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朋友問我最近在哪個行當做活兒，我一般都說：“沒得事，不就瞎吊混嘛，餬口飯就照。（沒什麼事幹，天天瞎混，只為餬口飯吃。）”
1
2015年，我剛滿18歲，棄學離家出走，去了個東部沿海發達城市，在一家餐廳當服務員。
因為付不起房租，下班後就跑去一家小網吧包夜，包夜費20塊一晚上，能上網還能睡覺。時間一長，即便我性格偏內向，也成了網吧的“熟人”，見誰都能打個哈哈。
網管小丁是個熱辣又潑辣的女人，熱辣的是她那對高聳的大胸，有時上半身趴在前臺打盹，嗬~~熟客來了，連網都不上了，就跟那欣賞睡美人。
但要被潑辣的小丁發現了，固然她臉上一片通紅，也會毫不客氣，抓著什麼是什麼直接丟過去，然後罵罵咧咧地喊一句“快滾吧，死網蟲”！客人這才一邊走、一邊笑著去上機。
我跟小丁熟絡起來，卻是因為一個小廣告。
真職的粉絲，看過《那個為了貸款什麼都願意做的女大學生！》這篇文章的都知道，網吧廁所是小廣告的重災區，那位朋友是喜歡往廁所貼貸款小廣告，我們這邊則是“租女友過年”氾濫。
“單身男女看過來，過年回家不用愁。”
“單身貴族的致勝法寶。”
原來小丁早就看到了這些廣告，而且已經置身其中賺了不少錢，正是因為小丁漂亮又會來事兒，把租女友的客戶、客戶的家人哄得高興，被那家中介公司老闆看中，認定小丁天生就是做這塊的料，要小丁過來專職做，收入錯不了。
但這行畢竟不上臺面，考慮到行業風險，小丁遲遲沒敢辭職，直到我的出現：內向、木訥、但老實能吃苦。小丁跟我商量，要我和她一起進入這行，也有個照應。
“……”聽小丁說完，我一臉哭笑不得，簡直不知道該為小丁的評價生氣，還是為她的賞識看重而高興。
小丁接著說：“我比你大，你以後就把我當你姐姐，如果缺錢，姐借給你；如果缺女朋友，姐也幫不了你，因為姐也缺男朋友，但你太小了不適合我。”
聽說這一行的水可深著呢，不管怎樣，你也要注意，我們倆都是孤身一人，用得著我的時候，一定會幫你的。”
老實說我還有點感動，我的原生家庭不太好，所以內向、甚至是自卑，這次離家出走也跟這個有關。
但小丁的出現，不但讓我得到一份看起來很不錯的工作，還讓我的心靈有了一份歸屬感。有個人陪著自己，一起打拼事業，雖然不是那種關係，但仍然讓我感覺很安心。
我想，我已經脫離了從前那個自己了。
不過我還要再確認下：“真的很賺嗎？”
“賺多賺少看姿色，長得好性格也好的自然價位高些。”說到這裡小丁突然傲嬌了起來，“對了，以後叫我小丁姐。”
“……”
2
逢年過節，單身男女最怕回家。帶不回伴侶，七大姑八大姨風言風語，還會被家人安排一輪輪的相親轟炸，而且家人是出於好心，自己還不能反駁。
這就產生了需求：租個男女朋友，帶回家兜一圈。比起談戀愛，方便、錢不多能接受、還有面兒。類似於電視劇《租個女友回家過年》那樣。
“伴侶中介”，就是鏈接有需求的租客和被出租的男女，並在中間收取一定費用。
在那座城市，有很多家這樣的中介公司，我進去之後才知道這其中的暴利不要太高。
我進去的職位是宣傳員，其實就是個拉客的。
每天早晨9點準時到公司上班，工作內容很簡單，就是進入各大QQ交友群、同城聊天群、單身群，反正群成員年齡在25-35歲之間的群，我都進，進去就發廣告，廣告內容都一樣，說可以為廣大單身汪提供出租男女朋友的一類服務。
一般情況下，管理員看到都會把我踢出去，但是不要緊，消息已經發出去了，一天我的好友列表就多出上百人，真正能走到線下見對方的，大概10個人左右。即使這樣也算不少了，這10個人只要有一半能談成，公司就能正常運營，況且，每逢節假日，生意更加火爆。
節假日那幾天，利潤基本上能翻一小番。平常的一單，中介公司能賺到大概3000塊，那幾天，最多的都能突破5000塊。
像我這種工作的，公司有五個，公司老闆胡杰告訴我們，每月拉人成單率最高的前兩位員工工資翻倍，其他的正常結算。無論怎樣，比起之前，我現在的收入可是不少。
3
胡杰跟我說過，只要你能把客戶約出來見面，這單基本上就跑不掉了。
胡杰這麼自信是有原因的，我們公司簽約的待出租“男女朋友”，從源頭上就壓同行一截。她們中一大半是大學生群體，只有一小半是當生意太火爆了，才會在豆瓣、58上臨時招聘的上班族。
客戶的平均年齡在28歲，這個年齡都處於事業的上升期，壓力山大，而且都好面子。大學生年輕漂亮、有文化、有氣質，正和他們的口味。
