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中國第一位女考古學家,一生未嫁,最後卻抑鬱而亡

藝非凡

無極致,不生活,極致生活方式發現者。

她願服務千萬民眾,

她的丈夫叫博物院。

曾昭燏

1964年隆冬,南京東郊靈谷寺,

茂林修竹,遮天蔽日,

風過鬆葉擺,

發出悲慼的沉吟,

但這都不如那一聲

巨大而急促的落地嗚咽。

一個55歲的老人,

從66米高的靈谷塔上縱身而下,

而十多分鐘前剛有人

看見她在茶室小憩,

並且要來一張紙片,

神色平靜地寫下了幾個字。

接著,她將大衣交給身旁的司機,

並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我去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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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聲巨響震動了

靈谷寺冬日的安寧,

稀疏的遊人驚慌失措,

他們看到了一個不再年輕,

卻無比堅決的靈魂,沉沉地墜地,

後來人們在她的大衣裡,發現了那張紙條,

那也是她年過半百的人生裡最後幾個字:

“我的死,與司機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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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老人叫做曾昭燏,

是曾國藩的大弟曾國潢的長曾孫女,

也是中國第一位女考古學家。

她終生未嫁,

一生致力於鍾愛的事業,

並且留下了卓越的成就,

生前曾任南京博物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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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靈谷塔一躍,

已然成為人世間的塵埃,

然而撥開冰冷的歷史,

我們望見的是一個充滿了

才情和魄力的女人。

“近代文史第一人”陳寅恪先生,

在得知噩耗後,懷著巨痛的心情,

寫下了追挽之詞

論交三世舊通家,初見長安歲月賒。

何待濟尼知道韞,未聞徐女配秦嘉。

高才短命人誰惜,白璧青蠅事可嗟。

靈谷煩冤應夜哭,天陰雨溼隔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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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雙峰縣,

荷葉鎮峽石村萬宜堂,

是一座寓意「萬代千秋」

和「宜室宜家」的老宅,

這是曾國藩家族的棲居之所,

1909年,這裡出生了

一個“命中缺火”的女嬰,

於是長輩賜名為“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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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昭燏的曾祖父,

是曾國藩的大弟曾國潢。

他將曾國藩

「耕讀為本、勤儉持家、

堅忍不拔、求闕至善」

的祖訓發揚光大。

曾昭燏的母親,

是湖南巡撫陳寶箴之女,

也是陳寅恪的嫡親姑母,

她生了七個孩子,個個爭氣,

長子昭承為美國哈佛大學碩士;

三子昭傑為上海大夏大學學士;

幾個女兒不是考上了醫學博士,

就是畢業於西南聯大,

而七兄妹中,

最名聲赫赫的是曾昭燏的二兄,

他是麻省理工學院博士,中科院院士、

中國化學奠基人曾昭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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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氏家訓中,

第一條就是「耕讀為本」

所以曾昭燏從小精讀古籍典藏,

擁有非常紮實的國學基礎。

當曾昭燏14歲時,

她進了堂姐曾寶蓀一手創辦的

長沙藝芳女子學校讀書。

堂姐對她的影響非常大,

她曾告訴昭燏:

要愛人如己,

犧牲自己,幫助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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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寶蓀

堂姐一生未嫁,

而同齡的女孩早已洗手作羹湯,

尚且年幼的昭燏便詢問堂姐,

為何要孤身一人,

堂姐的回答,

也成了昭燏一生的信仰——

嫁了人,只能幫助一個家庭及個人,

如果不嫁人,那就可以服務千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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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孤獨叫人墮入黑暗,

有的孤獨卻叫人擁抱光明。

1929年,昭燏考入了南京中央大學,

並先後就讀於外文系和國文系,

在那裡,她碰到了引領她

走向藝術文化世界的恩師胡小石。

只要有時間,她就會去聽胡先生講課,

胡先生也喜愛這個單純好學的女弟子,

胡宅的藏書樓卷帙浩繁,

這裡也成了昭燏的自習室。

她跟著胡先生,

研究金石、書法、歷史、

考古、音韻等文藝通識,

那段時間她像一塊柔軟的海綿,

伸直了腰肢,努力地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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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精緻而充滿生氣的文化瑰寶中,

