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就借錢!你不瞭解的蕭紅、蕭軍和魯迅

初次見面就借錢!你不瞭解的蕭紅、蕭軍和魯迅

電影《黃金時代》中,內山書店外,來見魯迅的二蕭。

在所有和魯迅關係密切的青年人當中,我們所瞭解的,蕭軍與蕭紅得到的關懷和支持最多。而他們的最初交往,源自1934年蕭軍與魯迅的首次通信。

在被譽為“日本第一個系統研究蕭紅並卓有成就的學者”平石淑子的《蕭紅傳》中,講述了這段故事。


平石淑子 | 文

崔莉、梁豔萍 | 譯

那時,蕭軍聽荒島書店的孫樂文說他曾在上海的內山書店見過魯迅。孫建議蕭軍給魯迅寫封信,只要寄到上海的內山書店就行,這邊的地址寫成荒島書店,也不會連累到個人,署名最好也不要用真名。這是蕭軍第一次使用“蕭軍”這個名字寫信。

沒想到魯迅在10月9日收到信的當天就給他們寫了回信(《魯迅日記》)。魯迅愉快地接受了二蕭(蕭軍、蕭紅)請他閱讀他們的作品的請求,對於他們創作的作品是否屬於主流革命文學這一問題,魯迅這樣回答道:“

不必問現在要什麼,只要問自己能做什麼。現在需要的是鬥爭的文學,如果作者是一個鬥爭者,那麼,無論他寫什麼,寫出來的東西一定是鬥爭的。”(1934年10月9日)

…… 我把這信和朋友們一 起讀 了又讀;和蕭紅一起讀了又讀。當我一個人留下來的時候,只要抽出時間,不論日間或深夜,不論在海濱或山頭……我也總是把它讀了又讀。這是我力量的源泉,生命的希望,它就如一紙“護身符錄”似的永遠帶在我身邊!……有幾次是眼中噙著淚水在讀它,儼然如對先生的本人。那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甚至是每一個字的一筆一畫,每一個標點……每讀一次全似乎發現一種新的意義,新的啟示,新的激動和振奮!

兩人立即將《生死場》的原稿和《跋涉》寄給魯迅,為了讓魯迅更具體地瞭解他們,還把他們在離開哈爾濱之前剛照的照片也一併寄了出去。 不久,青島的地下黨組織受到毀滅性打擊。農曆八月十五日,去岳父家慶賀中秋節的舒群夫婦也被當場逮捕。當時蕭軍他們剛好缺席,倖免於難。孫樂文關閉《青島晨報》,勸蕭軍他們早點離開青島。10月下旬的一個夜晚,蕭軍在青島棧橋收到孫給他的四十元路費。這些錢是孫從荒島書店的資產家朋友,也是書店的出資人那裡借來的(《黨與兩蕭——蕭軍蕭紅在青島》)。11月1日,兩人與梅林一起乘坐日本貨船“共同號”,坐在裝滿鹹魚和粉條的倉庫中離開了青島。

兩天後二蕭和梅林到達上海。他們先來到夏天曾經住過的位於蒲柏路的旅館,接著各自開始尋找落腳處。梅林住進位於法租界的環龍路(現在的南昌路)上自己少年時代朋友的家中。蕭軍和蕭紅借住在拉都路北側一家叫作“元生泰”的小雜貨店二樓的亭子間。房間南面沒有窗戶,不過好在還比較大,有專用的出入口。每月的房租不含電費和燃料費是九元,這對當時的他們而言絕不是一筆小錢,但是與每天一元的蒲柏路的旅館相比已經好多了。

初次見面就借錢!你不瞭解的蕭紅、蕭軍和魯迅

蕭軍與蕭紅

他們用手裡僅有的不到十元錢買了食物和炊具。由於沒有錢買油,每天就白水煮麵片,拌著只值幾個銅板的菠菜吃。兩人曾寫信拜託哈爾濱的朋友寄錢過來,不過那也只是救急。 他們當時覺得,只要能夠見到魯迅,哪怕離開上海也算達成了願望(《上海拉都路》)。 於是蕭軍給魯迅寫信 ,要求見面。借用《蕭軍簡歷年表》中的話,那是因為“由於我們並不充分理解上海革命鬥爭的複雜性 、尖銳性、 殘酷性…… 想得過於簡單以至‘ 天真 ’了, 以為總不會有什麼太大困難的 ”。因此當魯迅回答說不能立即見面之後,他們一定很受打擊。蕭軍不解其因,立即又給魯迅寫信,殷切地訴說他們的心情。據說在見面之前,魯迅讓人調查了他們的底細。

