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前竹马送我一手镯,他母亲看见嘴角含笑:那是我家给儿媳妇的

出国前竹马送我一手镯,他母亲看见嘴角含笑:那是我家给儿媳妇的

1

飞机降落时,新西兰小雨淋漓,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味道,我提着笔记本撑着把旧雨伞走在惠灵顿的街头。街上行人稀少,身旁都是错落有致的房子,这是我第一次到新西兰,像个接触新事物的孩子般感到欣喜,更让我惊喜的是接下来对作家姜晏的专访。

在她泡茶期间,我在客厅里看了会儿。走到墙上挂的那幅字下时我停住了脚,心里充满疑惑。这时她端着茶杯向我走来,接过茶杯我问道:“这应该不是宋老师写的吧?”我口中的宋老师是国内的书画大师宋经年。

“小丫头,你怎么确定这不是宋老师的字?”她笑着问我。

“我见过宋老师的字,他运笔中的‘勾’有自己独特的笔法,这幅字虽有他的私章但字的‘勾’是有区别的。”我肯定地答。

“这幅字挂到现在,骗过了许多人,你倒是头一个说它是仿品,确实它不是出自宋经年之手。”

本想再次开口问这幅字的来头,一想到是个时间有限的专访,便打消了念头。打开笔记本和她坐在阳台上,开始了千篇一律的专访。

窗外依旧下着小雨,潮湿的空气里混着院子里的花香,她的声音穿过我的耳蜗,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游走,生怕错过什么。

访谈进行到一半时,她停下来说:“这样一问一答挺无聊的,我和你说说我小时候吧。多年不提,我觉得都快忘记了。”

她这么说我自然乐见其成,对我来说算得上是个意外收获。

2

姜晏第一次到故宫时五岁,姜奶奶带着她去找爷爷。她的爷爷是故宫里书画修复组的老师傅。周一下午故宫闭馆,她踩着四轮子的小脚踏车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慢慢挪向书画组修复室。那时年岁小的她还不知道,很多年前一位叫溥仪的少年也如她这般骑着自行车在这片广场上。

姜奶奶带着小姜晏站在宫门外,正巧漆器组的同事到书画组串门,给姜爷爷捎了口信。得到消息时,姜爷爷正在修复室里给一张东汉时期的草书清洗。

历史长河里淘洗过的书画,岁月的斑驳显示了它的珍贵。姜爷爷一听到小孙女来了,高兴地一抖手,差点对文物造成了二次伤害。姜奶奶在外等了好大会儿姜爷爷才从里面出来。什么样的工作磨什么性子,姜爷爷入行久了自然不会做到一半停手。

“爷爷。”姜晏奶声奶气地喊了来,然后扑到姜爷爷的怀里,她抱着爷爷的脖子眼里是高墙上的瓦片。

“怎么不带晏晏进去?”爷爷问。

“孩子太小,万一进去破坏了什么不得了。”

说话期间,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拉着一个九岁大的孩子走到他们身边。

“姜叔,小晏晏今天也来了。”男人说完后,男孩抬头盯着姜爷爷怀里的小孩。

这是宋经年第一次见姜晏。五岁的姜晏并不像同龄的孩子一样生得好看,并且皮肤有些黑。宋经年见过不少的小孩,他打心里觉得这个叫姜晏的小妹妹并不漂亮。

宋经年是姜爷爷的关门弟子,也像姜晏这么大的时候,在漆器组工作的宋父带他来玩。许是真的喜欢,在书画组的院子里拿起不用的废笔在地上涂涂画画,这一画便在姜爷爷身边学了四年。

姜晏看到宋经年后从爷爷怀中滑下,跑到宋经年身边拉住了他的手便喊:“哥哥,哥哥。”

宋经年想要抽开手,看着小女孩圆圆的小脸又莫名的舍不得。

这天下午他摹的字中便有一个“晏”字。后来他才知道姜晏的名字便是取自这句:“被荷裯之晏晏兮,然横洋而不可带。”

