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年大雪飄飛。荀彧倚窗憑欄，負手而立。不需要雪飄上髮際，已是兩鬢斑白。
”荀大人，這是曹丞相送來的果品，說是請大人務必品嚐。”
荀彧緩緩轉過身來，嘴角噙了一抹笑，看向來人。
小廝被看的不知所措。
”你退下吧。”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打開食盒，空的。呵，自已早已料到了，不是嗎?
眼神再度望向窗外，變得空曠而悠遠，似是陷入了回憶。
（二）
許昌城。
轉眼已是年關，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飄落了一整天，冰天雪地，銀裝素裡。繁築閣外，車馬輾過白雪吱吱作響，停靠在門口。樓內觥籌交錯，吹拉彈唱，笑語不羈，遙遙可聞。似是要湮沒這亂世的蕭瑟與肅殺。
車內，郭嘉像只貓慵懶地斜倚於座，見車停下，才緩緩起身。
車伕掀開門簾，躬身笑道：”祭酒大人，地方到了。”
啪。只聽見摺扇一合。郭嘉轉頭，陰謀得逞似的對身旁那人眯著眼笑。”走吧，文若!”郭嘉先行下了車，又騰出手去扶荀彧。荀彧邊把手伸向他，邊對上郭嘉的眼神”你這是又要搞什麼名堂?”郭嘉眼帶笑意，嘴角一勾，"過時且說，過時且說。”
老早就有繁築閣的夥計來迎了，見是熟客，便很自然而然上前道：”還是老地方?爺請!””好，帶路!”刷地一聲，郭嘉又打開那把摺扇搖了起來。
荀彧感到旁邊陣陣涼風，無可奈何道”真不明白，大冬天你為何還要拿把扇子搖啊搖!”
郭嘉故作沉思狀：”只因。。。”又轉而挑眉一笑”嘉要時刻保持清醒 ! 哈哈 ! ”
”你啊。。。”荀彧淺笑，搖頭。
”哎，兩位爺，到啦!”小二說。
”有勞了。”荀彧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爺，小的就在外頭，有事喚我就行!”
這一幕幕，全被樓上兩位姑娘盡收眼底，一紫衣，一黃衣，皆是生的美貌天成。紫衣姑娘推了推身旁那位，道：”卿顏，你看到剛才那位公子了沒?”眼睛卻仍直直望向郭嘉荀彧消失的方向。名喚卿顏的女子用手圈繞著自己的一縷髮絲，側目曬道：”有眼都看見了哎，可公子有兩位，不知你說的哪個呀?”那紫衣姑娘急急道：”當然是那位玄衣公子!”卿顏眉一挑：”哦?紫袖?你覺得青衣公子如何?”紫袖微微皺眉：”青衣?才不管他。””。。。”
繁築閣，梅雪居。
煮沸的開水衝進粗瓷碗中的幾星茶葉，片刻，茶香便在空氣中氤氳開來。兩人皆是席地而坐，郭嘉盤腿抱膝，一手托腮；荀彧放下茶壺，抬頭問他：”說吧，大老遠帶我來此所謂何事?”其實幾日前郭嘉傳信給他讓他多帶些銀子，說今天要去府上接他時，荀彧便已猜個八九不離十，總之是要被郭嘉狠狠訛一把了。若是當面告知他，他倒還可以推拖說什麼例如自己兩袖清風，家無餘財云云。可若是如此扔下一封信，他就只得照辦。那人的性子他是知道，是絕對不會帶銀子的 ! 但自己面皮薄，又不好賒帳。哪像郭嘉似的。
哎，他荀文若好歹也是高潔之士，王佐之才。胸中裝的是文韜武略，腦裡想的是國家社禝，是何時開始被郭嘉帶的為這些銀錢俗事算計?唉 ! 交友不慎啊。。。荀彧在心裡碎碎念。。。
郭嘉似是看的出他在想什麼，眯眼笑道：”哈哈!其實文若若是不想來，完全可以拖病推辭或一走了之，可你並無如此這般。。。”荀彧望向郭嘉，似是在等他的答案。”哦一一好好好，我說不就是了嗎~”郭嘉沒敢再順著剛才的話接下去。”那個啊，其實吶，文若，今天，是嘉的生辰。”
荀彧靜默了一會兒，心道，這還算情有可原。又盤算著該送什麼樣的生辰禮，是書房裡的那本失傳已久的六合陣法還是其它什麼。
正思量著，郭嘉便叫來了小二。”小二，把你們店裡年份最久的杜康來上十斤!”荀彧如遭當頭一棒。”十斤?!奉孝你!一一連主公都勸你戒酒，你怎麼、你本就體弱、”荀彧氣結。
”順便再叫來兩個姑娘，在樓上偷看我們的那倆就行!哈哈!”郭嘉此刻像個頑劣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氣荀彧。
”奉孝!”荀彧很少生氣，溫潤如玉的臉上從來都是波瀾不驚。也很少直呼他的字。半晌，才自語道”我怎麼就沒看出這竟是個煙花之地?!”
”文若，今日是嘉的生辰，讓嘉作主，可好?”郭嘉睜著大眼睛望著荀彧，努力想讓自己的眼神清澈無辜一些。
荀彧心裡苦笑，他就是縱酒，主公都攔他不下，又何況自己?但是，”那你叫姑娘來又是做甚?”