而且大學生一般素質比較高，於公司而言，大學生的優勢就在於他們不會騙公司。
公司規定，租客家中長輩給的紅包一分不能收，大學生群體規規矩矩，按要求一分不收。而社會人士則想盡辦法貪一些，後面給公司帶來的麻煩就是：租客跑上門來要錢，公司如果聯繫不到被租者，還得自己賠錢，如果不賠，租客就大鬧。
胡杰知道，公司才開始，哪經得住這麼鬧騰，所以優質的大學生資源是公司的立足之本。
這些學生去哪兒找、怎麼讓人家無後顧之憂、如何和同行搶人，這就全靠小丁帶團隊來撐著了。
小丁一般不在公司，她在外面跑業務、撒大網，她團隊下面的其他成員負責後續工作，比如業務培訓等。
公司周邊有許多高校，小丁在每個大學都安插了幾個代理，專門聯繫有意向來這兼職的同學。
來我們這裡兼職，公司承諾：
第一，人生安全絕對靠譜，工傷公司報銷，受欺負公司幫出頭。當然跟租客籤合同的時候也會講清楚，一般租客也不會沒事找事；
第二，薪酬絕對高於周邊，一般情況周邊單價最高的是350塊一天，胡杰定的都是350起。
第三，接滿7單可直接簽約，一旦簽約，租客會優先安排給她們，並享受公司全部福利。
其實胡杰原先給大學生定的是400塊一天，但小丁建議，給大學生按350一天算，另外50塊算是給大學生的福利，這樣錢花得是一樣的，但給人的感覺、籠絡人心的效果卻好了不知多少。老闆對小丁玩的心理學戰術很是認同。
小丁除了拉人，自己也可以被租，不過價格稍高，大概是500-700一天，租過她的租客總是給好評，很多來公司的大學生都拿小丁當作榜樣。
我常想，假如小丁提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就算價格再高，她也不會做這個的。
4
小丁業績突出，公司來了租客，只要小丁在，那一單基本就沒跑了。可能是小丁外表太過靚麗，有時候租客無意中搭一下肩、摟一下背、或者用胳膊頂一下小丁的胸部，小丁都視而不見，畢竟吃飯的活兒不能崩。
我每次看到這樣的租客，都會用眼睛瞪他們，小丁卻跟我說：“哪個行業的飯好吃？哪個行業不憋屈？但又能怎樣？我覺得能在自己精力最充沛的時候多賺點錢，就挺好的。如果沒有錢，又沒有學歷的我們放在社會上什麼也不是。”
小丁經歷的世事一定比我多，她遠比我想象中成熟。可再成熟機智的女人，也玩不過下了套子等你進的男人。
一般情況下，大部分租客都是規規矩矩的，“女友”租回家轉一圈，伺候一下老人，讓親戚朋友們吃顆定心丸，一套流程就結束了，然後各回各家。可是不乏一些心懷不軌的人，他們會想方設法向你多索取些什麼。
大概是2016年夏天，那時候公司剛剛步入正軌，小丁也經常被租。
有一個租客，40歲，黑黑瘦瘦的，家裡催得緊，需要馬上帶一個女朋友回家。那個男人我見過，西裝革履，手上拿著個公文包，看起來事業有成，怎麼看也不像缺女人的人，倆人簽了合同，小丁便跟隨那個男人去了他家。
小丁後來跟我說，她一見那個男人就不對勁，那男的一個勁兒地往小丁胸部看，才幾句話的工夫，就又摟又抱。在動車上，男的就抓住小丁的手，小丁說：“現在是不是太早了，還沒到家呢？到家再牽手可以嗎？”
男的把小丁教育了一頓：“你敬點業行不行？不能人前就扮人後就散啊？生活是一個整體，裝也要裝個全套嗎，你說呢？”
小丁被說得啞口無言，無可奈何，只能依著那個男人。
到了那個男人的家，小丁一如往常，表現得大方得體，一口一個伯父、伯母，敬茶遞水不在話下。
吃飯的時候，男人和他母親在廚房後面竊竊私語。小丁並不知道，一場由租客母親設的套子就要開始，而對象就是小丁。
晚上睡覺的時候，按照原先的規定應該是分房睡，可男人的母親非要讓倆人睡一個屋，拗不過他母親，於是小丁就跟男人約定，男人打地鋪，小丁睡床，男人也同意了。
臨睡前，男人的母親給小丁端來一碗銀耳羹，小丁喝完腦子迷迷糊糊，夜裡發生了什麼，她也不知道。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小丁下體一陣巨痛，在床上緩了好久，她才起身去廁所，她知道自己被那個男人強姦了。
她在廁所捂著嘴哭出聲來，小丁擔心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可是遠在他鄉的小丁也不能怎麼樣，她也不敢，男人跟她說，昨天的銀耳羹裡下了土方子，有毒，如果不配合他演完這場戲，沒有解藥小丁會死。