初次見面就借錢!你不瞭解的蕭紅、蕭軍和魯迅

平石淑子《蕭紅傳》

抱著一絲與魯迅見面的希望,他們在陌生的土地上,終日盼望著魯迅的來信。對他們而言,那是“唯一的希望”“如空氣如太陽”。

一直生活在北方——特別是東北——的人,一旦到了上海,就猶如到了“異國”。一切都是生疏,一切都是不習慣,言語不通,風俗兩異,無親無朋……猶如孤懸在茫茫的夜海上,心情是沉重而寂寞!因此,當我們接到先生每一封來信時,除開在家中一次一次地誦讀而外,出去散步時也必定珍重地藏在衣袋中,而且要時時用手摸撫著,似乎謹防它的失落或被掠奪!……

兩人在等待與魯迅見面的日子裡對10月22日才寫好的《八月的鄉村》進行推敲和謄寫。蕭軍對這部作品十分不滿,甚至想燒了它。蕭紅鼓勵他,並幫他謄稿。“她不畏冬季沒有爐火,沒有陽光,水門汀鋪成的亭子間的陰涼,披著大衣,流著清鼻涕,時時搓著冷僵的手指,終於把《八月的鄉村》給複寫完了。”(《上海拉都路》)為買到複寫用的日本美濃紙,蕭軍必須到位於北四川路的“內山雜誌公司”(也許是“內山書店”),從家至此要往返十五公里,可是蕭軍為了節約交通費都是步行來回。舊鞋底磨破了,腳後跟都出血了。最後一次買紙的七角錢還是當掉蕭紅的舊毛衣弄到的(《上海拉都路》)。

終於,兩人的生活費用完了。無計可施的蕭軍寫信向魯迅借錢。

那段時間魯迅身體不好。《魯迅日記》中提到,11月7日由於肋間神經痛服藥,10日夜裡發燒三十八度六,14日收到兩人來信時還發燒三十八度三。因此魯迅回信晚了些,兩人又不得不在不安中度過了幾天。也因此,收到魯迅發著三十七度七的低燒寫給他們的回信(1934年11月17日)時,他們喜出望外。蕭軍在那封信的註上這樣寫道:“蕭紅一面拍著她的小瘦手,一面竟流出了眼淚來!……我的眼睛也感到一陣溼潤,鼻子有點發酸……”

我可以預備著的,不成問題。生長北方的人,住上海真難慣,不但房子像鴿子籠,而且籠子的租價也真貴,真是連吸空氣也要錢。古人說,水和空氣,大家都有份,這話是不對的。

魯迅在信中試圖緩解兩人心裡的負擔。

得知兩人已經一籌莫展,魯迅約他們見面(1934年11月20日)。兩人“如小孩子盼新年一般”用指頭數著日子想象著那天的到來,甚至還為此爭執起來。

11月30日,終於可以見面了。魯迅寫信(1934年11月27日)告知他們見面的時間,考慮到兩人對上海還不熟悉,魯迅詳細說明了到達內山書店的路線,“坐第一路電車可到。就是坐到終點(靶子場)下車,往回走,三四十步就到了”。

初次見面就借錢!你不瞭解的蕭紅、蕭軍和魯迅

現在的內山書店陳列館

那天是“上海常有的一個沒有太陽的陰暗的天氣” 。他們到達內山書店時,魯迅已經先到了。他時而看信,時而與日本人模樣的人用日語交談著。蕭軍對那時的情形是這樣回憶的:

魯迅先生走到我跟前,問著說:

“您是劉先生嗎?”

