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潔:跛子郝三(小說)

跛子郝三 【小說】

周潔

  【一】

  青原古鎮上有個看病的跛子,他的大名叫什麼,鎮上很少有人知道。街坊鄰里不論大人小孩都知道他是神醫“跛子”,也都叫他“跛子”。“跛子兄弟”“跛子叔”,更小的小孩有叫他“跛子爺爺”的了。他也不生氣,總是一臉和氣呵呵“哎”的答應著。

  聽老人們講過,跛子的那條腿是被人生生給打殘地。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跛子當時算是鎮上有名的俊朗少年。高挑的身材,濃眉大眼,高高的鼻樑,白皙的膚色,國字型的臉上架一副黑邊眼鏡。總是一身純白色的衣服,皮鞋兒擦的能夠照出人影來。說話是風趣幽默,整個人是瀟瀟灑灑,風流倜儻。那時候鎮上的人喊他“福三少爺。”

  “福三少爺”是鎮上大財東郝金貴的三公子,父親郝金貴是方圓百里有名的大財東,祖輩靠經營綢緞買賣為生,生意做得很大。郝金貴中等偏胖的身材,白胖胖的臉上一對眯眯的小眼睛眨巴眨巴閃著狡黠智慧的光芒。一身長袍短褂,瓜皮小帽戴著常年奔波忙碌。難得的稍有空閒時,他就握一把擦的金光閃閃的黃銅水煙鍋,坐在自家門前的青石獅上“呼嚕,呼嚕嚕”的抽幾口水煙,愜意地享受片刻。

  金貴妻郝滿氏是外縣一家藥材商的千金大小姐,端莊秀麗,溫婉賢淑,知書達理。一雙美麗的大眼忽閃忽閃像會說話的樣子。滿氏從小生活在大戶人家,念過私塾,也跟爹孃學習過料理生意,精明能幹的一個女子。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在她的精心料理下秩序井然,井井有條。這讓郝金貴省了不少的心。

  滿氏嫁過來後,先後生了三個兒子。長子郝平,整天遊手好閒,吊兒郎當,掏麻雀,鬥蛐蛐兒,淘氣打先生,為此,沒少被爹孃揍。次子郝安卻又安靜文氣的像個女孩,整天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悶在房裡看書,四書五經,天文地理,小說雜文,一卷一卷的看,很少出門,更是很少與人說話。這樣安靜的男孩子也讓爹孃很犯愁。唯有三兒子郝福,聰明伶俐,活波又好學,很討爹孃的歡心。兩夫妻一致決定將他作為傳承家業的繼定人選來培養。

  【二】

  小少爺被送到縣城學堂唸書的時候才剛剛七歲。從小嬌生慣養沒離開過爹孃奶媽的福三少爺可沒少跟別的小孩子打架,更是沒少哭鼻子。

  福三少爺一天一天在學堂裡慢慢長大著,也在一天一天慢慢地堅強起來。小三兒從小就特別聰明,先生講課,他念過兩三遍以後就能背下來了。常常會受到先生的表揚嘉獎。漸漸地在學堂成為了中心人物,同學們都眾星捧月般圍著他轉了。

  每一次金貴來看兒子,都會驚喜的發現兒子長大懂事了不少,甚感欣慰。到家,每次都要細細的描繪一番兒子的變化給夫人滿氏聽。

  時間過去的真快,一晃七八年的時間就過去了。福三少爺出落成一個風度翩翩,英氣瀟灑的俊朗少年了。

  金秋十月,福三少爺完成學業就要回來了。三少爺回來的這天,整個兒郝家像過節一樣。一大早,滿氏就吩咐下人們把家裡裡外外打掃得乾乾淨淨地,院子裡的花修剪得平平整整,澆灌一番。天空是藍藍的,花朵兒豔豔的,空氣是這樣的清爽。郝家上下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掩飾不住的喜悅神色。金貴老爺一早就抱著他的黃銅水煙鍋在門口一鍋一鍋的“咕嚕咕嚕”著,隔一會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往巷子口張望張望。滿氏一大早梳洗打扮的妥妥帖帖,一對兒小腳踩著碎碎的細步兒忙前忙後張羅著,“阿福,把這盆花挪挪。”“小翠,把桌子抹抹。”“張嬸,三兒的屋子收拾好了沒?”又跑去廚房看看飯菜準備好了沒有。前前後後檢查了好多遍後,也踮起腳尖向門口張望。“小四,快去路口迎迎,看快了沒?”