那個男人說得神神叨叨，小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命就一條，她不想死。
之後的兩天，小丁被迫和男人發生關係，最後臨走之前，小丁才知道沒有什麼毒藥解藥，都是他編的。
5
小丁回來後，跑到我的住所，邊哭邊說了這件事，我打電話給老闆，老闆沒聽兩句就掛了電話。我跑去廚房抽出一把菜刀，下樓往公司方向跑去，小丁一路攔一路哭。
深夜，我站在路邊，哭得像個傻逼。
我後來一直在想，小丁在我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呢？
她那麼漂亮，我肯定是喜歡她的，但應該還不到愛，我們不是情侶，也沒有一定要追她當女朋友的想法。
我也從來沒叫過她小丁姐，雖然她一直像當初說的那樣，像姐姐一樣幫著我。
但無論如何，我沒能履行當初“相互有個照應”的諾言。
也許我也不是因為小丁的遭遇傷心，只是在為自己的怯懦、無能、卑微而哭。
……
第二天，小丁去胡杰的辦公室，胡杰問她：“你手上還有沒有證據？”
小丁搖搖頭，在辦公室放聲痛哭，胡杰心裡清楚，這種事私了最好不過，搞到法庭上，公司就不用開了。他打發小丁1000塊錢，轉身又忙別的去了。
一個女人孤身一人，在異鄉被騙色，以為公司會給自己主持公道 ，可老闆卻用1000塊讓自己善罷甘休。
……
我和胡杰爭吵過一次。
我問胡杰：“公司員工被租客侵犯，你是公司老闆，你不管嗎？員工被欺負，公司幫出頭，不是你定的規矩嗎？”
胡杰聽這話急了：“我管？我怎麼管？她又沒證據，告得著嗎？就算告了又怎樣，會贏嗎？”
“就算不會贏也比現在憋屈著生活好，她幫你簽過多少單子，你心裡清楚，公司她的貢獻應該是最大的吧。”
“你先管好自己的事情，你以為公司穩定了，客源充足你就清閒了是吧，那還要這個崗位幹什麼？”
我一時語塞。
胡杰擺擺手，讓我出去，跟著說到：“你努力把業績提上去，其他的別瞎管！”
整個交談中，我沒有提一句關於“辭職”的話。冷靜下來，我連刀也不敢拿了。
……
後來小丁經常整夜失眠，人也變得越來越憔悴，時常突然紅了眼眶，話也少了很多。工作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放空，小丁把最重要的“撒網”業務交接給了下屬，她則每天坐班處理別的事情。
不知道怎麼回事，小丁的事在公司傳得不堪入耳，有人說小丁是故意賣的；還有人說小丁故意搞這一出鬧劇，讓公司賠錢。
時間久了，公司的人都換了一批，風言風語也少了，小丁也漸漸麻木了。我很清楚，唯一捆綁住小丁的只有錢，我也是。小丁那時候每月能拿2萬，而我也有1萬。
關於那個男人，他沒有負任何法律責任，公司也沒有找他麻煩，公司唯一告誡大家的，只有一句話：“在任何時候都要保護好自己。”
6
17年年底，公司年會上，胡杰特意表揚了我和小丁，我和小丁一直駐足在此，兢兢業業，還幫助他把公司從默默無聞，發展成這個街區最大的中介公司，公司員工也達到了二十幾個。
我當時看了一眼小丁，小丁面無表情。
18年年初，小丁還是走了，跟她表姐回老家開了個養生館，走的時候，她丟下一句給胡杰：“你這樣沒良心，會遭報應的。”
她還問我：“你要不要走？還待在這裡嗎？準備幹一輩子？”
那時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高中沒讀完的我，拿著跟白領一樣高的工資，這個行業給了我換蘋果X的機會，我不知道是感謝還是唾棄。
不過最終我還是沒能留下來，沒過多久，我也忘記什麼原因了，一股火起來，我跟胡杰打了起來，我被開掉了。
倆月後，有一回聽前同事說，公司被警察一窩端了，胡杰也進去了。原因是一個女大學生被來租女友的客戶帶到傳銷裡去了，當時鬧得挺大，警察過來辦案，卻意外發現，有不少小姐混入店裡，也當出租女友，還靠那啥交易拿好評，賺取高額獎金。
相關人不願提供圖片，本文無配圖。
人物原型：劉封
資料提供：青藤，劉封的朋友，經劉封同意後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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