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表嫂》之二:山色故作雲姿態

小說:表嫂

小說連載《表嫂》之二:山色故作雲姿態

二、山色故作雲姿態


青狗老表的病一直不見好,臉色泛青,喉咳氣喘。姑爺給茶客閒談的時候,流露出悲觀的情緒,大家從寬處安慰他,盡力想撮合青狗的婚事。青狗已經二十四歲了,也沒見過人給他提親,這讓姑爺很著急。

星期一中午,我放學在教室裡打掃衛生。姑爺柱著柺棍來到學校找我,說是青狗“看人”,叫我快點回去幫忙。我便背了書包,也不等他先跑回了茶房。剛轉過丫字口,就見門口圍了一堆人,我擠進去,見瞎子正和一個老孃子說話,側邊坐了一位清秀的姑娘,不見青狗,我去房間放下了書包徑直去堂屋找他,青狗卻躲在門後,從門縫偷看那女子。我捶他一拳:“去嘛,出去。”

我和青狗走出來,姑爺提了一刀肉也回來了,還有鯉魚。進門就喊:“趙中發,幫下忙。”

在竹林喝茶的趙中發和駱宇林都過來了。

接了姑爺手裡的菜,姑爺便吩咐煮午飯。

姑爺走到竹林吆喝到:“在坐的,今天晌午請大家喝燒酒,都不要走了。”

眾人高興,都過來打幫手,燒火弄飯。

姑娘不怯生,眼神平靜,粉紅的的確良襯衣,腰身窄小,兩條長辮垂到了腰際,米色的褲子垂直一線,腳上穿著一雙白涼鞋,足和手沒有下過田,白淨細嫩。她眼裡似乎在尋找什麼,終不得見,於是遊離起來。

青狗雖是站在門外,一點也不打眼。姑爺走過來在身邊耳語了一陣,青狗去了裡屋,那女子的眼神追隨著他,在門上停留了一刻。姑爺抓來餜子和糖,放到姑娘的面前,茶客和看客交頭結耳悄悄低語。姑爺高興的招呼大家:“裡面坐。”

又叫我給大家泡了茶,竹林裡一時都坐滿了人。

青狗換了白襯衣出來,姑爺又把手錶抹給他戴上,老表清瘦,樣子文靜。穿了皮鞋卷邊褲添了幾分氣派,有點像電影裡的文弱學生。特別是他的不苟言笑,使他端正了幾分。

他坐到姑娘的對面,往茶杯裡滲了水,“喝水。”

姑娘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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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的老孃子是媒人,便說了一些姑娘的情況:姑娘沒有做過農活。高中畢業了一年,本來是在村上代課的,被人擠下來了。姑娘太秀氣,幹不得體力活,想找街上的居民。想起樹青合適,想撮合這一門親事。

樹青是老表的大名,這媒婆也常到茶館來,對姑爺家的情況一清二楚。

“樹青你表個態,中意呢,就算我做到了人情;不中意呢,就謝了你這杯茶。”

樹青沒動,只是看姑娘的眼神。

“瓊芳,你表個態。”媒人說。

“我回去給父母說一聲。”

“子女徵求父母的意見是對的,你們有話可以自己去擺談。”媒人說完,起身準備走人。

姑爺一定要留二人吃飯。在坐的跟著幫腔:

“事情成不成,飯是要吃的。”

“飯菜馬上就上桌了,忙也不在這點時間上。”

趙中發把他打的兩隻斑鳩燒了端上桌,又說:“樹青拿酒來噻,你娃福氣來了,還不快點謝媒人。”

說得媒人眉開眼笑:“我只是穿針引線。”

飯菜上了桌,姑爺招呼大家吃飯,眾人都道謝走了。只有幾個老茶客,圍攏來喝酒。

駱宇林端起酒杯敬媒人:“託你的福。”

又敬姑娘:“祝你的福。”

“這柺子家裡就缺一個料理日子的,我是看著青娃子長大的,本分勤快,不惹是非,尊老愛幼的好後生,”根山老爺杯酒落肚,直誇樹青:“來,掌櫃的,也祝你福如東海啦。”

姑爺接了酒,忘記腳下殘疾,一個趔趄,酒灑了一地。他忙抖擦弄溼的衣裳。眾人舉杯來敬,他把酒端到媒婆面前:“敬紅人。”

眾人挨零敬過,他們把媒人灌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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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了書包去上學,見樹青和瓊芳在荷塘邊的柳樹下說話,心頭喜不自禁。

下午放了學早早的回去,這天心裡很高興,我也喜歡錶嫂,不只是他漂亮,象熱了一夏的天一下涼爽起來。

到了鋪子上,見趙中發正在裝槍,火機關開著,上了炸藥,用鐵銃在槍筒裡築實了鐵沙子,對姑爺說:“打著了,打平夥,你出燒酒。”

我來不及放書包,便尾隨趙中發朝荷塘的溝邊走。要到了溝邊的柳樹,趙中發叫我不要跟了,我只得臥在一塊石包後,看他貓著腰接近獵物,一隻白鶴正在柳枝上向水田那邊張望。趙中發剛要舉槍瞄準,白鶴奇怪的朝我們的方向飛來,趙中發開槍打飛火,白鶴中彈落在了茶館的竹林上,青狗老表忙拿了曬衣竿把它戳了下來,攆山狗一口搶了它,銜著朝趙中發跑去。

我問青狗老表,表嫂呢?走了。

趙中發提了白鶴回來,交給老表說:“太小了, 你拔了毛炊著,下回待客。”

我接了白鶴,把他腋下的絨毛扯了,用紙包上給姑爺,鶴絨止血奇好,特別是創傷,時常有人討要,姑爺就給些。幹拔了鶴毛,在灶堂上燎了一下,就乾淨了,交老表掛到灶搭勾上炊幹。

我把竹林裡的竹椅茶桌,抬來碼到幹簷上,掃了地,走到姑爺的鋪子上。想從姑爺的臉上知道表嫂的一點消息,他還是平常的臉色。看今天中午的情形樹青和瓊芳的媒是成了的,突然沒有了結果呢?