  小四是郝福奶媽張嬸的兒子。十二三歲,精精瘦瘦,機靈麻利的一個少年。小四在張望了三四趟以後,終於看到遠處路的盡頭一個黑點慢慢的移近,忙轉身一路喊著:“回來了,回來了,福少爺回來了。”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來報信。

  坐在車上的福三少爺,志得意滿,意氣風發。一路上愜意的欣賞著路邊的花花草草,蟲鳴鳥唱。天上的白雲悠悠然的飄著,車上的三少爺俏皮的吹著口哨也很快到家了。

  到家門口的那一刻,爹孃,大哥大嫂,二哥,小四,阿福,小翠們站了一大群人在門口。福三的眼眶不由得紅了。滿氏一把摟住兒子哽咽著“兒啊,你可回來了,你可回來了。”

  金貴老爺“你看你這人,孩兒回來你哭個啥哩。路上累不累?快回,快回。”

  呼啦啦的一群人熱鬧著跟進了家門。

  到家的福三細細的看看爹孃,娘漂亮的眼角已經泛上了細細的魚尾紋了,鬢角也間或著夾雜上幾根白髮了。再看看爹,常年忙碌,難得空閒也蒼老了不少。

  回頭再看看大哥,依然是一副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吊兒郎當的樣子。郝三不由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爹孃給他娶了房媳婦,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二哥呢也還是老樣子,不大與人說話。倒是跟他這個小弟很投緣,知音般的有說不完的話。哥倆一聊一個晚上,天文地理,奇聞雜談,海闊天空的天馬行空想什麼說什麼。難得的家裡也傳出了二少爺郝文呵呵的笑聲了。

  三兒在跟一幫朋友們又鬧騰了一段日子後就尋思著該替爹料理生意,分擔重任了。

  【三】

  災難來臨時總是消無聲息,讓人們沒有任何防備,措手不及。

  臨近年關的一天夜裡,一如往常的平靜。冷冷的北風在呼呼的吹著,郝家所有人都早早的回到房子裡圍著火爐烤火煮茶聊家常。冷不丁的房門被幾個蒙面的大漢撞開:“不許動。我們只要糧食不傷人,把家裡的糧食和值錢的東西交出來,否則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手無寸鐵的郝家人只能乖乖地眼睜睜的看著那夥強盜把家裡值錢的東西洗劫一空。好在那夥人只搶錢糧沒傷人,眾人唏噓一番勸慰郝財東:“老爺夫人別太難過了,舍財免災吧。”老爺夫人也只能無奈地:“舍財免災,舍財免災。”此時的郝三被阿福硬生生抱著動彈不得,他恨得瞪著大眼牙關癢癢:“媽的,等著,遲早我會收拾你們。”

  令郝三想不到的是,他們家更大的災難還在後面。上次搶他們家的只是一夥餓急了的村民。他們家遭搶的消息很快的傳遍了附近的村村寨寨。跟他們家有生意競爭的孫家一直想擠垮他們家,藉著郝家被難民搶的事情,孫家掌櫃的想了一個毒辣的計策:他花錢僱了一夥真正的土匪強盜去搶郝家。這夥子強盜不光搶走了家裡值錢的東西,走的時候還擄走了満氏老夫人,並限時要他們交五千塊大洋贖人,否則就要將老夫人殺掉。金貴老爺只能苦苦哀求讓他們放過太太,他願意去給他們當人質,可是這夥人根本就不聽他的話。領頭的那個大漢子惡狠狠地給他說:“你就在家好好籌錢吧,兩天以後我們還見不到錢,你就等著收屍!走。”大手一揮,這夥人就風一樣的不見了。