3

四季更迭,故宫里的游客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宋经年和姜晏便在这红砖绿瓦,琼楼斗拱的高墙里长大。

宋经年与父母住在故宫西侧的职工家属楼,姜晏一开始是住在外头,后来因为要修复的书画逐渐增多,姜爷爷带着小姜晏和姜奶奶也搬进了职工家属楼。

耳濡目染,姜爷爷教宋经年习字期间,姜晏也会拿笔写字。后来姜晏走了后门成为姜爷爷的“关门弟子”。宋经年习字一丝不苟,姜晏纯属抱着玩的心态。姜爷爷的重心放在宋经年身上,想把他毕生的绝学都教给宋经年,传承匠人精神,对于姜晏他没多少要求。

姜晏喜欢和宋经年一起习字。她不喜欢爷爷给她的帖本,她喜欢临宋经年的字。宋经年本就起步比她早,自然写得比她成熟好看。她写字向来静不下心,临完一个字,便想找宋经年玩。

她喜欢在宋经年临字时晃他的胳膊,这一晃宋经年一抖手字便会写歪,他搁笔想责备,姜晏的一声“师兄”让他不忍。

姜晏不喜欢喊宋经年哥哥,喜欢喊他师兄。

大四岁的宋经年在大人们骑着自行车穿过一条条胡同上班后,肩负起照看姜晏的责任。他有一辆小自行车,每周一下午闭馆,他会骑着车子带着姜晏在太和殿前玩耍,和姜晏说着他从书中看到,从大人们口中听到的关于紫禁城的故事。

两人坐在石阶上,姜晏听得有滋有味,后来姜晏想,她对这座城如此熟悉,大抵是因为宋经年。

那个时候北京虽发达,但还没有很多的汽车,游客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宋经年习字时姜晏总喜欢往外跑。

国外的游客总能引起姜晏的好奇。她上幼儿园时,宋经年已是小学生,在同一学校。为了节省时间,姜爸爸和宋爸爸轮流接送孩子上学。

从新航路开辟以来西方人对东方充满向往,这座巍峨的紫禁城更让国外游客络绎不绝。对新事物充满好奇心的姜晏每次放学经过这些游客身边,她都会拉着宋经年问:“为什么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宋经年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便对她说:“你看黑皮肤的是非洲人,白皮肤的是俄国人。不是黑眼睛的都是外国人。”

姜晏对宋经年的话深信不疑,宋经年说完后她便号啕大哭:“师兄我是不是非洲人?”

宋经年听后哭笑不得。姜晏从小皮肤黑,因为黑,看着比同龄的小白妞们都要难看一点。

姜晏开始变白是上小学以后,那时宋经年已经开始上初中,寄宿生活使他一个星期只能回来一次。他和姜晏由之前的每天见面变成了每周见面。

宋经年很争气,书法上他的觉悟很高,常年的练习,让他有了一手好字,每次参加比赛总能拿奖。十几岁的他在北京书法圈子里崭露头角。

姜爷爷渐渐老了,书画组的活他很少再接,若非是破损程度高难修复的书画,他是不会亲自动手的。闲下来后,宋经年不在时姜晏的习字时间爷爷看得紧紧的。

她向来不爱爷爷拿给她的什么颜筋柳骨,颠张醉素,她总爱拿宋经年的字出来摹。

爷爷来检查时说:“你这丫头以后别喊经年师兄了,直接喊师傅吧。”

多年的临摹,姜晏的字和宋经年的字有九成像,很多人都分不清他俩的字,唯独爷爷说不像。

4

姜晏开始学习英语的那年,游客开始变多特别是外国游客。每次周末写完作业临好字的空闲时间她都会站在太和殿门前看着人来人往的热闹。偶尔她还会用生涩的英语和外国人交流。

那天她遇到一个蓝眼睛的外国人,她主动上前打招呼:“Hello,Nice to meet you。”

外国游客很高兴地和她交谈,姜晏在这些交流中才知道原来世界不仅仅只有中国,只有紫禁城,只有英法美意德,还有很多的国家。她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想出去的念头。