曾昭燏找到了自己最大的興趣,

那就是考古學。

那種穿越時空維度的探索,

讓她彷彿能觸到文明伊始的脈搏。

於是1935年,她決定放棄在讀的研究生,

自費去倫敦大學攻讀考古學。

這門看似枯燥而艱澀的學科,

讓很多女孩子望而卻步,

所以曾昭燏是唯一

出國攻讀考古學專業的女性。

在她心裡,有的只是

觸摸歷史痕跡的動容,

和延續文明的使命感,

而那些男女之別,教條之限,

在她心裡輕如一陣耳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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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倫敦求學的曾昭燏,

終日埋首苦讀,

她要在最短的時間內

學到最科學的方法,

僅僅一年的時間,

她寫出了畢業論文——

《中國古代銅器銘文與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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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碩士學位的她,

還要積累更多的實操經驗,

所以她決定去德國國家博物館參加

什維希威格為期十個月的考古實習。

那時誰也沒有想到,戰爭會一觸即發。

昭燏來到柏林的那一天,

盧溝橋事變爆發了。

那段時間她一直徘徊於當下的

不安與遠方的期望之中。

既日日注視著戰事的發展,

也開始慎重考慮

自己能在這場抗戰中做些什麼,

她只有更加專注地完成學業,

才能回到國家,

做出些有用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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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緊張,南京淪陷,

知道消息的那幾天,昭燏日日無話,

低著頭寫材料時,

淚水會不自覺地往下掉落,

她只能輕輕地用手擦拭。

1938年6月3日,

是昭燏研究生畢業典禮的日子,

那是一個暫時卸下重擔的日子,

也是受到嘉獎的日子。

所有人都在精心裝扮後趕去典禮,

只有昭燏一人,留在工作室裡

頭也不抬地寫字,她說,

“祖國的人民正在浴血抗戰的時候,

我何必花無謂的時間

參加這種為個人榮譽的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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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昭燏收到了家兄曾昭承的來信,

他勸說妹妹萬不要現在回國,

能留在英國便是最安寧的了,

恰好此時倫敦大學也像她下發了聘書。

然而一頓午餐,

讓昭燏不顧任何勸阻和挽留,毅然回國。

那日,她正和威格納爾教授一起用餐,

教授講述了多年前去到北京的一段往事。

那時他們去十三陵參觀,一路顛簸崎嶇,

教授同行的美國人既抱怨又優越地說

“這路是什麼年代修的?”

一旁的中國嚮導,

沉著淡定地回應:

“大概兩三千年前”。

美國人立馬不再做聲了。

我們擁有最璀璨的文化歷史,

我們如何能忍受看著它從坍塌到毀滅,

昭燏感慨萬分,連夜買票踏上了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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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後的昭燏學以致用,

迅速加入了中央博物院籌備處的工作,

她考古大理,是雲南蒼耳文化的發現者。

當她成為總幹事時,

不眠不休地和李濟等人,

將博物院文物登記造冊,

為防止這些國之珍寶落入敵手,

她帶領著大家連夜將文物編號裝箱,

用最快的方式將他們運出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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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

她和李濟合著的《博物館》

是中國具有開創性的

博物學研究代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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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過境遷,抗戰勝利後,

曾昭燏隨中央博物院籌備處遷返南京。

那時,國民政府預備將

大量物資運往臺灣,

昭燏聽聞後,

第一個跳出來表示反對,

“運出文物,

在途中或到臺後萬一有何損失,

則主持此事者,永為民族罪人!