  這夥強盜們將滿氏夫人搶到土匪的山洞,畜生一般的輪姦了她,滿氏哭著罵著想要一頭撞死在牆上,可是她被強盜按著身子動不得。他們要留著她換那五千塊大洋回來。這満氏在孃家那是個千金大小姐,嫁到郝家又是個當家的夫人,尊貴的女主人,什麼時候受過這等凌辱啊!他們這般欺負比殺了她更讓她難受。

  郝家金貴老爺趕緊籌錢,四方親朋一時手頭能取出給他救急的錢根本就不夠。孫家掌櫃的這時候卻裝模作樣的上門來充當好人,說他願意五千塊收購郝家的房子鋪子給他們家救急。金貴老爺一聽氣的胸口的血直往上湧,孫家這明明是在趁火打劫嘛!他們家的房子鋪面值五萬都不止。可是不這樣一時半會籌不到這麼多錢,夫人在那夥歹人手裡多呆一天就會多一分危險,也只能這樣了。

  福三少爺一聽孫掌櫃的強盜收購氣不過,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顧爹爹的阻攔跑進孫家去理論。結果是他一進孫家的大門就被孫家的家丁逮住一頓暴打,隨後將他關在一個小黑房子裡。他不停地使勁拍打著門板罵他們:“你們這群天殺的強盜,放本少爺出去,聽到沒有。”他的謾罵招致了那夥人的又一次毒打,這一次他們生生地打折了他的一條腿啊。很難想象,被關了三天拖著一條傷腿回家的郝三,他還是那個剛剛學成歸來時那個風度翩翩,意氣風發的三少爺嗎?凌亂的頭髮,血紅的眼睛,憔悴疲憊的臉,沾滿了泥汙血漬的破爛衣服,看一眼,心疼的滿眼傷心淚啊!

  金貴老爺在拿到錢的第一時間趕緊上山贖人,背了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的夫人回家。回到家的滿氏關在房裡幾天都沒出來,呆呆地不言不語,不吃不喝,更不見任何人。她在靜靜地等心愛的兒子回家。

  待看到回到家的兒子被折磨成了這般模樣,滿氏的心情都無法用文字用語言來表達了,她已經不會哭了,只能一遍一遍碎碎的唸叨著“兒啊,兒啊。”

  家裡為郝三請了大夫固定了腿骨,調養了幾日。這幾天滿氏身上的淤青也慢慢消退了。她挪動著小腳在家裡齊齊轉了一遍,看一眼這個自己精心經營了多年的家,再看一眼一下子蒼老了的丈夫,滿氏難過的無以對人言說。

  第二天一早,郝老爺掀開房門看到的是躺在炕上卻怎麼也喊不醒的夫人了。在滿氏的手心裡緊緊地攥著一方手帕,拉出來手帕上有幾個血字:“三兒:振興郝家。”

  聽聞到母親因為被羞辱而含憤自盡的三兒郝福在炕上怎麼也躺不住了,他掙扎著要下來。“咔嚓”一聲,掉下炕來的郝三剛剛接好的腿骨又摔斷了,這一次是再也接不好的了。摔在炕沿下的福三兒瘋了一樣的捶打著那條殘腿:“娘,娘,您不能走啊。娘。”

  已經上了年紀的金貴老爺被接二連三的災難嚇倒了。前前後後先是被土匪搶劫、再接下來愛子斷腿,夫人自盡,家財被分,一連串的打擊讓老漢一病不起了。他怎麼都想不到自己一輩子辛苦奔波,到頭來祖業沒保住,就連心愛的女人也保護不了,作為一個男人,他感覺自己無顏活在這個世上。一心求死,無意求生的他任神仙的湯藥也無濟於事,短短的不到一個月,金貴老爺也追隨著他的夫人去了。

  父死母亡,人生無常。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郝福的人生從人間跌到了地獄。在炕上休養躺了三個月的郝福三少爺,再下炕來只能是拄著根棍子走路了。街上的鋪子早被關掉了,丫鬟僕人各自散去,家裡房子被別人佔了。