“是。”我先點了點頭,而後低聲地答應了一個“是”字。

“我們就走吧——”他說了一聲,又走進內室去,把桌子上的信件、書物……很快地就包進了一幅紫色的、白色花、日本式的包袱皮裡,挾在了腋下,就走出來了,並未和誰打招呼……

蕭軍說,之所以魯迅這時一眼將他倆認出,一方面因為已經見過他們的照片,另一方面也因為他們的裝束與上海人不同。或許他們還是如梅林所描述的在青島時那樣,蕭軍像人力車伕一般,蕭紅也是一副粗野打扮。

魯迅走在前面,兩人與他保持著一定距離默默地跟在其後。魯迅走得很快。他沒有戴帽子,也沒有圍圍巾,穿著一件黑色的瘦瘦的短長袍,下面是窄褲管藏青色的西服褲子,腳上穿著一雙黑色膠底鞋。

三人走了一會兒,來到一間“安靜、昏暗,有些蕭條”的小咖啡店。主人是一個“禿頭的胖胖的中等身材的外國人”“基本上不懂中文”。因為是“午、晚不接的空閒時間”, 這所不大的廳堂裡幾乎沒有幾個客人。客人中也沒有一個是中國人”。

魯迅在門附近的一個不顯眼的位置坐了下來。他開口說話前,蕭紅先問許廣平(1898—1968)來不來。魯迅說“他們就來的”,他的話是“浙江式的普通話,我們似乎聽懂了,但又並不十分明白,蕭紅張起她的兩隻受了驚似的大眼睛定定地望向了魯迅先生”。這時,海嬰(1929—  )來了,隨後許廣平也來了。許廣平親切地握著兩個人的手,“這時候我注意到了蕭紅,她一面微笑著,一面握著手,兩堆淚水竟浮上了她的眼睛”。

蕭軍先大概談了下他們由哈爾濱出走的情形,在青島的情況,以及他們之所以匆忙來到上海的原因,隨後又講到東北偽滿洲國成立之後的狀況和“反滿抗日”鬥爭的情形。魯迅介紹了上海對左翼團體和作家的鎮壓及左翼內部的分裂等事情。關於那時的情形,許廣平這樣回憶道:

他們爽朗的話聲把陰霾吹散了,生之執著、戰、喜悅,時常寫在臉面和音響中,是那麼自然、隨便,毫不費力,像用手輕輕拉開窗幔,接受可愛的陽光進來。

(《憶蕭紅》1945年11月28日)

他們的樸素一定打動了在上海要面臨許多敵人和鬥爭的魯迅夫婦。許廣平還這樣寫道:

為了使旅人減低些哀愁,自然魯迅先生應該盡最大的力量使有為的人不致頹唐無助。所以除了撥出許多時間來和蕭紅先生等通訊之外,更多方設法給他們介紹出版。

(《追憶蕭紅》1946年7月1日)

魯迅病後憔悴的樣子讓兩人十分吃驚。蕭軍形容魯迅像一個“落拓的吸鴉片的人”。還自責自己這些健康的人好像要吸掉與疾病做鬥爭的魯迅的血一樣,蕭紅也為他們原稿上的字太小而內疚。實際上這些字也的確很讓魯迅頭疼。

兩人將與魯迅初次見面時的驚訝直接寫在信裡寄給魯迅。對此,魯迅為了讓他們放心,回答說是由於年齡的原因,也是沒有辦法的,實際上自己還頑強得很(1934年12月6日)。《魯迅日記》中寫著與蕭軍他們見面的那個晚上他還發著三十七度一的低燒。11月10日開始出現在日記上的體溫記錄直到12月3日才消失。此外還提到,由於病後消瘦,假牙不合適,又請人矯正了(12月17日)。魯迅在見了蕭軍他們之後,鼓勵兩人道:

你們目下不能工作,就是靜不下。一個人離開故土,到一處生地方,還不發生關係,就是還沒有在這土裡下根,很容易有這一種情境。一個作者,離開本國後,即永不會寫文章了,是常有的事。我到上海後,即做不出小說來,而上海這地方,真也不能叫人和他親熱。我看你們的現在的這種焦躁的心情,不可使它發展起來,最好是常到外面去走走,看看社會上的情形,以及各種人們的臉。

此外,兩人這次不但向魯迅借了二十元錢,由於沒有零錢,回去的交通費也是找魯迅借的。借款讓兩人悶悶不樂,對此魯迅謹慎地措辭,儘可能減輕兩人心中的重負,讓他們不要在乎這些小事情。向魯迅借錢的並非只有他們。之後被魯迅委任“指導”兩人,一起興辦奴隸社的葉紫(1910—1939)也向魯迅借過錢([三二]注)。據說蕭軍後來用朋友寄來的錢還了這次的借款。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