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穗子物语》看老人们为什么要包场看《芳华》

文|袁复生

从《穗子物语》看老人们为什么要包场看《芳华》

严歌苓本人主要是作为一个旅美女性作家的身份存现在我们心目中的,她的一些名作如《少女小鱼》、《天浴》等因为被张艾嘉、陈冲等影视名人改编成电影而被大众知晓的。相比之下,她在台湾的知名度可能还会超过在大陆,她的《女房东》、《人寰》等都在台湾获奖。她这个名字本身也洋气,与台港那些专写言情小说的女作家类似。可以这样说,在大众的印象中,很难把她与大陆扯上多大的关系,虽然她在出国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陆人。不过,她的新书《穗子物语》则多少改变了一些我们固有的印象,因为这本书中不仅大陆味浓,而且很有可能因为参与了大陆这一波集体忆旧浪潮而被许多的读者们记住。

和作者一贯的处理手法一样,这本书的结构也是以主人公“穗子”的成长为线索,用12个独立却又有整体感的故事来呈现了一种人生的不同阶段、不同状态,这一手法似乎也是江南的作家所喜欢用的,如叶兆言笔下的张英,从青年女子向妇女前进的不同经历和状态。这样的技术处理,给作家留出了许多的创作空间,也保证作品不至于跑题。其实,对于回忆性的文字和故事来说,这是很合适的结构,因为回忆多少已经被时间冲洗得有些模糊,变得暧昧未明。穗子是一个成长于文革中的少女,她大致的人生经历是,因为父母受冲击,而只能与外公一起相依为命,青春期正处于一种混乱的革命时代,她与女伴们一起一起制造着梦想和现实的小快乐,很快去了部队,成为歌舞团的一员,在部队这种特殊的社会组织中度过了最美丽的人生岁月。严歌苓自己也说,这本书是她少年时代的“印象派版本”。

作为一种虚构类的小说作品,作者有意无意地将故事发生的具体年代进行了虚化,我们难以考证这些故事的确切时间、地点和原材料。根据作者的生活经验以及她自己提供的解读,我们大致可以推断出,这些故事发生的背景为文化大革命的前后期,发生的场景以各种部队为主。这个以部队为背景的叙事,使本书具备了一般意义上的文革小说所不经常能具备的一种从容和细致。这是因为在文革中,绝大部分的单位和组织均处于一种严重的混乱中,而部队受到的冲击是最小的之一,部队这个小环境正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是各种势力所争夺的最重要的阵地,却也相对地保持着稳定和必要的秩序,有着其他组织所极度缺乏的一种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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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我们还特别注意到,作者笔墨的重点不在那些英武雄壮的官兵,而是那些从事文艺活动的歌舞团的姑娘们,在男兵占绝对多数的部队里,歌舞团却是以女兵为主的,这样一种选材,有一种戏剧效果。总的来说,军队是那个时代的特殊组织,而军队里的歌舞团又是军队里的一个特殊组织,这样的一个组织,有着十分独特的书写价值。

对于作者来说,这一背景更具备了双重意义,一是可以通过这种戏剧性的背景和场景来增加文学的感染力;二是这一环境中的个体与其他被外部环境强有力地影响着的个体相比,有着更多的个性和私人行为,作者可以将叙事的重点放在个体的行为和内心上去。许多优秀的作品都有滴水藏海的特征,我们可以通过对小人物的沉浮来体验出社会历史的变迁,在审美的过程中产生一种沧桑的历史感,从而引发了我们对于时代的种种思索,这本书也具备这种难得的特征。这一特征的产生,作者选择的叙事背景是成功的第一步。

因为作者对故事背景的虚化、结构的片段化处理,也使读者在阅读时也能够跳出简单的看故事或者把作者对号入座的阅读层次,我们会通过对材料和场景的阅读进行自己的判断和思考,我们会通过对个性特征十分鲜明的穗子的人生经验的分析来认知那个时代和那一代人的命运和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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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穗子物语》中,我们始终能够感受到一个隐忍不发的问题,即便是生活在诸多的环境保护之中的穗子和她的那些同类,是如何突破强力的社会的压力而接近他们的梦想,追逐他们所爱的自由,最后是如何破茧而出,获得新生,找到一个真正的自我的?这一过程的叙述,其实也就是这一本书的核心所在。