  再上街去的福三少爺屁股後面跟著一群小孩在學他走路。他們好奇的看他拄著棍子,用手甩一把殘腿,屁股一扭才能往前走一步的奇怪樣子,一路“跛子,跛子”的亂叫著。後來,鎮上的人們就“跛子跛子”的叫開了,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更沒人再叫他“福三少爺”了。

  【四】

  回望一眼現在的家,跛子是滿眼的心酸。家裡突遭變故嚇傻了老大郝平,痴痴呆呆的只知道吃。爹孃給他娶的媳婦也早回了孃家了。老二郝安呢比之前是更沉默了。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啊?郝福在犯愁,低頭看一眼娘留給自己的手帕“三兒,振興郝家”,孃的話如千斤重擔壓在了老三郝福的心上。

  跛子郝三跟二哥郝安徹夜長談了一個晚上。他鼓勵哥哥走出家門,找份工作,要養活自己,養活大哥。他呢得另找出路。二哥答應他儘量做到。

  選擇了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跛子帶了簡單的行李和孃的手帕悄悄地走了。回想幾個月前自己回來時的情景好像還歷歷在目。今非昔比,跛子是含著眼淚一步一回頭的走。他的心到底有多痛,此刻的心情怕是無人可以體會。

  跛子孤身一人來到了一個無人認識自己的陌生縣城。在這個陌生的城裡,跛子孤獨又迷茫。來來往往忙忙碌碌的人他不知道該找誰。每到一個十字路口他都會問自己“我該往哪裡去?”“我要去幹什麼?”。拉著行李拖著殘腿徘徊了好幾天都沒個結果。街角,他看到有人在利用殘缺的身體乞討。他問自己“我也要這樣了嗎?”這個念頭剛一閃出,他自己就嚇了一跳“不,不,我絕不能夠出賣尊嚴。”手插在兜裡又捏到了孃的手絹,有娘在,跛子又有了生活下去的信念“我要堅強活著,振興郝家。”

  前前後後,跛子去了好多家需要用人的地方找活幹,可是人家一看他的腿都搖頭了,甚至還有人推搡他“滾,也不看看自己的樣子。”活著好難啊,沮喪的跛子甚至想到了死來結束自己的苦難人生了。

  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就在跛子崩潰快要挺不住的時候,一個修鞋的老漢看他實在可憐收留了他。自此,他開始跟著釘鞋老漢學釘鞋了。剛開始,他沒經驗,細皮嫩肉的那雙手從來就沒幹過這種粗活計,就那根小小的針都不聽他指揮,常常是費了好大的力氣縫合,抬頭一看縫偏了,拆了重來。手指被扎破過好多回,跛子甩甩手上的血豆豆,纏點布條條繼續練習。錘子,剪子更是會常常傷了他自己的手。不出幾日,原本細細嫩嫩的一雙手也變得很粗糙,裂開了一個一個的小口子,指甲縫也黑乎乎的不敢看。跛子呢,更是一天到晚將頭低到很低很低,不敢看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更沒勇氣面對一個個前來修鞋的顧客,只是低頭幹活,很少言語。笨拙的手藝常遭到顧客的挑剔和責罵。有時甚至要不到工錢。每一次受到羞辱和謾罵的時候,他都會委屈的強忍著憋回溢出的眼淚,然後悄悄的捏捏自己的口袋,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一定能挺住。跛子聰明,手也很巧。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的活也做的能夠讓顧客豎起大拇指了。慢慢地他的活多了,收入也多了。在沒活可乾的空檔,他會打開隨身帶的書籍,旁若無人的閱讀起來。帶的大多是一些醫藥寶典,治病一類的醫學書籍。他在自學一門能夠讓自己更好地生存的手藝。

  在他出攤修鞋兩個月左右的一天,來了一個特殊的顧客。當時他在低頭看書也沒看來人,一聲脆生生的:“郝福,真的是你嗎?你怎麼會在這兒?”張美麗一臉吃驚的表情直盯盯的低頭看著他。

  來人是跛子郝福的女同學張美麗。好久都沒人喊自己的名字了,猛一聽,跛子感到好陌生。待抬頭看到眼前洋氣時髦的張美麗時,跛子很難為情地一下子低下了頭,紅著臉說:“家遭變故,沒辦法的事情。對了,你千萬別給其他同學知道了,好嗎?”

