李濤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悲慘的父親”。

這讓他想起了四年前那個夜晚,身穿白袍的醫生告訴他,孩子夭折了。折如同噩夢般折磨著他,“一宿宿睡不著,就怕再和上個孩子似的......”

30歲出頭的李濤狠狠吸了口手中的香菸,彷彿這樣能帶來一絲安全感。

孩子發燒半個月的時候,作為家裡頂樑柱的李濤也承受不住,下定決心辭去工作帶孩子看病。

輾轉多處,他原本是要去北京的。“聽他們說到北京不光是看病得等,就連排號都得等。”李濤說,鑫鑫的病情完全等不起了。

然而,不幸的是,檢查的結果就像一顆響雷,在他頭頂上炸了:神經母細胞瘤,這是嬰幼兒最常見的腫瘤,佔整個兒童腫瘤死亡率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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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希望這個瘤是長在我身上,孩子還那麼小。”

14日清晨,在給鑫鑫喂完奶後,鑫鑫的媽媽就到住院樓門前大樹邊的凳子上坐下了,她呆呆得坐著,一會兒望向天空,一空低著頭看看樹邊的泥土。

“你說生病的怎麼就不是我呢?為什麼非得長在我的孩子身上?”說著說著,她強忍的眼淚還是滴到了大樹邊的泥土裡。

是不是最後一個玩具

媽媽在樓下一直坐到鑫鑫即將要上手術檯。

而從凌晨五六點喝了奶之後滴水未進的鑫鑫,則被爺爺奶奶哄著。

時而哭幾聲,時而叫著“媽”,時而則喊著“家”、“家”。

鑫鑫的爺爺說,孩子這是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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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護人員的到來也印證了孩子爺爺的話,每當看到有醫生護士靠近,他就會哭鬧不止。在此次患病之前,鑫鑫卻是不怕打針的。

由於一上午不能吃飯喝水,奶奶和爺爺輪流抱著孩子,在病房裡待一會兒,再到樓道里待一會兒,很少把他放下。

臨近中午,病房裡其他病床上的孩子陸續吃午飯了。為了防止鑫鑫聞到飯菜的香味哭鬧,爺爺奶奶將他抱到了樓道里,把他們晚上睡覺打地鋪時用的小板子鋪在地上,讓孩子在板子上一邊爬一邊玩前兩天給他買的小汽車。

“看著人家孩子都有,他又這麼乖,就給他買了個。”

但其實李濤也不知道,這會不會是給孩子買的最後一個玩具了。

他只想儘自己所能,對孩子更好一些,不要留下遺憾。

強忍著和孩子笑一笑

孩子一直不能吃喝,大人們也陪著不吃不喝。

“哪有心情啊!”

平時孩子爺爺跟父母都在濟南陪著,奶奶是前一天才來的。

但因為也怕孩子不太好,就叫鑫鑫奶奶來濟南陪著了。

“孩子他姥姥家也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他姥爺還是股骨頭壞死,離不開人照顧。”

全家重擔壓在李濤一個人身上。

原本當廚師的他,性格開朗,如今卻變成了內向小夥子。只有在孩子面前才有強忍著笑一笑。

“孩子雖然小,也是知道事的,你要是總在孩子面前愁眉苦臉,他是知道的。”

所以即使心裡再難過,在孩子面前也必須強顏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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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悲劇重演,害怕徒勞

“我現在就是很迷茫,希望有人能指條路,怎麼做才能保住孩子?”

李濤天天往醫生辦公室跑,問孩子的情況,也問如何才能治癒。

“我知道檢查結果不會那麼快出來。”但他總認為,自己跑得勤快一點,就越有可能早知道孩子的病情,哪怕只早一分鐘。

“基本屬於三期,雖然現在還沒做活檢穿刺。”

14日上午,張士松在鑫鑫術前告訴李濤,孩子身上的腫瘤發展得很快,如今已經包住了腎臟和大血管,如果想做手術,必須先化療,如果直接開刀成功率非常低。

“這種病早期並不容易發現,這就需要家長的細心,要格外注意孩子的腹部和腿部,如果感覺有硬塊就要通過正規途徑就醫。”

他希望家長們要仔細一些,多關注並撫摸孩子腹部。

和當初剛剛聽到孩子得的是惡性腫瘤時,自己還不相信不同。在得知手術費用需要數十萬時,李濤立馬跟醫生說:“治!”

無論花多少錢,他都要救孩子,剛過而立之年的漢子咬著牙說:“借錢也得給孩子治病,哪怕最後......最起碼我竭盡全力了。”

阿姨,我不想死

14日13:00,鑫鑫的媽媽回到了病房,孩子看到後立馬要媽媽抱抱。

過了半個小時,鑫鑫在家人的不捨中被送上了手術檯。

“看到過太多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得了惡性腫瘤。”

“小孩子患癌症和大人還不一樣,他們就是一個個家庭的希望。”馬燕說,一旦孩子得了癌症,整個家庭就被完全改變了。父母往往會放棄工作,全身心陪孩子治病。孩子化療吃不下東西,噁心,睡不著覺,父母也不吃不睡。每張病床旁都有張可以展開的藍椅子,有的父母一睡就是幾個月,還有的父母為了省下錢給孩子治病,都是在地上打地鋪,所以但凡能幫助他們一點,醫護人員都儘量幫助他們。

“看看能請社會好心人幫助下他們嗎?這個神經母細胞瘤患病年齡越小就越容易治癒。”馬燕說,雖然鑫鑫已經到了中晚期,但因為年齡還小,仍然具有被治癒的希望。

“有時候,與死亡一同到來的一切,往往比死亡更令人窒息”。馬燕說,有些父母在孩子走了後,就離婚了;有些則換了城市居住;有些則遲遲走不出陰影。

“她總說,孩子走的時候,身上都爛了,知道自己不行了,也不大喊了,走之前還在叫著媽媽……”

這是一位同樣患有神經母細胞瘤孩子的母親在孩子走後對護士長馬燕說的,

“‘孩子太可憐了。為什麼不是我得這病?’是所有患兒家長都反覆唸叨的話。”

(注:為尊重病友隱私,文中患兒姓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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