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字典》的政治學管窺

《康熙字典》的政治学管窥

《康熙字典》的政治学管窥

《康熙字典》是清代康熙皇帝在康熙四十九年(公元1710年)三月下達上諭,詔令張玉書、陳廷敬等人,組織了當時翰林院的學士、編修三十人,按照字典編撰式例編撰而成的一部劃時代的字書。該書前後用了五年多時間,至康熙五十五年(公元1716年)乃成。學界的研究多集中於《康熙字典》的文字、體例、編撰過程等方面的考證,並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就。問題是,《康熙字典》既然是皇帝親自下詔書編撰,便和民間私人著述不同,它不是一本純粹的學術典籍,僅僅關注其學術意義,未免會對學術背後的政治語境有所忽略。有鑑於此,本文嘗試立足於政治、學術的角度,著重分析以下兩個問題。

《康熙字典》的政治学管窥

從“上諭”和“序言”看

《康熙字典》的現實政治意圖

《康熙字典》的政治学管窥

康熙四十九年三月初九,上諭南書房侍直大學士陳廷敬等,康熙皇帝說:“朕留意典籍,編定群書。”連年以來,編訂了《朱子全書》、《佩文韻府》、《淵鑑類函》、《廣群芳譜》等各種典籍,因此,理解《康熙字典》的政治學意義,不應孤立地瞄準這一本書,而應將其和其它典籍並列齊觀,即放在康熙何以要編撰書籍這一文化背景下加以勘察。康熙御定可《朱子全書》,朱熹乃是南宋理學的代表人物,皇帝編撰此書,本是鑑於此書本指隱沒,因此“表彰朱子之學,而睿鑑高深,獨洞燭語錄文集之得失”,才命令大學士李光地等汰其榛蕪,存其精粹,以類排比,“奉此一編為指南,庶幾可不惑於多岐矣”。

1.所謂“惑於多歧”,就是流於怪力亂神之道,也就是說思想上走上異端。因此,康熙下令編撰此書,本來有統一思想的目的。清朝制度規定講解儒家經典,必須以宋儒朱熹的詮釋範本為依據。科舉考試必須按照宋儒的傳注,用八股文取士,鉗制思想。所以說“凡可以禆世敎、勵民風者,脩眀補正”。

2.就是要有助於世間教化,使民風歸於王化的雅正而不要犯上作亂。從這些話頭看來,康熙的文治政策帶有相當明確的政治意圖,而不像我們現在學人對待《康熙字典》時那樣,一味追求純粹的學術“真知”。這裡附帶指出一點,從古典文教看來,其學術與現代人的理解雖有相似之處,但卻有根本的區別。相同的一點是,古今學術都是追求真知,古人講究“信”,鄙視“曲學”。但不同之處在於,古人的學問“考信於六藝,折中於夫子”,經傳和孔子是其衡量的標準,而學術則以是否合乎科學為皈依。

在古今之爭的視野下考察《康熙字典》,則會獲得新的理解。宋明理學到清代已經漸趨末流,淪為政治的附庸,這才有清代樸學的興盛矯正宋學的流弊,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漢宋之爭成為學界的主要思想分歧,最後以樸學的獲勝暫告一段落。這意味著,當政治強權壓制思想的時候,儒生便會採取純粹學術的手段。從這一意義上,我們說,《康熙字典》的編撰不應僅僅看作是個純粹的學術問題,而更應該將其放到政治—思想的大背景下予以理解,從這個視角看,其學術的政治意味就凸顯出來。因此,與諸家關注《康熙字典》本身的純粹學術價值不同,本文關注的重心是該書所承載的教化意義和倫理價值。

文治是以政治大一統為其前提,從秦始皇的“書同文”到漢代撰述《說文解字》《方言》等書籍,其中都以統一為其背景。比如說,《方言》撰述本來屬於周秦一種制度,“周秦常以嵗八月遣輶軒之使,求異代方言,還奏籍之,蔵於秘室”。這個制度類似於後世的民間採風,是從民間蒐集資料,但目的還是為“流化於民”和“王教”。

3.從王教的角度理解字學之書,就不會單單將其歸於學術研究,而有著甚廣的社會政治目的,康熙在上諭中說:“兼之各方風土不同,南北音聲各異。”對儒生而言這是個整理文字的學術工作,但對雄才大略的康熙來說,未始沒有同文的政治目的。所以,在《欽定四庫全書御製康熈字典序》就揭示了其政治教化的文教意圖,如:

易傳曰:“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

《周官》:“外史掌達書名於四方,保氏養國子教以六書,而考文列於三重、蓋以其為萬事百物之統紀,而足以助流政教也。”

在古典時代,經學是民族文化價值的源泉,是政治教化的歸宿和標尺,所以序言首先引述經學,這個叫做“考信於六藝”,然後說明編撰的目的,一則是出於學術需要,畢竟以前的書籍不夠完善,有遺漏和缺失,最後歸結到教化意圖上來,這話也說得明明白白:

凡五閱歲而其書始成,命曰字典,於以昭同文之治,俾承學稽古者得以備知文字之源流,而官府吏民亦有所遵守焉。

康熙的文治當然是古典政治時代文治的延續,但不同的是清代文字獄的興盛,因此這便在其文治中凸顯出自己的特點。

《康熙字典》編纂過程中的政治案件

《康熙字典》由皇帝欽定,這自然賦予其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威地位。聯繫當時的政治現實,滿清入關之後,為強化文化思想的專制統治,大搞文字獄,在這種情況下,圍繞《康熙字典》產生了許多政治案件。

