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吉
1
遇上馮亦倫那天，是雨天。
渾身溼透的文凝抱著肩狼狽不堪地站在涼亭下，白棉襯衣貼在身上，連Bra都顯了出來。正在她羞愧難當時，路邊撐傘經過的男人突然折回來遞給她一件草綠色披肩，文凝抬眼望去，就對上馮亦倫含笑的眼，她怔怔的，心下慌亂一片。
她想，有些男人註定是被一見鍾情的，比如馮亦倫。
但他們的故事沒有一直順延下去，像電視裡演的那樣，男女主角在下雨的日子裡相遇，相識，偶爾爭吵又迅速和解地談著戀愛。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做著陌生人。
那件有綠色絲線繡著“真愛”的草綠色披肩，雖然是件贈品，卻成了文凝的寶貝。
有陣子，文凝就坐在街這邊的咖啡店裡喝檸檬水，她側著身子託著腮看街那邊，常常就會看見馮亦倫和一個精緻美麗的女孩從大廈裡走出來。他一手拿著女孩的包，一手攬住她的腰，高大挺拔地立在她身邊，嘴角輕揚地笑，眼光流轉地頻頻看向她。
這個時候，文凝就大口大口地喝檸檬水，因為酸楚，眼淚無聲無息地溼了一臉。
文凝試過從他們的身邊經過，或者和他們進同一家小店，她甚至聽他喊他的女友寶貝，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只是一個影子，但他沒有認出文凝來，甚至不曾給她一個眼神。
2
文凝在一家公司做文員，薪水平平，日子波瀾不驚。有人追求她，她有些得意，有些欣喜，她和他們一起吃飯或者K歌，但她沒有決定做誰的女朋友。她總會在他們身上找一些缺點出來，然後放大得無法忍受。直到遇上馮亦倫，她知道了，原來是因為沒有動心。
愛了，就不會去計較。即使他當她是陌生人，即使他身邊有著女友。
文凝在一個晚上敲開馮亦倫的家門。她有些結巴地說她是來推銷的，她把那款珍藏很久的限量版迪奧FORENER AND EVER香水舉到胸前，報出一個非常低廉的價格。
她報的價格讓他身邊的女友低呼了一聲，她狐疑地看著文凝，睫毛很長，很深的眼瞼上抹著紫色的眼影。她真的很美，美得讓文凝覺得自己瞬間就低到了塵埃裡。
坐在他家的沙發上，文凝仍然很慌亂。他拿一次性的杯子給她倒水，她打翻了杯子，推歪了茶几，又差點摔倒，她手足無措，狼狽不堪。
她的女友笑得花枝亂顫，她說，倫，你看這小丫頭挺可愛的！她卻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的女友鵑在確認香水是正品後，欣喜地買下。她說，如果再有這樣的好東西，一定要告訴她。文凝抿著嘴輕輕點頭。
那瓶香水，是遠在國外的姑母寄給她的畢業禮物。
3
從他家出來，文凝的腳似乎踩在沙礫上，疼。
夜色裡，她的影子孤獨又無助地遊走著。在他們遇見的那個涼亭裡，她蹲下去，抱住肩，嚶嚶地哭泣。周圍有人經過，但她已無暇顧及她的狼狽。
過些日子，文凝和鵑就熟悉起來。在鵑眼裡，文凝是很神奇的推銷員，她總能拿到價格很低的香水，各種各樣的，LANCOME真愛奇蹟、伊麗莎白、雅頓TRUE LOVE……她們見面越來越頻繁，文凝去她家的次數亦越來越多，有時是她或者她朋友要的香水，有時，只是聊聊天。
馮亦倫也會和文凝聊聊天，他們都喜歡李碧華的散文喜歡林俊杰的歌，喜歡打網球……他甚至說有機會一起去。
也許只是順口說說，但文凝開始了期待。她在空閒的時候開始練習打網球，她開始讀更多的書，也開始學法語，因為他說，他喜歡看法國原版電影。
同事們發現文凝變得不一樣了，她像一朵正在盛開的花，耀眼起來。
4
還沒有去打網球，就在商場的香水專櫃遇上了馮亦倫，彼時售貨員正殷切地對她說，小姐，請到那邊付款。她的臉漲得通紅，像做了壞事被當場逮到一樣。他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言語地走開，但他看過來的眼神很溫暖。
那天晚上，鵑約了她，她心裡惴惴的，但還是硬著頭皮去了她家。意外的是，他竟然不在。文凝鬆了一口氣，但又有些失望。鵑說我的朋友都想買你的產品，你還有貨嗎？
文凝支吾著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積蓄已經所剩無幾了。
拖沓地走出大廈，卻碰上了馮亦倫。他站在路燈下，已是秋天，他穿灰色的風衣，影子很長。他把手指間的煙彈滅，他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點頭。