晚上的時候,我想到表嫂,覺得她就在蓮塘的柳樹下。鬼使神差的起來,看見月光在蓮塘釀一層白霧,一隻孤獨的白鶴在柳梢上,白天趙中發打的白鶴是不是他的愛人呢?我偷偷的聯想起來,覺得表嫂再也不會出現了。

半月以後,表嫂的消息幾乎沒有了。茶客們偶爾的議論,我還希望著,他們有時會問老表或者姑爺,老表和姑爺總是說:“瓊芳,她忙。”後來大家都閉口了,若再問老表和姑爺,是對父子的挖苦,大家心照不宣總把話題扯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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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屋拉著老表,問他:相親那天,表嫂給他說過什麼沒有?

老表說:“她還想去教書。”

如果她去教書了,就不可能成其為表嫂了。

媒人一直沒有回話,這讓老表心裡像打鞦韆。

表嫂是桂山人。我班有一個桂山的同學,他認得瓊芳。

放暑假了,我便和同學去了桂山。

桂山在西嶺,同學的自行車搭著我走了二小時才到。他家在豬坳口,再轉過石堰子才是瓊芳的家。到了同學家,他先爬上李子樹,摘了半包李子下來讓我吃。我說:現在就去瓊芳家。同學便吆了牛,朝石堰子走。

石堰子水庫,在兩山的夾槽裡。瓊芳家的山草房修在水庫邊的山岩下,陳年的山草房平實地掩隱在斑竹林中。她父親是石匠,正在院後的石場打豬槽,一架獨輪雞公車上蓋著茅草。逢場天他就把豬槽用雞公車推到山下的鄉場去賣。

同學把牛拴了,帶我走到石場:“打石爸,歇哈氣嘛”

“哎,在歇氣,你看牛啊,放假了。”

“嗯。”

石匠說話並不停手上的活,只抬頭看我們一眼。他戴著風鏡防石渣灰,讓人感覺很洋盤。一根燒了半截的葉子菸旮在耳朵上,赤裸的上身黑得淌著油汗,肩上搭著的毛巾已無本質的顏色,毛藍布褲子泛著一層白色的汗花,那花染成銀元似一圈一圈的地圖,腳上的草鞋快磨穿了底子。

“瓊芳姐,在屋頭沒有呢?”

“在,又找她借書?”

我們下坡進了石院子,石院子上的破瓦缽栽著金邊蘭,緊靠著毛楠樹,斑竹林的竹葉飄落在了院子,象泊滿了船舟的港灣。屋的窗是斑竹做的肋巴骨窗,瓊芳正坐在窗下看書。

“瓊芳姐。”

“哎,”抬頭看見是我,說:“你好久來的呢?”

“我們是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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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了短袖的春紡襯衣,臉色清瘦了,留海長得遮了眉毛,眼神悒鬱罩著青影,她起身扯了扯衣襬,站起來忙給我們端凳。

我借花獻佛,把同學的李子送給她吃。

她從屋裡抱出些圖書和雜誌,還有幾本小說給我們看,我翻著《中國青年》雜誌,一邊偷看她,她似乎覺察到了我的眼光,向我凝神稍許,又看她的書。她要趕在明年招民辦教師的機會再爭取一次,她相信天下的烏鴉不是一般的黑。

每本書上都留有她的簽名文字,字跡娟秀流利。我沒有指望她做我的表嫂,理想不能生長在開花的季節,好比嫩青菜砍下來漬成泡菜。只是下飯菜。

在一本古典文學的空白處,我讀到了他的一首詞:

豆莢瓜藤處處栽,柴門鎖釦久未開。一雨經宵庭草長,上石階。

山色故作雲姿態,好風常與月相偕。小犬隔林遙吠影,誰人來?

臨別的時候,瓊芳姐送我們到水庫邊,一棵李子樹下站著她單薄的身影,我說:“瓊芳姐......”想說她到街上來耍,想說我們很想她,想說你一定能考上老師,但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回到街上,姑爺拄著他的柺棍在鋪子上,跛來跛去,青狗用紗布擦著那把銅壺,我把幾棵李子給老表,替他擦銅壺,我可憐我的老表和姑爺,還有瓊芳姐,更可憐自己。

每天,我不再象以前一樣打兔翻玩,喜歡上了看書。讓同學在瓊芳姐哪裡借來看,更多的時候是看她留在書上的文字。躺在床上,看倦了就把書蓋在臉上,可以聞到她的手跡和氣息,這樣我可以知道她這段時間在做什麼,感覺她的生活。

第二年春天,我就把她的書借來看完了。滿山的桃花和李花開得繁茂,白蝴蝶也常飛到場口的一棵歪脖子老李樹上,是不是石堰子瓊芳家那棵李樹上飛來的蝴蝶?我常常看見本來就開花很少的老李,唯有一隻蝴蝶天天在飛。可惜李子莫待成熟就遭蟲落光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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