茲對此事雖無責任,

然為本院保管文物已七八年,

對於諸物有濃厚之感情,

知有各種危險,豈可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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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站在任何一個政治立場,

而是以一個考古學者的身份,

堅定地站在保護民族文化的一邊

在她保護下來的文物中,

就有久負盛名的司母戊大方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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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個戰亂歲月和戰後和平中,

保護文物的重任從沒有從她身上卸下過,

而她,也是這個隊伍中,唯一的女性。

新中國成立後,

曾昭燏擔任了南京博物院院長。

她親力親為地做了很多工作,

從展陳的設計大綱、選擇藏品、

到彙總材料、展品說明,

她嚴格把關著每一道工序。

如今南京博物院裡,

依舊保留著她寫下的藏品目錄,

一筆一畫,清秀娟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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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柔軟的有情之人,

我們甚至篤定,她一定有愛過某些人,

有過掙扎和矛盾,

但卻也一邊懷疑,

她是否真的

將自己的柔弱與情感依賴,

全然拋在了她的事業之外。

50年代,曾有人問她:

“曾小姐準備何時出嫁?”

她似乎早已對這種問題輕車熟路,

打趣地說:“我早就嫁給博物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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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生活永遠和工作勾連在一起,

吃住都在館裡,很少有別的安排。

她的辦公室裡掛著的,

是蔡元培的照片,

和一份毛公鼎的拓片,

“教育者,養成人格之事業”,

從14歲起,她便沒有改過初心,

她的一生,要服務很多人。

作為中國考古界,

文物界大名鼎鼎的人物,

曾昭燏沒有用過特權,行公職之便,

從她以後,南京博物院一直有條明規:

本院做考古工作者,

絕對不準私人收藏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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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同事下屬們更是體恤有加,

她不吃公家便宜,卻在逢年過節,

給院裡的人逐個包上紅包。

曾經,行政科的梅曉春夫人重病,

龐大的醫藥費讓這個家庭奄奄一息,

曾昭燏得知以後,用自己的工資,

偷偷地將醫藥費全部墊上。

直到很多年後,梅曉春提及此事,

依舊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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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昭燏的人生,

一直都像是為了他人

和偉大的事業而存在的。

大概只有靈谷塔那縱身一躍,

是為了自己。

如此矜矜業業,

盡工職守的她,

卻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出身。

50年代,一本人人必讀的

《中國近代史》出版了,在這本書裡,

曾國藩被蓋棺論定為“漢奸劊子手”。

曾昭燏看了內容後非常氣憤,

這也是她少數幾次情緒異常激動的發言:

“說曾國藩是鎮壓太平天國的劊子手,

我們認了,但是說曾家是漢奸,

這無論如何無法令人接受——

曾家自曾國藩以下數百口人,

在民族大義面前,沒有過絲毫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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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發生後不久,

他的二哥曾昭掄就遭到了迫害。

二哥曾是她迷茫時的開導者,

前進追隨的信仰之一,

二哥的離世讓她慢慢地走向了抑鬱。

她無法再融入那個時代。

就在她跳塔那一年的春節期間,

她參加了民主黨派的座談會,

會間一派祥和,

大家興致高昂地討論著當前大好形勢,

只有她默默丟下一句:

“我看你們都是佞臣”

說完便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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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人恐懼的,

絕不是生命的意外,

而是信仰的坍塌。

她要離開這個時代,

正是因為她曾無比地愛著這個世界,

所以她想要保護好她心中世界

最美麗的樣子。

令人唏噓的是,

因為她的身份,

以及靈谷塔的政治寓意,

曾昭燏的離開顯得異常安靜,

她被視為一種「抗爭」,

而最終被掩埋在破碎的黎明。

沒有新聞,沒有討論,

沒有送別,也沒有追悼,

她的遺體被悄悄運往南京城外,

某座不具名的山下。

她是中國第一位女考古學家,一生未嫁,最後卻抑鬱而亡

曾昭燏逝世十年之後,

她昔日的同窗好友沈祖棻,

留下了這首詩:

湖邊攜手詩成誦,座上論心酒滿觴。

腸斷當年靈谷寺,崔巍孤塔對殘陽。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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