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我认为宇宙的起源就来自圆点,我自己也是一个圆点,地球、月亮、太阳都是圆点。

我从中听到来自宇宙的召唤。

今天班叔为大家推荐的文章,来自《班门·圆》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文章写的是以“波点”著名,有“怪婆婆”之称的日本画家草间弥生

在当今大众的视野里,她的“波点”通常是可爱的,时尚的。她在国内有限的出版物中较出名的,是她为之画插图的《爱丽丝奇境历险记》。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但草间的圆点不止是这种轻松的幻想,有如月球暗面一样,这圆点有着诸多不为人知的深沉的谜

下面的文章,摘选自《班门·圆》中的《草间弥生的圆点: 精神深处的战场》,它将带你看一看草间弥生早期的创作经历,深入她的精神深处,去探寻这枚圆点的真谛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班门》MOOK文章

理解草间弥生是困难的。在如今遍布世界的草间弥生个展上,你总是能在画布上看到标志性的波尔卡圆点,然后这些点蔓延到墙上,接着你又会在一个裸体模特身上看到更大的圆点,当然还会出现在露天场地上巨大的水果雕塑上。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在泰特现代美术馆的回顾展上,她在浮胀的、番茄酱一样颜色的大气球上贴上白色圆点,然后把它们挂到天花板上,这个圆点气球一直蔓延到美术馆出口。

为了实现自己用圆点“消融世界”的终极目标,草间弥生在各个展览中都会造出一个四面都是镜子的小屋,里面常用小灯泡装点,你站在里面,就看见这些闪光的圆点向各个方向延展,无限反射造成了无限延伸的视觉效果,你进入其中,就进入了草间的精神之屋,她要让你感到自己置身于一个被圆点占据了的宇宙中,而你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作为实体的你消失了。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英国艺术评论家阿德里安·瑟尔(Adrian Searle)显然对草间弥生的圆点产生了密集恐惧,他在《卫报》的文章中写道:“你希望像打苍蝇那样把它们挥走,但你做不到。”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草间弥生的圆点是新潮而可爱的时尚元素,并赋予圆点主人以“怪婆婆”的昵称,这首先带有一点可爱的意思,好像草间是一个经年在艺术世界里探险的爱丽丝。

但你如果只是带着厌恶或热爱的情感,对草间的理解就难免发生偏移。草间弥生把自己几十年的艺术实践形容为“和当代艺术的缠斗”。而那些圆点,正是这场精神争斗的主战场。

无限延伸

我们的故事,要从草间弥生的成名开始,那是她为自己接下来的一生编织的一张辉煌的精神之网。

*去美国*

1957 年,草间弥生带着60 件衣服和“长年积累下来的两千幅画”,坐飞机到了美国。在此之前,草间弥生花了整整八年时间说服母亲去美国。

草间弥生的母亲来自一个经营种子的大企业家族,家中生活优渥,按照草间自己的话说算是“资产阶级”,甚至会资助当地画家。但母亲觉得自己的女儿以画画做职业,完全不像样子,她极力反对。

草间弥生说:“她是位精明的商人,我想家庭生意之所以成功大部分都是她的功劳吧。但是她是个特别残暴的人。她不喜欢我画画,常在我画画时撕毁我的画布。”母亲企图借权威毁掉一个小女孩的梦想。但草间弥生仍然想尽办法画画,她从进出家中的工人那里偷油漆当颜料,然后把捡来的麻袋当画布。1945年,16岁的草间弥生的画作入选“第一届全信州美术展览会”。

1948 年,坚持自我的草间弥生还是遂了自己的愿,进入京都市立美术工艺学校学日本画。但是她“一点都不喜欢古板且保守的学校。老师什么也不教,只要我们拼命把图画得精细……我也很讨厌京都那种给画家排名,或者是搞师徒关系之类的麻烦事”。于是她就逃课,画自己的,有时候她“与南瓜的精华对坐,忘记世间的一切……就像达摩面壁十年那样,花一整个月处理一个南瓜”。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2017 年于赫希洪博物馆展出的镜屋作品《我对南瓜所有的永恒之爱》(All the Eternal Love

