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馬風:蕭紅與魯迅

“蕭紅領了魯迅的燈",這是王安憶說的。她沒有進一步作闡述,不過,一準是個承接什麼文學傳統,弘揚什麼寫作精神之類的,宏觀龐大的話題。我要說的,可只是與紅塵俗世人間煙火相聯繫的閒言碎語。


「薦讀」馬風:蕭紅與魯迅

蕭紅與蕭軍合影

蕭紅與魯迅第一次歷史性的接觸,是1934年12月19日,和蕭軍一起參加先生的宴請。蕭紅特意為蕭軍親手縫製了一件“禮服”,以表重視。而飯後拍的一張照片中,蕭紅找了一個菸斗叼在嘴裡。她不吸菸,顯然,在模仿魯迅。


「薦讀」馬風:蕭紅與魯迅

魯迅邀請二蕭首次見面的信,寫於1934年11月27日

魯迅說過,有人看見裸露的胳膊,會聯想到大腿。那麼,蕭紅通過菸斗,可能聯想到什麼呢?這個自然不好猜測。

此後,蕭紅的身影,就經常出現在施高塔路大陸新村9號那座小樓裡。通常要坐一個小時的電車,也一點不在乎。後來住的近了,更是不論颳風還是下雨,都會來,有時候一天會來兩次。

蕭紅一走進門廳,立刻有了回到呼蘭河邊張家大院那五間大瓦房,一種到家的感覺。可終究大不一樣。那裡,給她的是孤獨寂寞。這裡,撲面而來的卻是一片溫馨親切。

客人的足跡應該限定在客廳範圍之內,蕭紅倒是享有特權,可以隨意穿行在這座小樓的各間屋子。即使隱私性極強的臥室,蕭紅也可以自由地出來進去。

“魯迅先生的臥室,一張鐵架大床,床頂上遮著許先生親手做的白布刺花的圍子。順著床的一邊,折著兩床被子,都是很厚的,是花洋布的被面。挨著門口的床頭的方向,站著抽屜櫃。一進門的左手,擺著八仙桌,桌子的兩邊藤椅各一。立櫃站在和方桌一排的牆角。立櫃本是掛衣服的,衣裳卻很少,都讓糖盒子,餅乾桶子,瓜子罐給塞滿了。”

無論眼光多麼敏銳,觀察得這麼具體入微,絕不可能是看了一天兩天,就能夠像介紹自己臥室一般地說得這樣全面仔細吧。

魯迅先生一向習慣於“橫眉”,臉上凝重得常像飄片烏雲。可一見蕭紅,立馬雲消霧散,陽光燦爛了。

一天,望一眼蕭紅,說:“人瘦了,這樣瘦是不成的,要多吃點。”蕭紅回應道:“多吃就胖了,那麼周先生為什麼不多吃點?”兩個人的對話,洋溢著輕鬆詼諧,最後,“魯迅先生聽了這話,就笑了。笑聲是明朗的。”

這一對忘年交,經常是在笑聲伴隨下,說得沒完沒了,直到半夜末班車要收了,才趕緊收住話題,依依惜別。

某日,聊得很晚,魯迅先生上樓加了一件皮袍,又下樓接著聊。夜已深了,並且落著雨。蕭紅回憶道:“一直坐到將近十二點,才穿起雨衣來,打開客廳外面的響著的鐵門,魯迅先生非要送到鐵門外不可。我想,他為什麼一定要送呢?對於這樣年輕的客人,這樣的送是應該的嗎?”問得有理。此中的原由,恐怕一句話兩句話,是說不清道不白的。

蕭紅大概稱不上烹飪好手。可有一回在魯迅先生家包了韭菜合子,想不到,魯迅先生吃得津津有味,捨不得放下筷子,問著:“我再吃幾個嗎?”經蕭紅之手完成的那種麵食,果真是那麼有滋有味麼,還是有那麼點愛屋及烏的意思,才別是一番滋味在嘴邊了呢。

蕭紅要去參加個應酬,請許廣平找個綢布條束一下頭髮。許廣平拿條粉紅色的,放在蕭紅頭上比劃著,說:“好看吧!多漂亮!”一旁的魯迅先生,馬上拉長了臉,一點不留情面地呵斥道:“不要那樣裝飾她……”許廣平尷尬得滿臉通紅,有點無地自容。

魯迅先生如此認真細心地關注蕭紅的衣著打扮,可對許廣平,卻是不怎麼放在心上。蕭紅見到的許廣平是這樣的:“穿的衣服都是舊的,次數洗得太多,紐扣都洗脫了也磨破了。”“冬天穿一雙大棉鞋,是她自己做的,一直到二三月,早晚冷時還要穿。”蕭紅頗有感慨地說:“許先生對自己忽略了。”歸根結底,應該是魯迅先生忽略她了吧。有人就直言不諱地認為,許廣平與魯迅先生結婚時,她是紅玫瑰。到了這個時候,她枯萎成了白玫瑰了。事實難道真的如此殘酷?誰能評說?

蕭紅直截了當地問魯迅先生:“你對青年們的感情,是父性的呢?還是母性的。”魯迅先生思忖片刻,才回答:“是母性的吧!”

因為面對蕭紅,問題又不是很容易回答,所以才“思忖片刻”。可是,分明是個男性,如何轉化為“母性”呢?這回答是確切的麼。

有研究者認為:“沒有魯迅就沒有蕭紅。”因此“蕭紅視魯迅為精神與文學之父,在人格上敬仰他,在情感上親近他。”

蕭紅在情感的生死場上,屢戰屢敗。即使與她同居和結婚的那三個男人,也讓她傷痕累累。於是,她那多愁善感的心靈深處,始終有一個空洞。正是魯迅先生,以真誠熾烈的愛撫,為她把這個空洞填充上。所以就有了兩人之間產生了曖昧之情的揣測。蕭紅突然遠赴東洋,而且一去之後,沒給魯迅先生一點音訊,是不是預感到了什麼,以此作為迴避和了斷呢。


「薦讀」馬風:蕭紅與魯迅

蕭紅、蕭軍與許廣平母子在魯迅碑前

舉刀斷水水更流。聽到魯迅先生逝世的噩耗,蕭紅怎一個“悲”字了得。在寫給蕭軍的信中,她說:“日本樂器'箏',在我鄰居家響著。不敢說是思鄉,也不敢說是思什麼,但就總想哭。”“關於回憶L一類的文章,一時寫不出。不是文章難作,倒是情緒方面難以處理。”其中的“思什麼”“難以處理”,語不重,心卻長。令人於無聲處,聽到驚雷。


「薦讀」馬風:蕭紅與魯迅

蕭紅與端木在西安

1942年1月22日,距離去世的前兩天,漂泊在香港的蕭紅,病情危重。在聖士提女校設立的法國救護站,她用顫顫抖抖的手,在紙上寫了“魯迅”兩個字。這是這位曾經寫過《生死場》《呼蘭河傳》上百萬字的女作家,留給人間的最後兩個字。而之前,向端木蕻良交代後事的時候,也一再叮囑,把她葬在魯迅先生的墓地旁邊。沒說出口的話,應該是,讓我與他的靈魂,永遠緊靠在一起。

斯人即將西去,念念不忘的依舊是大陸新村9號,那個常常叼著菸斗的老先生。

作者|馬風:曾任哈爾濱話劇院編劇,黑龍江行政學院作家班教授。主要作品有劇本《松嶺朝霞》《七月,八月,九月》《高高的興安嶺》以及專著《超越的艱難——中國當代小說散論》等多部。已退休,現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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