  張美麗:“怎麼會呢,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吃的?住的?”

  跛 子怯怯地:“不用了,不用了,都挺好的了。”

  張美麗也客氣道“那好,有啥難處,儘管開口。能幫你辦到的一定盡力”

  跛子感激的“一定,一定。”

  “那你多保重。”

  “好,好。”

  張美麗一走,跛子的眼淚是止不住唰唰的流了下來。上學的時候,他就知道張美麗喜歡自己,明裡暗裡的暗示了自己好多次。那時候他心高氣傲,根本就沒理會她的任何暗示一直裝糊塗。可是現在自己這副模樣兒恰恰被她看到了,他不禁恨起自己來。用手捶打著殘腿,另一手卻又摸到了孃的手絹,忙擦乾眼淚告訴自己:“不哭,堅強。”

  在他的老顧客裡有個老頭注意觀察了他好久了。老頭在他的攤上修過兩次鞋。注意到他的修鞋攤上有醫書,又發現他一有時間就抓緊看書。老頭有意無意的問了幾個問題,他還能夠一一回答上來。他羞澀的笑笑說:“嘿嘿,瞎看呢,書上是這麼說的,我也不知道對不對?”這個奇怪的老頭遠遠近近的觀察了他整整兩個月的時間。突然有一天他問跛子:“小夥子,想不想學醫生?”

  “想啊。做夢都想呢!”跛子激動的眼睛閃出了晶亮的光芒,激動的掩飾不住自己的高興神情說。說完,緊接著又把頭低的低低的神情沮喪地小聲嘀咕了一句:“可我,我沒學費。”

  “學費不是問題,只要你肯學,用心好好學,吃住一切費用全免。”這個奇怪的老頭這樣回答他。

  “ 真的嗎?真的嗎?”他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耳朵裡聽到的是不是真的。他使勁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在做夢。

  “真的,我願意收你為徒,你可願意認我為師?”老頭堅定的說。

  “我,我......”跛子緊張激動到不會說話,合不住嘴,發不出聲,只會拼命的點頭了。

  “那好,收拾東西,跟我回家。”

  “哎,哎”跛子響亮的應著,眼眶不爭氣地又潮紅了。

  人常說,上帝關掉了你的一扇門,必會為你打開另一扇窗戶。跛子做夢都想不到,帶自己回家的是被當地人稱為神醫的楊宇坤老先生啊,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能得他老人家親自授業。

  楊宇坤,五十多歲,略顯單薄瘦小。一雙睿智的眼神卻掩藏不住滿腹的學問與智慧。楊宇坤老人早年喪妻,留有一女蘭兒。擔心續娶女兒受委屈,所以一直未再續玄,父女這麼多年相依生活,家無外人。開著一家中醫診所替人醫病為生。

  【五】

  蘭兒見到爹爹帶回來一個拄著柺杖,走路一扭一扭的年輕人回來,吃驚地問道:“爹,他是誰啊?”

  “蘭兒,他叫郝福,以後跟爹學醫,就是你師兄了。來,見過你師兄。”老先生回答女兒。

  蘭兒一臉的不高興:“爹,他是個跛子哎!”

  “蘭兒,不許無理!”老先生怒斥女兒。

  “明明就是嘛。哼!”蘭兒小聲的嘟囔了一聲。

  “這孩子被我慣壞了,小郝,你別介意啊。”先生不好意思的對郝三說。

  “沒關係,沒關係。您別怪師妹了。”跛子感到渾身的不自在。

  此時的跛子根本不敢抬頭正眼看蘭兒,他微低著頭用眼角的餘光很快的掃了一眼蘭兒。蘭兒十六七歲的樣子,亭亭玉立,唇紅齒白,長長的睫毛下眨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正委屈的嘟著小嘴用眼睛狠狠地瞪他。跛子的心緊張地“嘭嘭”亂跳,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