"這不是煙花之地，在這裡的都是藝伎，而非藝妓，換言之，她們只賣藝。”郭嘉搶過荀彧的話。
荀彧無言。
”文若要是再不說話，嘉便當你默認了!”郭嘉見機，立馬又開始耍賴。
”唉，你啊。。。一個就夠了!”
那十斤杜康已擺到案上，只見來者是那紫衣姑娘，娉婷嫋嫋，抱著一把琴款款走來。郭嘉見她擅琴，便道：”你奏一曲樂府「陌上桑」可好？” 誰成想，那紫衣姑娘只是立在門旁，痴痴望著荀彧。
荀彧著一襲赤玄相間的衣袍，樣式精簡，挺拔如竹的身姿略顯清瘦，有一種淡然的從容。
紫衣姑娘並未聽見郭嘉的差使。
郭嘉只覺絲絲怒意上浮，想他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把酒疏狂居然有姑涼對他視而不見!!!而且她打的竟然是文若的主意!!!人家哪和我一樣，人家是有家室的人!!!
荀彧抿著茶，偷瞄一眼郭嘉，便已瞭然。”咳咳。”郭嘉清了清嗓子，那姑娘便驀地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把頭埋的老低。
”敢問姑娘芳名?”荀彧問道，溫和的聲音似是山間流淌的清泉，卻帶著一絲清冷。
”小女子名喚紫袖。”字字如珠璣碎玉，當真好聽。
”紫袖姑娘，你可否給我們彈一曲「陌上桑」?”他耐心說道。
紫袖微笑點頭。
纖纖玉手輕攏慢捻抹復挑，琴音泠泠。
郭嘉眼珠一轉，心下已有了壞主意。他起身，踱步至窗邊，推開窗戶，只見滿院的瓊枝玉樹。紅梅半掩半露在白雪下，紅白相映，甚是怡人。”文若，此居乃繁築二十四居中最宜觀梅賞雪之處，故名「梅雪居」，乃大俗亦大雅之名。”郭嘉轉頭，：”若取每十兩白雪和以一兩紅梅，再參以杜康酒密封，歷久彌香，乃成佳釀!”荀彧立馬就明白了郭嘉的意思。
一曲終了，二人莫不讚好。荀彧笑道：”紫袖姑娘可否幫我們一個忙?”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只是這次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公子吩咐即可”紫袖忙道。接著便是郭嘉上場忽悠人了，長篇大論，那紫袖便迷迷糊糊地照著郭嘉給的方子去釀酒了。
”切記切記!選雪千萬要不得地上和簷上的，必得是梅枝上的雪，因為那樣才有梅的花香。取雪之際不可用手直接劃掃，要用手去抖梅枝，讓雪落進壇內。而臻梅，也要格外留心，完全被雪掩蓋的要不得，未開以及含苞待放的要不得。最重要的一點，速度要快，在倒酒之前千萬不能讓雪融掉，否則便會失了口感。。。。。”末了，荀彧接過郭嘉的話，笑問”記住了沒?” ”嗯。。。紫袖，差不多都記住了。。。”
未幾，紫袖抱著罈子歸來，額頭已有微汗，面色泛紅。在郭嘉的”指點”下，倒上杜康，搖搖晃晃。。。
”若去了那最後一道封存步驟，一樣能嘗上雪梅酒吧?”荀彧笑問。
”好主意，未嘗一試!到時，紫袖姑娘務必先飲!這可是你一手而成的美酒!”紫袖就是想推託，也沒什麼理由了。
掀開壇封，梅花香撲面而來。紫袖沽了酒，又看了看二人，在他們都點頭示意之後，紫袖這才輕啜一口。
”二位公子奇思，此曠世佳釀必能流傳千古!”
”不必千古流傳，自己喝著好便是好的了。”郭嘉一揮手，骨子裡一股疏狂勁兒。
郭嘉荀彧一一品嚐過後，紫袖忽道”小女子斗膽，如此佳釀，兩位公子不妨起個名字。”說著，便微一欠身。
荀彧聞言，執杯細細打量著”此酒以梅為魂，以雪為神，杜康為骨，何不冠此居名「白雪紅梅」?”
紫袖莞爾，望向郭嘉。
”咳，方才我見姑娘撫琴，琴絃發紅，是以極好的硃砂蠶絲而制，對不對?”郭嘉問道。
”正是。”
”那便好了，此酒是姑娘一手所制，若沒有紫袖你，我們兩個疏懶之人，怕是沒口福了。所以，此酒便喚「紫 袖 紅 弦」!”篤定的語氣，好像非此名莫屬。
”今天你是壽星，聽你的!”荀彧點頭笑道。
後來，重賞譴退了紫袖後，兩人便連盞對飲，荀彧一開始還處處拘謹把持，到了最後竟與郭嘉一起縱酒狂歌。慷慨陳詞，說要匡扶漢室，竭自已微末之力，助曹丞相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
再後來，就怎地也憶不起來了。
（三）
”來人，把我埋在後院的那壇酒挖出來!丞相所賜果品自當伴以佳釀，怎可辜負?!”荀彧覺得自己說這話，真是可笑啊。
很多年前，荀彧料到自己的死時，就按照郭嘉苛刻的「紫袖紅弦」的製作方法，也給自已釀了一罈。裡面卻多了一味鶴頂紅。
如今掀開來看，鮮紅更甚。
”若取每十兩白雪和以一兩紅梅，再參以杜康酒密封，歷久彌香，乃成佳釀!”
果真佳釀。
奉孝，我來陪你了。終於又可以和你共飲紫袖紅弦。
閱讀更多 古風虐戀微小說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