穗子是这本书中的一个线索人,由她联系着一个世态万象的世界。

这里面,有面对着社会突变而毫无反手之力的人们。如前面部分的《老人鱼》里的外公,他本身是一个老革命,战斗英雄,享受着残疾军人的各种优待,前面的日子也过得很是滋润,即使在文革的初期,女儿女婿都受到冲击时,也能够照顾着自己的外孙女。但是,很快,他的各种有利条件逐一瓦解,先是老伴死了,因为女儿是老伴与其前夫所生,所以相应地女儿把他当成外人,当他们条件略好,便立即把自己的穗子从外公身边带走。而与此同时,因为太过招摇老革命的身份,自己糊涂地带着在战场拣的纳粹勋章被红卫兵查出,而彻底丧失了老革命的各种待遇和社会地位。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

此外,还有名角朱依锦,因为不堪忍受人格和肉体的折磨而服毒自杀。从乡下来城市的亲戚柳腊姐,富有音乐天赋,但是最后还是逃不了包办婚姻,最后回家与男人圆房沦落为最平凡的家庭妇女。这些人,都是在外部的挤压下的受害者,他们来不及反抗。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少数的因为家庭和其他的因素,相对较早地有了自我意识,成为鹤立鸡群的人物,如《拖鞋大队》里的耿荻成为一群少女的领袖,领导她们干一些近乎自由的乐事。

《小顾艳传》中的顾艳,通过长袖善舞的交际能力和肉体,获得了一些成功。他们通过不同的手段,获得了常人所难以获得的东西,但是,他们也相应的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如耿荻是与伙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被伙伴们猜疑。顾艳最后是毫无办法以自己的肉体为代价,却被小女孩们捉奸,提上了舆论的审判台。

这里也有许多的梦想、真情被时间和其他所消磨的人物故事,如本书的最后一篇《白麻雀》里的藏族姑娘斑玛措,拥有天籁般的好嗓子和特别的民族唱法,因为不想死呆在老家而拼命要参加解放军歌舞团,参加之后却被音乐指导王林风按照传统的声乐规范来改造她,最后被改造成一个毫无特点的普通歌唱演员,因为个性的不再而被领导安排复员。多年后,她不计前嫌,专程去看关系很铁的战友何小蓉,而小蓉则已经是文化处副处长兼军区副司令员的夫人了,见面后的距离感油然而生。连住几宿都觉得勉为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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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也要看到,能够不断地寻找和坚持的人,毕竟是凤毛麟角。书中的大部分人物,都是跟着时代的大潮,泥沙俱下的人物,这些人物在时代浪潮的挟裹中,不断地迷失了自我,即便有短暂的思索和念旧,都是极其脆弱的。也许,这就是一种生活的常态。

我想,以穗子这一类人群为核心,虽然是这个社会中的一少部分而已,但是这一小部分的人群,却能够不断地掀起了忆旧的浪花。这段时间里,我们看到梦幻之旅组合重新演唱的三重奏《流淌的歌声》系列音乐,这些老歌新唱的音乐,成为音像市场最畅销的品种之一。而电影界,顾长卫的《孔雀》在国外获奖后也在国内市场上获得不错的业绩,《孔雀》的热潮未退,王小帅的《青红》又立马在嘎纳获奖,正版或盗版的音像制品也遍布全国。这两步电影,都牵扯到文革前后的日常生活的记忆。在此过程中,我们看到著名作家肖复兴出版了他的新作《黑白记忆》,将回忆与反思糅合起来的文字。还有徐晓的《半生为人》,写他们青春时的沙龙故事,被同龄人广为推重,也成了人文社科类图书的明星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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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跃在文化市场中的这些作品,给了我们一个明显的印象,使我们不得不发问:难道,又一轮的集体记忆已经来临了?一般来讲,在人们遇到挫折或者人生变故时,往往更容易怀旧,有着文革或者计划经济怀旧情结的人们,大概有两大类:

一是临近退休的人们,这批人大约是55到60岁,出生于1945年到1950年左右,这些人对文革似乎有着更深刻的痛苦记忆。他们正当好的青春岁月,陷入了一场万劫不复的漩涡。

而值得注意的是另一个群体,那就是出生于文革之中的一批人,在1965年到1970年之间,这群人的童年到青年都是在文革中成长,因为出生以来的环境就是这样,也许他们并没有更深刻的切肤之痛,在他们看来,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并没有很突然的感觉。而在他们的感情生命中,一直出现的主题则是迷茫,他们是一个没有根基的代群,他们失去了信仰,正要建立起来革命的信念事,革命却嘎然而止,开始了改革开放。这一群人,现在正处在35岁到40岁之间,缺少正规的启蒙和基础教育,许多人也正遭遇着中年危机。在危机来临之际,他们想到了怀旧,不约而同地怀念起迷茫的少年,也许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吧!

这样看来,《穗子物语》在大陆的出版,也正逢其时。

2005年夏,于广州,站前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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