  見爹爹堅持要收這個徒弟,蘭兒雖不情願也只能接受。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把跛子打量一番,這個年輕人,嗯,長得倒是挺俊的,看著也斯文,除了腿跛,倒也挑不出其他毛病。

  蘭兒耷拉著臉很不情願的嘀咕了一句:“好吧,師哥。”

  “呵呵,這不就結了。”老先生面露喜色讓蘭兒帶跛子先去房間安置下來。

  剛開始的那段日子,蘭兒很不情願家裡有他這麼一個跛子進進出出,時不時的故意為難跛子,摔摔打打,天天給他甩臉色看,私下裡被老爹爹訓斥了很多次。

  在跟隨老先生學醫的兩年時間裡,老先生盡心的教授,跛子在用心的學習。勤奮刻苦,不懂就問,深得老先生的喜愛,進步也相當的快。

  人與人相處久了自然會產生感情。跛子是個心胸寬廣的人,他樂觀的性格,淵博的知識,幽默的談吐,常常會逗得蘭兒“咯咯,咯咯”的大笑,自然消除了他們之間剛見面時的心裡隔閡,蘭兒也一天到晚甜甜的“師哥師哥”的叫個不停,再也沒有絲毫因為他是個跛子而對他有一點點的輕視了。兩年來,師傅和蘭兒都當他是家裡的一份子了,待他如親人般的關愛,這讓郝三感到了家的溫暖。他是非常的幸運和幸福。

  大約兩年以後,有天吃完晚飯後,老先生來到了跛子的房間神色凝重的對郝三說:“三兒,我能教授給你的知識毫無保留的都傳授給你了,剩下的就需要你在實踐中慢慢地摸索總結了。現在,我有這麼個想法,想送你去個正規的學校去更進一步的深造學習,你可願意?”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奧,學費你不必考慮,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郝三感激的回答:“能夠有這樣的機會那是很好的,我幾輩子修來的造化能遇上您這樣的好師傅。我一定好好學習師傅,不辜負您的期望。”

  老先生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又道:“可有一個條件,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郝三急切的說:“師傅您說,不管什麼條件我都答應您。”

  沉默了很久,房間裡靜的能聽見兩個人的心跳聲。老先生抬頭用眼睛盯著郝三的眼神語氣堅定:“你跟蘭兒成親。”

  一聽此言,郝三驚到面色蒼白:“師傅,我,我,我這個樣子怎麼配得上蘭兒這麼好的姑娘啊!蘭兒應該找個健全的更好的人家,才對得起她啊!”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師傅會想到要將如花似玉的寶貝閨女嫁給自己這個跛子。

  老先生語重心長地又道:“你不懂啊孩子。當時帶你回家我就有這個心思。自打你進家門,我們名為師徒,可師傅是拿你當自己的親生兒子般看待。說實話,前來給蘭兒提親的人也不少,我都沒讓她知道就回絕了。更有對門那家鋪子的小健天天來找,他們的心思我明白,可我不能答應他們。蘭兒的病你也知道,我窮其一生研究也未能給她除去病根,這是師傅的一大遺憾。每每犯病若不是我們搶救及時,蘭兒隨時都可能沒了性命。我不能陪伴蘭兒一輩子,所以我得為他找一個愛她,靠得住的人,懂得醫術的人隨時保護她的生命。這也是為師兩年來盡心盡力培養你藏的一個私心吧。蘭兒的搶救方法為師已經教給你了,你只要問問自己能不能做到這一輩子都愛她敬她,如我一般疼她就好?”

