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婚与巧宦:风流元稹

元和五年(810年)正月,在料峭春寒里,东台监察御史元稹一路风尘仆仆从洛阳向长安赶路,终于还是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华州(今陕西华县),元稹立即入住华州敷水驿,也很幸运,驿站的标准客房还剩最后一间,再晚来半步就得跟人挤通铺去了。

这是忐忑不安的一次入京,就在上一年,本来属于闲官的元稹没事找事,检举揭发河南尹(洛阳市市委书记)房式有不法行为,元稹还擅作主张把房书记给停职了,结果这官司打到了中央,朝廷上认为是元稹违规操作,停发一个季度的工资,并且立刻进京交代自己的问题。

在敷水驿,元稹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一种命运。但是管它呢,躺在驿站的舒适床铺上,元稹的思绪早就飘向了与华州城隔着一道黄河的蒲州(今山西永济市),那里有着至今令元稹无法忘怀的美好初恋以及云雨。

元稹,祖籍河南洛阳,从姓氏上看无疑祖上是北魏拓跋皇室,但是元稹家这一支早就跟皇亲国戚搭不上什么边了,落入平常百姓家,六世祖的时候迁居长安,祖辈、父辈都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官,说是官其实也就是一般科员,而且元爸爸在元稹8岁的时候还过世了,除了留下好多书啥都没给小元稹留下。

巧婚与巧宦:风流元稹

好在元妈妈是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带着元稹回了凤翔(今陕西宝鸡)娘家寄居,家里穷上不起学,元妈妈就亲自教育元稹,读书写字吟诗,元稹一生都对母亲大人充满着感激之情。

15岁那年,元稹前去长安参加科举考试。唐代的考试名目繁多,重要的有进士科和明经科,进士科难考明经科好考,元稹为了早日发家致富就选择报考了明经科,以元稹的能力自然是轻轻松松pass过关,但也正是因为容易考所以明经科也就不值钱,考过的人满大街都是,但是在长安元稹又没有什么关系可以疏通,所以考完试也只能在长安漂着,做了个无业青年,一漂好几年。

贞元十五年(799年),闲来无事的元稹跑去蒲州看望远房姨妈郑氏,在姨妈家里元稹结识了年方17的表妹崔双文(小名莺莺),没有一点点防备,表哥表妹就这么深深地堕入了爱河,还做了年轻人应该做的事。

甜美的日子转瞬而逝,第二年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有意欺骗,元稹跟莺莺说我还要去长安参加进士科考试,等考中状元了一定回来娶你,说完一溜烟就跑掉了。回到大城市长安,元稹也还是不时思念起美丽的莺莺和那段欢乐的时光,在小伙伴白居易、李绅的怂恿之下,元稹写了本情色小说《莺莺传》记录这一场风花雪月,当然元稹把男主角说成是莫须有的“我的好朋友张生”。

那么元稹会不会回去娶莺莺呢?当然不会,因为小元的人生即将发生重大转机,虽然考试落榜了,但是吏部侍郎韦夏卿却格外欣赏元稹的才华,有心提携这个年轻人,几番接触下来韦大人得知元稹还是单身也没有过风流史非常满意,贞元十八年(802年)转任东都留守的韦夏卿将小女儿韦丛下嫁给了元稹。

巧婚与巧宦:风流元稹

对于曾经的屌丝青年元稹来说,这简直跟做梦一样,哪里还会记的什么表妹不表妹的。有了这样一位岳父大人,元稹也就再也不害怕什么考试了,很快就在各类考试中过关斩将,唐宪宗元和元年(806年)四月,元稹和好朋友白居易同时登第,一榜十八人,元稹第一,授左拾遗。

不能不说这段时间元稹的运气实在是太好,官运亨通不说,出身高级干部家庭的韦丛韦小姐也是位好得不能再好的贤内助,那个时候刚起步元稹还比较廉洁自律,元家底子又薄所以家里经济条件一直不好,很清贫,正如他自己形容的“贫贱夫妻百事哀”。

但韦小姐从来不是个贪图富贵的物质女孩,非但不介意还处处体谅元稹,“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看元稹没衣服穿就翻箱倒柜做新衣服,看元稹没钱买酒喝就拔下金钗去给老公买酒。这一段婚姻里,也是元稹一生中少有的精神和肉体都没出轨的时期。

但是非常不幸的是,婚后七年,元稹也经过自己的努力事业上就要大展宏图、“今日俸钱过十万”,苦日子到头好日子来临的时候,端庄贤惠的韦丛病故了。我们应该相信元稹是非常悲痛感情是无比真挚的,否则根本无法写出他这一生最出彩的那些悼亡诗,尤其是那一句穿越时空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但是也不得不说,就在曾经沧海除却巫山之后没几个月,因为工作关系前往巴蜀出差的元稹就又开始了一段旷世恋情。这一次元稹爱上了大他11岁时年已经42的薛涛大姐,我们都知道薛涛是蜀地女神级人物,一般人是根本入不了法眼的,但显然如今的元稹不是当年蒲州那个青涩张生了,谈起恋爱驾轻就熟。

巧婚与巧宦:风流元稹

没多少功夫薛涛就彻底缴械投降,“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女诗人已经放下架子表达出了希望能一辈子双栖双宿白头到老的愿望,但姐弟恋了一年,元稹又找借口跑掉了。后来,元稹还有很多风流故事,但就这前面三段都成为经典的高质量恋爱和婚姻来说,自古情场上元稹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还是回到元和五年春夜里华州城的那个敷水驿,正追忆着生命中众多温柔女性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元稹的思绪,还没等坐起身,房门就被一脚踢开,冲进来几个小太监,冲着元稹喊:你,赶紧换一间房,这间房今天晚上我们公公住了,快点收拾东西出去!

