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民間故事)

接到大李電話的時候,我剛爬到六樓喘著粗氣送完一份快遞。那個漂亮女人白細細的手脖子一轉一轉簽完名之後,說聲謝謝,還輕輕關上門,而不是像別的“親”一樣,“砰”一聲重重地把門關上。這個待遇,讓我很滿足。

大李說,快滾過來,陪哥喝酒。

我愉快地打個呼哨,李總請客,求之不得啊。

摩托車一溜煙來到城郊大排檔,裡面煙霧繚繞,水泥地上菸蒂到處都是,我試圖揮揮手撥開煙霧尋找我的兄弟,大李已經大聲喊我,這邊這邊,劉總。

西邊旮旯裡油光閃閃的小桌上豎一瓶白酒,擺一盤花生米一盤豬耳朵拍黃瓜。我一屁股坐小馬紮上。剛過完年,李總嫌肚子裡油水不夠大呀。

別提過年,大李斟滿酒,端起酒杯就罵,好好的一個年被狗日的柱子敗壞了。

我倆把杯子碰得哐當有聲,共同聲討狗日的柱子。

事情要從回家過年開始說起。二十九那天,我提著大包小包連滾帶爬地從公交車裡下來,遠遠地就看見一輛白色的“馬六”駛進我們村,車屁股揚起一陣耀武揚威的塵土。我眼饞地疾走兩步,想看看是誰衣錦還鄉了。

“馬六”停在村委,下車的是柱子,不僅如此,這小子粗短肥碩的腿還有力地邁到車的另一邊打開車門,鑽出來一個穿高跟鞋子細腰大腚的女人。

我吃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因為柱子和我還有大李,我們仨一起結伴在城裡打工,大李賣手機,我是快遞哥,柱子扛著管子滿城通下水道。彼此之間稱“總”,不過是嘴巴上尋開心罷了。我們隔段時間約著喝酒,像麻雀忙活在城市屋簷下,對著兄弟發發牢騷苦中尋樂。可每次約柱子,柱子都往後退,先說好,要我請客我可不去。柱子喜歡把通下水道賺的每一分錢都孜孜不倦地存起來,所以沒少挨我和大李奚落。大李怪叫,不讓你請,看把你嚇得。

沒想到如此摳門的柱子竟然買了車,還談了如花似玉的女朋友。我一時五味雜陳。

我想起去年。去年大李給他娘買的新年禮物是一雙紅蜻蜓鞋,給他的禮物是七匹狼外套。過年那幾天,大李的娘沒事就站大街上,眯著眼伸腳給別人看,紅蜻蜓紅蜻蜓,咱莊戶人家的棉花鞋比它跟腳;大李爹跟著附和,還七個狼哩,沒我狗皮襖暖和。

我娘回家吃著我買的沙田橘看著自己的腳面不說話,沙田橘吃完就沒了,沒了和沒買有啥兩樣呢?我爹也不吭聲,我給他買的電熱毯,當天晚上他老人家就鋪上了,總不能從床上扯下來給人看吧?

我憋了一年,決定讓我爹孃臉上也光彩一回。這回我給娘買一對銀鐲子,上面刻著“龍鳳呈祥”,我都能想像出我娘戴著“龍鳳呈祥”把手腕抬高再抬高的樣子。至於我爹,他已經打過電話,就要和大李爹一樣的“七個狼”。

可“龍鳳呈祥”和“七個狼”比起豪車美女,簡直弱爆啦。

可想而知,這年過的,那叫一個酸溜溜。初二一大早,我就尋個藉口,躥回城裡。

進城我就去找大李。大李過年沒回家。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躺宿舍裡枕著胳膊看天花板。他本來要回家的,他娘打電話說人家柱子帶著媳婦開著轎子可有派頭了,他回去不是添堵嗎?

城裡的年冷冷清清的,哪有鄉下熱鬧,我和大李只好整日窩著玩手機,低陣子頭,就罵陣子柱子。

我和大李坐大排檔里正罵得起勁,我的手機又響了。我說,柱子打來的,接不接?

接啊,怎麼不接,大李一根骨頭吐地上,這狗日的發財了,讓他過來結賬。

柱子來了,還沒坐下先搛一坨豬肉,邊嚼邊腆著臉說,兄弟們還有錢不?我想借點使。

我和大李疑惑地瞅他。大李冷冷地說,你那麼有錢,別耍窮弟兄了。

哪有,柱子說,我哪有錢。

沒錢,你能買起車?那細腰大腚能跟你?

都是租的,柱子低著頭說,車是租的,女朋友也是租的,我本來租回家撐個場面,誰知天天膩一塊兒,不小心擦槍走火了。我保證,就一次。過完年後,我也沒見她的面,可她前幾天打電話來,說她懷孕了,問我要精神損失費。我實在沒錢了,才想著跟兄弟們借。

我和大李咣噹碰杯,沒錢。

柱子“哇”一聲哭了,像受盡委屈的小孩一樣,我把這兩年通下水道的錢都給她買了禮物了,要什麼我都一咬牙,買!可她懷了孕都不肯和我結婚……

柱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倆起初還幸災樂禍地笑,可笑著笑著,我和大李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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