有一次,在一间旧书店看到美国女画家乔治亚·欧姬芙(Georgia O'Keeffe) 的画作之后,草间弥生认定美国才是艺术的自由之地。欧姬芙的画作是20 世纪20年代美国艺术的经典代表,大多是半抽象半写实的花朵、岩石肌理、动物的骨骼、荒无人烟的美国内陆景观。草间弥生作为一个崇拜者给欧姬芙写信,没想到竟收到了回信。她更打定了主意要去美国。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欧姬芙《红色美人蕉》,1919年

过了四年,草间弥生在家乡松本市的画坛有了一些小名气,在公民会馆举办了两次画展,但她完全不满意自己的状态。

到20 世纪50 年代中期,她通过各种关系,以去西雅图办个展的名义办理了美国签证,然后为了省去各种麻烦,她偷偷把100万日元换成美金,“缝进洋装,塞进鞋尖,弄得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就这样去美国”。那个时候,这么多钱可以在日本盖上好几栋房子,但到了美国,财务上只出不进的绘画生活很快让她跌入了贫困的境地。特别是从西雅图搬到纽约之后,“我陷入了贫穷的低谷”。工作室窗玻璃都是破的,晚上只能睡在一块坏掉的门板上,而因为工作室位于商业区,晚上没有暖气,晚上“寒气渗进骨髓里,冷到肚子痛”。

但她的坚毅精神反而被激发出来。她将纽约看成是“一个充满无限可能与野心的战场”,即便自己两手空空,也“下定决心要改革艺术,全身的血液为之沸腾”

她开始创作日后名震画坛的作品。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从桌子延伸到地板上的点*

曾经给她莫大鼓励的乔治亚·欧姬芙到纽约去看她,还把自己的经纪人也介绍给她。草间把卖画的钱全部用来买了画材,在工作室里竖起一面巨大的黑色画布,“大到不踏上梯子就够不着边”。

她用白色颜料在黑背景上涂抹下第一个白点,“然后在上面尽可能用纤细的笔触画满数百万个点,完全不留空隙地编织一面白色之网”。而这幅作品的名称,叫作《无限的网》。

她太过专注于这些没有实际形象的网点,看望她的朋友觉得她可能精神出了问题。而她自己也确实在作画中出现了幻觉——“只要开始在画布上画点点,接下来就会从桌子延伸到地板,最后一路画到自己的身上……让这面‘点点之网’无限扩张”。(引自:草间弥生著,郑衍伟译:《无限的网:草间弥生自传》,中国台湾木马文化,第41 页)

在她成名之后,在美国WABC 新闻电台接受艺术评论家戈登·布朗(Gordon Brown)采访时,她曾将这种幻觉和童年的幻觉联系起来:“我笔下的网不仅超越自己,更超越画布本身。这些网一直延伸至墙壁、天花,最终覆盖整个宇宙。”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英国诗人、文艺评论家赫伯特·里德(Herbert Read)在看过1960 年举办的草间弥生个展之后评说草间画作中的增殖概念:“她创造出一种形式,用首尾一致、仿若菌丝般不停增殖的白色掩蔽物,把意识封闭起来。那是一种自律的艺术,用毫不遮掩的方式呈现一种超越的真实。”

这种既魔幻又真实的延伸幻觉,在草间弥生童年时就出现了。在她懂事之后,周围的事物常常会“活”起来,比如她去家中的采种场,身处一大片堇花的花圃中,那些花长出了人脸,“它们对我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大到我的耳朵开始痛”。之后,她在各种事物的周围看到光芒,而且

“陆陆续续和不同的灵魂相互交流,和它们对话,从现实世界钻进幻象的光”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一张桌布上的红色纹饰开始在空间里蔓延,天花板、窗玻璃、柱子全都盖满了一样的花色。她感到“整个身体、整个宇宙都被红色的花纹填满,最后我就消失了”。之后, 她说感到在这种永恒和无限中“还原成我自己”。这也就是草间弥生提出的著名的“自我消融”理论的最初来源。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2017年3月赫希洪博物馆展出的《星团积聚》(Accumulation of Stardust),2001年,图:Ron Cogswell,Filckr

幻觉实际上来自草间弥生的精神疾病。因为阴郁的家庭环境,她患上了人格解体神经症(depersonalization neurosis)。在23岁时于家乡举办的画展上,当时十分欣赏她的才气的精神病学专家西丸四方,将草间弥生的病症诊断为“(综合失调症与躁郁导致感情障碍的)非典型精神病”。西丸四方还将草间的精神疾患与凡·高联系起来,认定他们是同一种天才。

