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偉:在年輕時,親歷了八十年代的文學革命

朱伟:在年轻时,亲历了八十年代的文学革命

我一直說,此生幸運,是在還年輕時,親歷了八十年代的文學革命;是在還年富力強時,又親歷了一個媒體崛起的時代。

當一切都成為過去時,每一個時代,都成為了生命中的一段座標。八十年代是什麼?我曾寫過這樣一段文字,在網上到處流傳——

八十年代是可以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整夜整夜聊文學的時代;是可以大家聚在一起喝啤酒,整夜整夜地看電影錄像帶、看世界盃轉播的時代;是可以像“情人”一樣“軋”著馬路,從張承志家裡走到李陀家裡,在李陀家樓下買了西瓜,在路燈下邊吃邊聊,然後又沿著朝陽門外大街走到東四四條鄭萬隆家裡的時代。從卡夫卡、福克納到羅布·格里耶到胡安·魯爾福到博爾赫斯,從薩特到海德格爾到維特根斯坦,那是一種飢渴的囫圇吞棗。黃子平說,大家都被創新的狗在屁股後面追著提不起褲子,但大家都在其中親密無間其樂無窮。

那時,我和何志雲住在白家莊,張承志住在三里屯,李陀住東大橋,李陀坐兩站路公共汽車就到我家了。鄭萬隆住東四四條,史鐵生住雍和宮大街,阿城住廠橋,在一個城市裡,彼此距離都很近,騎著一輛自行車,說到就到了。更重要是,那時的親密無間,彼此是可以不打招呼,隨時敲門都可進去的;是可以從早到晚,整日整夜混在一起的。我還清楚記得,早晨我騎車去阿城家裡,他總在被子裡甕聲甕氣說:“催命鬼又來了?”傍晚去,他則總不在,桌上有留言:“麵條在盆裡。”

整個八十年代,我的文學履跡,就是騎著一輛自行車,每週一遍遍地巡查全城每一家書店,搜尋書架上能跳入眼簾的新書的過程,幾乎每一家書店,都留有如獲至寶的記憶。然後就是,騎著自行車從一個作家家裡,去見另一個作家,從相識到相知,媒介都是讀書的話題。因此,我的八十年代記憶中,滿是那輛綠色的鳳凰牌自行車的印象。那原是我太太孃家以很多張工業券買下來的產權,結婚時我太太從家裡騎過來,成為我們小家的財產,因是男車而成為我的交通工具。我騎著它穿過一條又一條衚衕,避開警察,送兒子去幼兒園。冬天的寒風中,那雙小手緊緊抓在車把上。一次他的腳沒蹬住竹椅,捲進了前輪,我倆一起被緊急制動摔出去,他的腳卷在輪裡,臉被凍硬的路面蹭破,幸無大礙。騎自行車的冬天總是格外刺骨,下雪化過又結上冰,路上就是縱橫交錯的一道道淺淺深深的冰坎。我記憶深刻是,那一個夜晚我騎車從白家莊去和平里,給影協的陳劍雨送剛寫完的《紅高粱》的電影劇本初稿。那時的自行車已是老年,處處毛病了:車把是松的,每在冰弄裡遇到坎,隨時都像要摔倒,但硬是在冰坎中歪歪扭扭地走了過去。還有的騎自行車記憶,則是編《東方紀事》時,我騎著它,到阜成門外找錢剛,到薊門橋找李零,再到北大找陳平原,那是八十年代末了,居住範圍擴大,相距已經遠了,騎在自行車上,從最東端到最西端,已經覺得累了。有時,騎著騎著,睡著了,一個激靈,嚇一大跳。這輛自行車陪伴了我整個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送兒子上補習班停在樓下,它終於被偷走了。

那正是些年輕而值得回味的日子。

有人說,這其實是一部,一個個人經歷的,八十年代文學史。我想,也許,再花幾年時間,涉及的作家更廣泛些,才能形成系統與規模。且,一部文學史,還必須對八十年代各階段社會背景的烙印作出反應,因此,這本書,只能算一個開端,一個基礎。

總是心有餘力不足。時間總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故能完成的總是有限,這是我一直的嗟嘆。

是為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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