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偉:八十年代作家群的整體成就遠遠超過了民國作家,不服來辯

八十年代作家群對中國現實與自身的思考,其實已經遠遠超越了二十世紀的前輩作家,這是朱偉的觀點。《三聯生活週刊》主編的崗位上退下來後,朱偉系統重讀了莫言、餘華、蘇童、王安憶、賈平凹等十幾位作家的全部作品,並對這些作品進行了解讀。

朱偉:八十年代作家群的整體成就遠遠超過了民國作家,不服來辯

朱偉近照

我的《重讀八十年代》終於見書了。

原來在博客上寫過一點《我與八十年代》,因為當時還在《三聯生活週刊》主編的崗位,忙到焦頭爛額,80年代還未寫到,就擱置了。退休後,接我班的李鴻谷邀我在《三聯生活週刊》開“八十年代”的專欄,讓我係統寫寫我所熟悉的這批作家。這一開,至今已經寫了三年。這本書就是這個專欄寫完蘇童後的結集。

這個專欄讓我回到了文學。我欣慰的是,覺察力還在,沒有磨鈍。

讀書的時候要像福爾摩斯

我想一個個認真梳理這些作家的創作特點,對其作品作一個導讀。我以為,導讀其實是一項特別重要的工作——通過了解作家的創作背景,來體會作家的創作意圖。換一個角度說,是理解作家在作品中潛藏的認識論,汲取作家認識生活的智慧。我在八十年代做了十多年的文學編輯,讀解是我的專業。我經常比喻,一個優秀編輯要像偵探一樣,尋找作家結構作品的途徑,找到他智慧的內核,這就是讀解。你的讀解貼近了作家創作意圖,彼此會有會心一笑。在八十年代,我與許多作家朋友也都曾以這種方法交流閱讀福克納、馬爾克斯、胡安﹒魯爾福、羅布﹒格里耶、伯爾、倫茨……的體會,汲取他們的營養。

我的這個專欄的寫作是建立在我與作家熟識的基礎上。工作程序基本是,作家把全部作品給我,把作品發表順序給我,我從他們的創作論中確定一個標題,然後一本本書閱讀,在閱讀中尋找破解結構的途徑。他們的小說,有些讀過,有些是經我手發表的,有些沒讀過。我是一本本認真重讀。在一週內讀通一部長篇或兩部中篇,寫出文字,其實壓力頗大。尤其莫言的小說,如《豐乳肥臀》,近五十萬字;賈平凹的小說,如《古爐》,六十七萬字,光幾天內讀完就不易,何況解讀?閱讀過程中,我有疑問會問作家,他們未必願意說真話。每一篇解讀,對我而言,就像交考試答卷。答完都要請作家審閱,他們一般都滿意,說幾句好話,寶刀不老、理解我者還是朱偉等等,我付出的辛苦亦就得到滿足。這就是職業編輯與作家之間的關係。我自以為是個好編輯,可惜當年實際能讓我在文學潮流中發揮作用的時間是那麼之短。

八十年代作家群成就超過前輩

八十年代這批作家是改革開放的八十年代偉大土壤上開出的絢麗之花。有人至今質疑這批作家,說他們其實大多是拿來了西方寫作方法,結出的歪瓜裂棗。是,很多作家借鑑了西方一些敘述或結構方式,但他們用於講述自己故事時,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內核。這些優秀作家無一不是在自己求索之路上形成了各自的大家。我覺得,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成果,體現在文學藝術上,是總結不夠,評價不夠。偉大的時代誕生偉大的作家、偉大的作品。我用了三年時間,其實只完成了這批作家中的一部分,這部書結集後,我又完成了格非,即將完成賈平凹,還有很多重要作家:汪曾祺、陳忠實、路遙、阿城、王朔、劉震雲、王小波……,名單可以拉到很長很長。就我已經梳理完的這些作家而言,如將他們看成一個整體,就已經是很驕傲的一個時代了。這個作家群對中國現實與自身的思考,其實已經遠遠超越了二十世紀的前輩作家,這是我個人觀點,他們是時代造就的,時事造人,這無法否定。

但願這本小書能幫助讀者們體會這些作家與他們形態各異的作品,體會這些作家的真知灼見。他們寫了三十年、四十年,珍惜這些成果,體會這個時代,這是真正的百花齊放。


評莫言:

莫言的強大,就在他這種非凡的敘述繁衍力,我稱它為“令人恐懼的發酵能力”。在1985年,他的才華就像沖決了閘門那樣激揚迸射,飛珠濺玉,似乎只需一個意象繁衍,一部幾萬字的中篇小說,就如舒展地吐出一口長氣而已。

評餘華:

餘華的寫作特點是“鋒利”,礪乃鋒刃,這鋒利指他能銳敏切割出現實的斷面,讓你直視筋髓組織。好刀鋒利不見血。

評蘇童:

一個作家,長篇小說可能顯示的是氣度,短篇小說則要在角度選擇中顯示智商與情商。蘇童的短篇構思,可能很得益於他在廣泛閱讀中,對短篇在有限空間裡表達遊刃有餘回味的興趣。

評王安憶:

王安憶的中篇確實比短篇好,長篇又比中篇好。為什麼?因為長度足夠使她放鬆。她是一個馬拉松選手,跑馬拉松的人不宜短跑,靠耐力。王安憶就屬於越跑越好的人,這是她的個性使然。

評史鐵生:

我一直相信地壇與他是建立了某種關係的。我能理解,他是如何在這裡,於雨後滿園草木的競長聲中,苦苦思索“生而本不平等”;如何在這裡,在對遊樂場上孩子們歡笑聲的呆滯凝視中,找到撫慰自己的理由。在那些閱歷無窮、傴僂著無需言語的古柏面前,才懂得了人生其實是如何不足道,是地壇的氣場撫平了他心裡的傷痕。

評陳村:

陳村讓兒子記住“父親的村莊”,他說,“在你走向生命盡頭的時候,自然也會有一兩個你的村莊。人可能永遠需要村莊,人在村莊中是坦然的。”村莊是精神寄付處,無論那裡是貧困還是醜陋。

評王蒙:

王蒙1983年7月1日到《人民文學》上任時有個就職演說,沒有慷慨陳詞,反覆強調他只是個作家,很低調。他的上任,意味著八十年代的文學革命真正登堂入室,意味著《人民文學》將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評李陀:

李陀是他那代人中,罕見不斷在甩開他人前行的。李陀那時牽連著四面八方,1985年“文學革命”中的眾多重要人物,比如馬原,那時是李陀家裡常客,莫言也去過。各地來京的作家、評論家、找稿子的編輯,都會到李陀向一切人敞開的家裡。李陀家因此成了一個川流不息的文學交流所。

評韓少功:

韓少功是少有極有自己定勢的作家。他通過“尋根”尋到了楚文化,這個“根”,是賈平凹從秦漢、李杭育從吳越中都未能意識到的。難得是,韓少功從楚辭中找到的橋樑,巧合了拉美的所謂“魔幻現實主義”。

評馬原:

1985—1987,馬原與莫言一樣光彩奪目。馬原吃虧,大約就虧在他追求的形式需要讀者的智性解讀,這給許多讀者理解他的真實意圖製造了障礙。

朱偉:八十年代作家群的整體成就遠遠超過了民國作家,不服來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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