  郝三紅著臉小聲說道:“師傅,我早就是喜歡蘭兒的。可我知道自己的條件,不敢奢望,更不敢往那方面想。只要蘭兒看得上我,我願意一輩子好好照顧她。”

  先生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蘭兒的工作我來做,她會理解的。”

  咋一聽爹要自己嫁給師兄,蘭兒還是不能夠接受。她雖然現在不討厭,也慢慢喜歡這個師哥了,但是要自己嫁給一個跛子,蘭兒還是覺得委屈,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安排。對門的小健哥哥要人樣有人樣,能說會道很討她的歡心,可她也沒把握若是小健知道自己有這個時不時就會發作的癲癇頑疾,他還會不會再喜歡她?靜下心來仔細想想爹的話也不無道理,正常的好人家若知道自己有這個抽風的毛病肯定也不會同意,而且搶救不及時會要了性命。師哥雖說是個跛子,可為人忠厚,心胸寬廣,知識淵博,醫術也好,對自己也好,應該也算配得上自己。可憐天下父母親,爹是在替他找到了一個接替他照顧女兒的接班人。她到現在才理解父親為何對師哥如此的好,如此的盡心教他醫學知識,原來都是因為自己啊。

  我想說跛子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有這麼一個待他勝過親生的岳父,將這麼一個如花似玉人見人愛的漂亮姑娘嫁給了他這麼一個跛子。成親的這天,跛子對著家的方向磕了幾個頭:“爹,娘,孩兒娶媳婦了。城裡姑娘,漂亮又能幹,你們放心吧!”

  蜜月過後的跛子如願去了省城更廣闊的醫學院校進一步深造學習。

  【六】

  醫學院校裡,跛子勤奮刻苦,他的生活三點一線,教室、食堂、讀書館。課堂上認真聽教授們講課,課下讀書館裡又如飢食渴的閱讀更廣泛的書籍。三年的課程跛子用了兩年的時間全部學完,以優異的成績提前順利結業了。

  學成歸來的跛子第一件事就是調整蘭兒日常調理的方子,很明顯的,蘭兒犯病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症狀也越來越輕。這讓老岳父和蘭兒都異常的開心。先生為他給女兒找了一個好女婿暗自高興。

  凡事都怕愛較真的人。跛子愛動腦筋愛鑽研。不幾年的時間,跛子的名氣也跟師傅一樣有名了。遠遠近近的鄉親都知道神醫有個更神的跛子徒弟。妻子蘭兒也接連為他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隨了母親姓楊,取名楊文。次子取名郝武。有了孩子的郝三不忘母親臨終的囑託,他跟岳父和妻子商量回家的事情了。

  多年未回家的郝三跛子回來時又一次轟動了整個兒青原古鎮。“跛子回來了,跛子回來了。”街上的小娃娃們大聲呼喊著,引來了大人們的好奇與圍觀。讓鎮上人吃驚的是,跛子不光自己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一個城裡洋氣漂亮的媳婦和兩個可愛的男孩。這讓鎮子上四肢健全沒娶上媳婦的那些光棍漢們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了。

  家裡老大郝平還是老樣子,痴痴呆呆,傻傻的光棍一個。二哥郝安謀了份教書先生的差事,娶了媳婦,也有了一雙兒女。郝三略感欣慰。

  郝三決定留下來在鎮子上開個診所,也方便照顧家裡。他把老岳父也接了過來一起生活,頤養天年。

  診所說開就開,跛子的名氣老早就傳開了。一傳十,十傳百,來看病的人越來越多。診所也越換越大。到現在要找跛子看病已經需要提前排隊預約了。

  兩個兒子,長子隨外祖父和父親從醫。次子郝武愛玩,喜歡繪畫,兩夫妻也都隨了孩子們自己的意願,未加干涉。

  多年以後,跛子郝三終於完成了母親的遺願,收回了整個郝家。而且事業做得比父親當年還要大。只不過他沒經營祖業絲綢生意而已。

  在老夫人滿氏的祭辰上,老大郝平,老二郝安,妻子文英,老三郝福,蘭兒,還有楊文,郝武,和郝安的兩個兒女,一大家人齊齊整整的跪在老夫人老爺的牌位前。三兒跛子郝福感慨萬千泣不成聲的哭道:“爹,娘,孩兒我終不負您二老的期望,收回了咱們郝家,振興了郝家。您二老安心安息吧。望爹孃在天有靈,保佑咱們郝家平安,興旺發達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