王錫侯《字貫》案是涉及這本字典權威的一樁文字獄。其得罪的原因有兩個:第一,對《康熙字典》糾謬;其二,對清廷皇帝沒有避諱。乾隆三十四年(公元1769年),江西新昌縣(今宜豐)棠浦鎮沐溪村舉人王錫侯認為《康熙字典》收字太多,“學者查此遣彼,舉一漏十,每每苦於終篇,掩卷而仍茫然”,且字與字之間沒有聯繫,“字猶散錢”,他便想出“以義貫字”的方法,把音或義相同的字,匯萃一處,編寫出了一部名為《字貫》的新書。《字貫》出版後,江西巡撫海成報告乾隆帝,說有人揭發江西舉人王錫侯刪改《康熙字典》,並據以另刻《字貫》,海成建議革去其舉人。乾隆皇帝原來並不以為意,但看了隨同奏摺附上的《字貫》後,發現“凡例”未避聖祖(康熙)、世宗(雍正)的“廟諱”和他的“御名”,這大大觸怒了皇帝,認為這是“深堪髮指”、“大逆不法”之舉,應該按照大逆律問罪。並且遷怒海成,給軍機大臣的“諭旨”訓斥道:海成既然經辦此案,竟然沒有看過原書,草率地附和幕僚的意見,而那些“大逆不法”的內容開卷就可以看見。乾隆皇帝責問:“海成豈雙眼無珠茫然不見耶?抑見之而毫不為異,視為漠然耶?所謂人臣尊君敬上之心安在?而於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之義安在?”

十二月,王錫侯被滿門抄斬,“被誅時情狀甚慘”(《鹽乘》),凡為王錫侯的詩文寫過序、唱過讚歌的一律予以制裁。辦理《字貫》案件時,“漫不經心”或“不能檢出悖逆重情”的官員都予以處分。乾隆認為,江西巡撫海成只將王錫侯“僅革去舉人審似,實大錯謬”,判以斬刑。而王錫侯七十九本著作,十七件手稿,已印好的二百六十一部《字貫》,各種書版二千一百七十四版,以及《明詩別裁》、《古學指南》九種五十二本藏書全部銷燬,王錫侯也成了封建專制的犧牲品。案件還牽連到地方上下官員、士人近百人受到懲處。這起殘忍的文字獄,更加凸顯了《康熙字典》的神聖地位,這種殺一儆百的極端專制手段強化了其權威性。乾隆四十七年(公元1782年)《四庫全書》纂輯成書,總纂官紀昀撰寫《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對收錄的書籍都要摘舉要點,考其源流得失,進行褒貶評價,而對《康熙字典》,只是以溢美之詞大加恭維:“無一義之不詳,無一言之不備。信乎六書之淵海,七音之準繩也”。

這個案件說明,《康熙字典》並不是純粹的學術問題,而是政治問題。從傳統的小學理解只是其一種角度,除此之外還應該有更多的理解角度。從文字獄來理解固然不錯,但是應該注意到文字獄是古典文教傳統發展到極致的產物,只有在“先王之教”的古典政治語境中,文字獄這種思想控制手段才會得到理解。

上文已經提及這個問題,文化事業絕不是僅僅脫離政治環境的、象牙塔式的、純學術的東西,而是與現實政治密切關聯。但問題在於,隨著現代學術體系的建立,隨著西方學術思潮的輸入,學術脫離政治而獨立,現代學者將此看作文化進步的產物。在此觀念影響下,《康熙字典》的現代研究不可避免地帶有純粹學術的色彩,純粹學術興趣使我們遺忘了本是“王化”事業組成的古典學術方式。而古典學術方式和現代學術的區別就在於,它不以某種所謂客觀的、科學的“真理”為其前提,而是著眼於現實之價值意義關懷。一言以蔽之,古典學術的學術目的是當下的。所以,在這種情形下勘察《康熙字典》的政治學問題,就不能單單以進步或是落後為標準,而應考慮王化之教的古典背景。

安徽師大已故教授張滌華先生在1962年發表了一篇長達三萬多字的題為《論〈康熙字典〉》的論文,全面論述了該書。1983年,張滌華先生編選出版了自己的論文集《張滌華語文論稿》,也把這篇《論〈康熙字典〉》編選了進去。該論文的貢獻是,從政治的角度對此書進行了一個圓照的分析。其論編纂這部字典的原因或目的歸為三點:第一,玩弄過去封建王朝的老圈套,借修書來籠絡知識分子,作為一種懷柔手段;第二,採用過去封建王朝的又一騙人手法,在武力大肆鎮壓之後,來一套稽古右文的把戲,藉以點綴昇平,炫耀新朝的文治;第三,通過修書,檢查並銷燬一切不利於清朝的文獻記錄,藉以加強封建統治。

《康熙字典》的政治学管窥

張先生的議論雖然批評多了一些,但是足以啟發我們,《康熙字典》是一種政教手段,只有“懷柔”,知識分子才會服膺現實政權,這對於國家是有益的。古人說,騎馬打天下,而治理天下要靠儒生,“稽古右文”、點綴生平、銷燬禁書,正是高明的政治策略,這無可厚非。“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食古不化的腐儒理當受到查處。不過,統治者應當採取更為寬厚的手段,動輒滿門抄斬的封建做法只能招來更多反抗。

參考文獻:

[1]《朱子全書》提要.

[2]《佩文韻府》序.

[3]《四庫提要》“經部十·小學類一”.

[4]許衝.上說文解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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