宋经年进入宫门看见和外国人交流的姜晏时,从她的眉眼带笑中他知道这座足够大的城再装不下小小的她。姜晏越来越期待外面的世界,她想快点长大。

宋经年一周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他都会和姜晏一起临字。他的字早已到火候,姜爷爷很欣慰,他开始教宋经年画画,宋经年学得认真。姜晏依旧在临字,临宋经年的字。

书画修复室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枣树,每年结枣姜晏总会和宋经年爬到树上摘枣子。姜晏总喜欢往高的地方爬,爬得高看得远,她的目光所到达的地方,比宋经年目光所到达的地方远很多。

如果说宋经年的目光所到达的是太和殿,那么姜晏目光所到达的便是紫禁城的高墙。

姜晏小学毕业这一年,她和宋经年的成长路线开始有了分岔,对未来有了完全不同的想法。

暑假期间爷爷将他俩带进了书画修复室,爷爷拿来一幅高仿品让宋经年练习修护画的过程,从拼接到清洗再到其他过程,每一步爷爷都手把手教他。姜晏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更别说去学习,十分钟没到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姜爷爷对他说,每一张画都有生命,它们经过岁月的河跨过时间的山,向人们讲述着一段段故事。书画也好其他文物也罢,他们都有生命,值得耐心地去对待,只有用真心去做一件事才会对得起花费的时间。

宋经年去污期间木器组送来一扇屏风,屏风的画面破损程度大难以修复如初,姜爷爷接下了这个活。宋经年看着破损的画面,听姜爷爷讲着屏风的历史。

作为名位和权力的象征,经过后代传承屏风开始用于实用,一张小小的屏风都可以反映出很多的东西,看出很多的门道。宋经年心生敬畏。

姜爷爷问他以后想走这条路吗?他想也没想回了一个“想”字。他从出生开始便在这种环境成长,他的父亲他的师傅都在从事这样的工作。许是热爱许是习惯,除了这他再也想不出可以做什么。

5

宋经年获得全国书法一等奖的那年,他刚迈进高中的大门。姜晏是从同学们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她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宋经年始终都没有停下来等过她。

姜晏回家的那天宋经年也在,正在听爷爷给他讲画。姜晏看后突然有些恼,没和他们说一句话。

宋经年喊住了她:“晏晏,你……”

“别和我说话。”她打断了他。

“你这孩子,经年又怎么惹你了?”爷爷问她。

姜晏语气有些冲:“你天天就知道经年经年,你这老头可真偏心。”说完后她放下书包跑了出去。

宋经年找到她时她正在哭鼻子,看到他来抹了抹泪水。那天她和宋经年谁都没说一句话,两人坐在故宫最高的地方看染红了天的夕阳。她从没想过有天会和宋经年分开,至少有生之年不会,可是很不凑巧……

年纪大了身体就不如从前,为了补好那幅山水画,姜爷爷一宿没合眼,最终他还是输给了时间。

姜爷爷离世的消息一传出,姜奶奶病倒了,姜晏的父母从工作地赶回来。

宋经年看着姜晏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原本那个爱笑的女孩一时间没了活力。姜晏是见到宋经年的时候才哭出来的,泪止不住地流。她说:“师兄,爷爷走了,没有人再看我写字了,师兄,爷爷不在了。”

宋经年将她抱在了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没关系,你还有我,还有师兄。”

送走姜爷爷后姜晏一直没去上课也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坐在红砖绿瓦的高墙上,不知往哪里望,爸爸喊她也不应。

宋经年来的那天姜晏正在闹脾气,她不说一句话进了习字的小书房后便开始扔东西,笔墨纸砚全被她扔了出来,地上一片狼藉。

她讨厌这些东西,如果不是这些东西,她的爷爷也不会离开,到底她还是没有胆量冲进书画组去大闹一场。扔完后,她蹲在书房的墙角开始哭了起来。

没有敲门宋经年直接进去,他蹲在姜晏身边,姜晏本就不胖如今更加消瘦。姜晏难受,他并不比姜晏少。姜爷爷是他的师傅,他更当爷爷是亲人。

宋经年将姜晏带出了书房,像小时候那样骑着自行车带她在胡同里穿梭,最后两人坐在太和殿前的石阶上他开口:“晏晏,爷爷老了,生老病死都是规律,或许早点或许晚点,时间是最留不住的东西。”

他对姜晏说了很多话,姜晏始终都没开口。宋经年送她回去的路上她坐在后座,开口问了句:“师兄,那什么东西是留得住的?”