草间弥生将自己的精神状况写在一首名为《隔离幕布的囚犯》的诗中:

“若是把自我遗落在疏离的帘幕中,日暮、孤身、恐怖,此生有限却是无尽苦海,如草尘埃飘摇。”

当这幅《无限的网》展出时,占据了画廊整整一面墙,观众站在这面墙之前,通常会感到“无限的迷茫”,因为画面从远处看,好像一片茫茫的细雪堆积而成,但细看那一个个网眼,会被一种密集感击中,进而有眩晕的感觉。因为她一笔一笔地在画面上涂抹,不断反复,干燥之后的白色颜料出现了丰富的层次,产生一种实体感,你感到草间弥生好像努力地画了很多内容,但同时,一种巨大的“空无”在这种无限中体现出来。

草间弥生利用这种无限同时埋葬又解放了自己。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法国时尚随笔作家弗朗索瓦丝·莫蕾尚(Francoise Moréchand)在看过草间弥生的作品之后,给草间写过一段话, 感人至深,也精确地描绘了这种“消融”中蕴含的精神自由:

“‘ 我’ 在有限之海发光。张望、身处内心的尽头, 于世界深深的角落。轮轴回转不停,缓缓转动,激烈飞旋。因为没有起点也没有结束, 因此它是无限,它不存在。我一边接受诅咒一边蒙受嘱咐, 因为观看与被看之间并没有界限。

因为我已自由。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圆点南瓜无限镜屋

*圆点时代*

成名之后,波尔卡圆点作为草间弥生作品中另一个重要的创作元素越来越多地进入人们的视野。

波尔卡圆点最早是在19 世纪后期英国流行的一种设计元素,由许多大小不同的圆点构成,常见于儿童服饰、玩具及家具设计。在草间弥生的众多画作中,就像《无限的网》那样,重复排列着无穷无尽的波尔卡圆点。她甚至跑到商店和垃圾堆里捡拾别人扔掉的装鸡蛋的纸蛋托,把它们连接起来,粘在整面墙那么大的画布上,而蛋托那圆形的底座, 也形成了一种规则的波尔卡圆点元素。这件作品在2005 年佳士得拍卖会上以119.2万美元的价格售出。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当观众走近这些圆球,就会看见无数个自己在这些球中显现。开展之后,草间弥生甚至用两美元一个的价钱贩卖这些能映照出观者自身的圆球,为的是“反对艺术商业化”,但这个行为很快被禁止了。

这个实体的无限蔓延的球,在日后的诸多回顾展中成为一项经典装置作品。人们不仅把它们铺在场地里,还会把它们扔进水池,映照出无数个天空。她说那像“一种在水边无限增殖的不明生物,带给观众鲜明又强烈的印象”。

草间弥生好像被圆点之网的诅咒操控了,发出近乎癫狂的宣言:“我把一切都押在圆点上,想要跟历史造反。”按照草间自己的解释,她是想掌控每一个点,从自己的位置,“度量宇宙的无限”,每一个点就好像是一个自己,她说:

“我的生命……是亿万粒子中的一点。我要用天文数字的斑点,编织出一张苍白虚无的网,在此时此刻提出宣言, 消融自我、他者和宇宙的一切。”

草间弥生的圆点:精神深处的战场

直岛上的草间南瓜雕塑,图:jmhullot,Flickr

在20世纪40年代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的“行动绘画”之后,就没有出现撼动时代的巨大风潮,而20世纪60 年代草间弥生的《无限的网》与重复圆点的出现,很显然在这个时代的艺术池塘里砸下一块分量沉重的石头。而水面的涟漪,就随着她无限重复的点与网,不断地涌动到四面八方。

1993 年,草间弥生以日本代表身份正式参加第45届威尼斯双年展,当时担任双年展日本委员的日本多摩美术大学建畠皙教授这样总结30多年前的草间艺术(引自:草间弥生著,周以量译:《圆点女王草间弥生》,中信出版社,第52 页):

“我们的目的在于,将焦点集中在草间弥生从抽象表现主义向极简艺术、波普艺术转型时期所起到的先驱性作用,认真地重新评价其作为‘纽约学派’走向的引导者的艺术家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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