她其實一直都想讓他知道她的感情，但她又那麼害怕讓他知道。就像做一道題，背面就是答案，可你害怕去看，因為對錯都太關鍵了，攸關生死。
他垂下頭去，很輕很輕地吐出兩個字，再見。
她點頭，轉過身離開時沒有落淚，只有心臟驟然碎開的聲音，那是她第一次的表白，對她來說，那一句“再見”就是再也不見的意思了。他用這兩個字斷絕了她所有的念想所有的情緒，還有那些寫在香水裡的愛。
5
日子再過下去，文凝就覺得自己快要忘記那個人了。她真的不再出現在他的生活裡，不再坐在他家街對面的咖啡屋喝檸檬水，不和他在某個轉角擦肩而過，也不再接鵑打來的電話。
不過是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輕輕地開，輕輕地謝。
公司接待一位法國客戶，文凝在送資料過去時，解答了幾個問題，只是片刻就讓老總刮目相看。她從文員被調職做了經理助理，開始了另一種全新的生活。
有時候坐在電腦前，她會苦笑起來，若不是因為馮亦倫，她還做著清閒的小文員。
公司開拓新項目，文凝負責招標部分，在接洽會上，她竟意外見到了馮亦倫，原來他們公司的標書由他負責。
文凝已經學會了掩飾，心再狼狽面上也不徐不疾。不過一年的時光，她已經長大了許多。
她輕輕伸出手卻只是指尖碰碰他的，就放下。她說，馮先生，請坐。
他收住笑容，有些隱約的失落。文凝在桌下掐住自己的手臂，很疼，但這樣，才不至於失態。她以為她已經忘記了，但他站在她面前時，她的感覺是天旋地轉，電光石閃。
他在她心裡留下一道傷，她就要一世都帶著他的印記？
她無力地想。
6
馮亦倫的公司很在意這個標書，私下裡開始接觸文凝，坐陪的少不了馮亦倫。他的話很少，坐在桌子的一邊。文凝打扮得風姿綽約，和他們說笑，和他們應酬，但卻有意無意地看向桌對面。
他來約她打網球，她笑著說你們公司還真是服務周到呢，不過還是算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練過就不丟醜了！
其實她是有些賭氣，她不能釋然，她曾經為他那樣狼狽，她覺得她要在他那裡找回一些自尊來。
公開投標的期限要到了，競標的幾家公司都很急，頻頻和文凝聯繫，想在她這裡找到缺口。馮亦倫也開始和文凝單獨見面。
文凝並不想澄清什麼，她喜歡他來約她。
她想，冥冥中，是有前因後果的。她再也不是那個蹲在涼亭裡哭泣的女孩，亦不是為去他家掏出所有積蓄買香水的小傻瓜……
投標會的前夜，馮亦倫又一次約她。她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在他們第一次遇上的那個涼亭，她向他說起那個雨天。他很安靜地聽，眼神溫暖。
她覺得有眼淚哽在心口，覺得委屈，那麼多那麼多的委屈。
夜色很濃，文凝對著墨黑色的天靜靜地說，只要你說一次，文凝我喜歡你，我就把底價報給你！
有片刻的凝滯。
文凝屏住呼吸，不敢看他。她都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早就想好了要把底價告訴他，她要成全他。她一直都是這樣的盲目，何況他並沒有刻意傷害她，只是不愛。
她也想好了，她會辭職，再也不見他。
他沒有回答她，文凝就笑開了，她說，算了算了，我開玩笑呢。
然後他就真的說了，他說，文凝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文凝。他的聲音那麼真誠那麼深情，她幾乎就信了。
她多想撲過去，撲上去狠狠地抱住他。在這些念頭要實行前，她說出標底的數字然後大步跑開。
天很黑，沒有影子，她眼前是模糊的一片，有悲傷像海，跌宕起伏。
7
她沒有參加投標會，她把辭呈交給同事轉交，她沒有勇氣面對上司。她在電話裡問同事，誰勝出了。同事說出馮亦倫的公司時，她就輕輕釦了電話。
他說出那句喜歡時的真誠瞬間就湮滅了。她側過身子託著腮，看向機艙外的天，眼淚再一次溼了一臉。
她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為了套出標底才說出那句“我喜歡你”，他所在的公司投標得中到底是不是因為她的洩底……
她坐在飛機上，去了一個在上機前自己都不知道目的地的地方，這樣，她就永遠都不會知道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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