姜晏没得到宋经年的回答,也许他没听见,也许他也没有答案。

姜晏恍惚了半个学期,奶奶的病一直没好。宋经年假期一开始也没再出去而是在家属楼里陪着姜晏。他没敢提出让姜晏和他一起练字的想法,他知道姜晏不喜欢。有时他会挤出点时间跑到书画组去,在修复室里帮帮忙打打下手。

姜爷爷补了一半的山水画,始终没人敢接手,他补东西的手法和别人不同。两种不同的手法补不仅影响图画的美观更是一种变相的伤害。

宋经年看过一眼那补了一半的山水画,泛黄的纸上,泼墨的山水水天一色,说不出的柔情。他自小便跟着姜爷爷学书法,从来没想过姜爷爷画技同样高超。

书画组的师傅惋惜说:“可惜了可惜了,姜师傅这门手艺怕是没人再有了,可惜了。”

人们向来只知姜师傅教宋经年的是书法,却不知宋经年学的还有其他,包括这文物修补的技术。

6

得到姜晏要离开的消息已是八月末,那天宋经年正在书画组的院子里摘桂花,明明是九月才会开花的树,八月末便早早开了花。姜晏来他吃了一惊。

姜爷爷离世后姜晏讨厌起和书画有关的一切。她不再提笔写字,连书画组这里都不愿看上一眼。

姜晏开口的第一句便是:“你也要在这里补东西?”

宋经年不知该怎么回答,从姜晏的眼中他看出了姜晏打心底里对这里的讨厌。她接着说:“我要走了,和奶奶一起去爸爸妈妈工作那里。”

姜晏的这句话倒像是解脱。她在等宋经年说话,只要宋经年开口说让她留下,她就不走了。像很多年前初见的那般她抬头看他,等他的回答。

“离开了也好,也好。”宋经年的两个“也好”砸在她的心上,说不出的疼。

宋经年始终没有开口让她留下,在他看来,姜晏离开确实很好,至少可以换个地方可以散散心。

离开那天,宋经年去送她。姜晏忍住没哭,扯着大大的笑。她昨晚去找宋经年时他不在。在他的书房里她看到了那幅一等奖的作品仅仅只有七个字,她看了好久好久。

“好好照顾自己,要听叔叔阿姨的话,听见没?”宋经年摸着她的头说。

“知道了,你可真啰嗦,我都多大了。”

“再大你也是个孩子。”

长这么大,两人第一次分别。宋经年这个十九岁的少年,泪一下涌了出来,他也不想流泪,一想到姜晏离开他的胸口闷闷的,眼睛也涩涩的。

“真没出息。”姜晏笑他,“你不许去像爷爷那样修修补补,好不好?”她带着央求的口吻,她的爷爷在那样的工作里离开,她不想宋经年也做相同的工作。

“好,我答应你。”

姜爸爸催她上车,她贴在宋经年耳边说:“你拿一等奖的那几个字写得真丑。”末了还给宋经年做了个鬼脸。

车子正要走,她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对宋经年挥手说:“经年哥哥,再见。”

这是这么多年来姜晏第一次喊他经年哥哥,而非师兄。

时间走得很快,白驹过隙转眼之间忽然而已。姜晏走后没多久,故宫附近大面积的胡同开始列入政府规划进行拆迁。职工家属楼也在其中,职工们开始搬进三环里新的住宅区。宋经年保送美院,明明有机会签约画廊的他拒绝了抛来的橄榄枝,走进了书画组文物修复的小院。