元稹也懵了,条件反射地回应到:哪有这么不讲理的,我先来的!小太监白了一眼:赶紧的,快点快点少废话!说着就把元稹的东西往门口外面扔,元稹是真被伤到了自尊,动手去阻止这群小太监,还义正言辞地喊:我是朝廷命官科举进士、东台监察御史元。。。,稹字还没说出口,一个皮鞭抽到了元稹脸上,满脸都是血,门口传来一声缓慢而尖细的:出去。

朝廷命官被太监无辜殴打,这个事情谁都会认为错在太监,但偏偏唐宪宗不这么认为,官司打到朝廷上,宪宗反而觉得元稹有失国家公务员的身份,打打闹闹成何体统,贬官江陵(今湖北荆州)士曹参军,行政上降了好几级。

受了阉人如此侮辱,一般人肯定是无法忍受的,不敢直接对抗起码也是暗地里恨之入骨,但如果真的这样想那么元稹就不是元稹了。被贬官到江陵,经过一番反思,元稹认清了一个事实,有才华有正义顶个屁用,这群阴阳怪气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实力派,非但不应该得罪,反而要努力巴结才行。

现如今自己的老婆韦丛已经死了,这条婚姻线一断也不好再去求韦家什么,而且岳父韦夏卿这个人太正直太老实,搞不出什么花样,再不投靠这群太监自己想东山再起是不大可能的。主意一定,元稹就使出浑身招数去走宦官路线,以元稹的聪明劲儿,很快就被几个大宦官收为自己人。

巧婚与巧宦:风流元稹

在大太监崔潭峻和魏宏简的帮忙之下,又经过了数年的钻营元稹终于在元和十四年又回到了朝廷。有了宦官这个后台,加上元稹人品大爆发,新即位的唐穆宗李恒以前就看过元稹写的诗,十分欣赏,就向身边的人打听元稹,宦官们、大臣们都趁势大加推荐,长庆元年(821年)元稹竟然当上了宰相,实在是一番辛苦没白忙。

但是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此时元稹在同事之间口碑已经很糟糕,有一回中午大家休息时间,一群大臣们坐在一起吃青瓜,元稹也加入进来,结果刚走进院子,中书舍人武儒衡(被刺杀的宰相武元衡的弟弟)挥起大蒲扇使劲扇,说哪来只这么大的苍蝇,真恶心滚出去,全场尴尬。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此时朝廷里党争已经非常激烈,那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对于元稹这个资历很浅也只有点小聪明的人来说,根本hold不住,没几个月元稹踩中地雷,被罢相赶去了同州当刺史,后来又调任浙东越州。唐文宗大和三年(829年)一度回来又当上了宰相,但这一次还是没几个月再次踩中地雷,被轰去了鄂州(今湖北武昌),第二年就死在了任上。可以说,元稹没有当宰相的能力,他能到那个位置,完全是靠着自己不停钻营,但是一旦当上宰相就全露馅了。

稍微懂一点学术史的人,一定都知道近代的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对元稹这个中唐人物做过极为深入的研究。婚姻与仕宦被陈先生认为是可以考察士大夫品性的两大指标,而元稹偏偏在这两个方面都出了大问题,所以被陈先生打入“尤为可恶”的行列,陈寅恪先生是这样评价元稹的“始乱之,终弃之”:踪其一生行迹,巧宦固不待言,而巧婚尤为可恶也。岂其多情哉?实多诈而已矣。

巧婚与巧宦:风流元稹

当然,如果简单地将陈先生的批判仅仅视作是道德大棒的话,那么也只是一种皮相之谈。陈先生真正要说明的是,“凡士大夫阶级之升降转移,往往与道德标准及社会风气之变迁有关”。到了中唐,社会正处在一个“新旧蜕变之间际,常呈一纷纭综错之情态”,旧有的门阀贵族风气、道德标准正在无可挽回地逝去,原来的寒门庶族由于科举等途径开放,向上爬升的阶梯增多,而此时也还没有像后来宋儒那样的伟大“圣人”出来为这个社会制定新的道德标准。

在一个“纷乱变易”时代,就像菜市场里同时存在着不同的度量衡制度,自然就有“巧诈不肖之徒,以长大重之度量衡购入,而以短小轻之度量衡售出”,像元稹这样的机巧之人吃香走红就不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是时代使然。

无论是《莺莺传》还是“曾经沧海”,都是元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纯真并且最美好的意象,尽管有时候后人又会惊异于创造出这么一种美丽意象的作者本人竟然也会那么市侩那么猥琐,然而两者还能自然地统一于一身。读历史,最有趣的事情就是在大时代的变迁中观复杂人性。

巧婚与巧宦:风流元稹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