他的大学同学出去旅游的旅游,写生的写生,唯独在这小院里他拿着姜爷爷以前的画反复地看,小心翼翼地修补剩下的半幅山水图。世事在变,唯独他像个年迈的老者与世隔绝。

宋经年喜静,修补时通讯工具一律不带进修复室。一关门便是四五个小时,看见姜晏来的电话,他回过去总惹来姜晏的抱怨。他没敢和姜晏说,他在补爷爷没补完的那半幅画。

院里的枣树一年一年地结枣,却再也没有人爬得高高的借着吃枣的理由向外望。

宋经年会和她说北京城的变化,说太和殿前有很多外国人拍照,紫禁城里的夕阳,说太和殿的广场前每周一闭馆后也有小孩在上面骑自行车。他唯独不提书画组的工作不提和笔墨有关的任何事。

姜晏和他说着在小城里的生活,交到的新朋友,听到的老故事,抱怨课本作业繁多。

她再没拿过笔写书法。走前她把当初扔掉又捡回来的毛笔全都放在了宋经年那里。还有曾经爷爷托玉器组的伯伯买的一块玉石切成两半,刻着她名字的私章全都放在了宋经年那里。

姜晏和宋经年的私章都是爷爷刻的。本来那块玉石是为宋经年准备的,姜晏知道后闹着要,爷爷没办法只好将石头切成两半,刻了两个章,一人一个。

姜晏的私章在宋经年那里一放便放了很多年。

7

再次回到故宫姜晏已是大四。高考结束她绕开了北京的学校去了上海。期间她回来过一次,只是没有回到故宫。

姜奶奶自爷爷走后一病不起,强撑了三年最后还是随爷爷去了。出殡的地点仍是八宝山,亲戚朋友们赶来吊唁。姜晏想原来真的没有东西是留得住的。

她从宋叔叔那里得知宋经年去了外地,得知宋经年最终还是选择站在房子里修修补补。宋经年还是骗了她。

走到天安门前,踏着晨光姜晏看了升旗仪式。这座城依旧是那么伟岸庄严。宋经年匆匆赶回来时,姜晏已离开了北京。他赶到机场买了去上海的票,最后还是放弃了。他又走进了小院开始修修补补,剩下的半幅画他不敢轻易下手。前前后后研究姜爷爷补过的画几年他才稍得其法。

姜父的工作被调回北京同样住在三环里。放寒假姜晏回来,这几年变化太大,时隔多年她再回到这里热闹非凡。

骑着自行车她绕着皇城四门转了一圈。年的气息在皇城脚下尤为浓重。

到书画组来找宋经年已是傍晚,残阳与红砖绿瓦交相呼应。她已有多年没有见过紫禁城的夕阳落日。

推开修复室的门看着埋头补画的宋经年:“师兄。”

一抖手宋经年差点揭破纸,他抬头胡子未刮头发也乱糟糟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着像是中年大叔。

“晏晏。”他喊,声音有些抖。阔别多年的小师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再不像小时候那般,反而越发好看,哪里还能和记忆里黑皮肤的小姑娘重叠。

“你等我会儿,我把剩下的揭完。”宋经年埋头揭画。姜晏倚在门边看,她的师兄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

回去的路上,宋经年骑着自行车带她特意从太和殿的广场前走过。童年的记忆猛地钻入脑海,红砖绿瓦,高墙古树,车铃的响声,紫禁城上空的天。

宋经年问她:“北平。”

姜晏答:“北京。”

“卞京。”

“开封。”

“奉天。”

“沈阳。”

“姑苏。”

“苏州。”

这个地名的旧称提问是两人小时候爱玩的游戏。也是这样的黄昏两人坐在各自父亲的自行车后,宋经年开口问姜晏开口答。那时姜晏不甘示弱,胡同里回荡着她盖过宋经年声音的回答。

除夕那天两家人在一起吃饭,吃完年夜饭,宋经年像小时候一样牵着她出门玩。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混在小孩堆里放鞭炮和烟花。他俩坐在广场上,背后是北京上空灿烂的烟火,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看着广场上的孩子宋经年对她说:“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你玩烟花烧破了新衣服,怕回家挨骂哭了好久。”

“我记得你为哄我回家拿了针线帮我缝了衣服,可是缝得太丑还是被我妈发现了。”

“那可是我第一次缝衣服。”

说好一起守岁的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宋经年看着春晚,姜晏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新年的钟声敲响,他没忍心喊醒姜晏。起身将她抱回了房间,在她额前留下一个吻。

他的小师妹长大了。

8

宋经年开始进修复室补画的那天姜晏也跟了去。她不喜欢这文物修复的工作,但有宋经年她愿意来。

卷轴铺开依旧是那幅山水画,这算得上是宋经年的处女作,他补得很认真。姜晏看画问他:“这幅画你也补了这么多年,师兄你居然还没补完。”

宋经年对她说:“修复和创作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补法。花时间是正常事,你这性子哪能干这种活。”

“嘁,我才不要花上一天的时间在这小院子里对着一张纸一句话不说。”

“它们虽然不说话但都有生命,你要用心去呵护。山水画不同人物画,它比人物画更难补。”

“我才不喜欢。”她说得斩钉截铁。

他们都没有提姜爷爷,宋经年绕过,姜晏也同样。

宋经年埋头间,姜晏在修复室里瞎转,案前的毛笔出现在她眼前想伸手去拿,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如果说宋经年的天地属于这小院,那姜晏的天地是小院外更广阔的世界。

白露后几天,深秋的北京已有凉意。宋经年接到姜晏的电话。两人身处两地,宋经年在北京的皇城脚下,姜晏在繁华热闹的大上海。

她说:“师兄,我要走了。”

他问:“去哪儿?”宋经年这才猛地记起前段时间她通过了雅思的考试。

“法国。”说完后姜晏等他的下一句话。还是和从前一样,只要他开口留她,她便不走了。

“嗯,法国挺好,挺好。”宋经年的两个“挺好”和从前的“也好”一样砸在了她的心上,砸得生疼。

她冲着手机喊:“你这个笨蛋。”之后宋经年电话一阵忙音。

他又何尝不想留下她。自小他便知道姜晏的心不属于这座紫禁城。他又开始继续补画,胡子长了,头发也没时间打理。

姜晏是从北京买的去法国的机票,她仍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宋经年开口。

登机前她接过宋经年手中的行李:“我走了。”

“好好照顾自己。”

“好。”

她上前抱住了宋经年,附在他的耳边说:“年纪怪大了,找个人照顾自己吧。”

宋经年的那个“好”字让她的泪猛然落下,其实她本想开口说的是:“如果我从法国回来,你还没有女朋友,我们就在一起吧。”

姜晏从小便喜欢宋经年。她以为这么长的时间相处宋经年早已明白,所以她别扭不开口。宋经年确实明白,但他想要成全姜晏眼中更广阔的天地。

姜晏像很多年前那样挥手对他说:“经年哥哥,再见。”

这次一别便是多年。

9

故事说到这儿时,窗外的小雨已经停下,我听得饶有兴致,电脑页面一字没记,连录音笔也忘了开。

我开口问:“这就没了?”

“是啊,没了。”

杯里没了茶水她起身去添水,我也跟了上去,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那幅字:“姜老师,也就是说,墙上这幅字是你写的?”

她抬头看着那幅字,喝了口茶:“是啊,十几岁时写的,还是离开的前一天晚上,看着他得奖的那几个字写的这句,私章还是我偷偷印上的。”

我问:“这么多年干吗不回去呢?”

“时间久了,没有东西是不变的。”而后她思索着说,“当年真要硬着性子把字练下去,我想也会有番成就,点划直钩撇捺连,亦喜亦悲亦无忧。写倦了楷书的端正整齐换成草书的放纵浪漫。那时候,他在案前,我写他看,想来也是不错。”

我喝着茶,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给师傅发了条消息。

她问我:“你对宋经年的字有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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