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還是沒準備好做你女兒的後媽

“也許是我不夠愛吧,沒愛到可以為他付出一切的地步,還沒開始我就已經膽怯了”

講述人:匿名

對不起,我還是沒準備好做你女兒的後媽

小趙是我班上的學生,和其他孩子不同,她有著那個年齡的孩子所沒有的沉靜。

別的孩子剛畫十幾分鍾就坐不住板凳了,找著各種理由要把自己從教室解放出去。

小趙不是,她安靜得很,講解的時候她認真聽,讓動筆畫的時候就認真畫。有時我希望她鬧一點兒,不聽話一點兒。太聽話的孩子總讓我覺得心疼。

上完課,孩子們紛紛被家長接走,小趙不是沒人接,只是接她的人來得很晚。

她總是一個人待在等待家長的自習區裡,像迷途的羔羊,只要一有人從門口經過她就抬起滿懷期待的眼睛,然後又失落的低下頭,不知要經歷多少次的期待與失望的交替才能等到她想等的人。

大概失望的次數多了,總能聽她發出與年齡不符的嘆息聲。我覺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走過去,卻看見她的畫本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兩個名字。

我問她嘆什麼氣?

她皺著小臉說班裡的兩個男生喜歡她,她不知道要選誰好。

我笑了,坐下來聽她分析。

她說,這個給她帶糖吃,那個給她好看的畫筆。

我逗她,那你到底喜歡哪個?

她一副小大人的口吻,我大概哪個都不喜歡吧。

我說怎麼會呢?不是送你糖和畫筆嗎?

她點著小腦袋,對啊,我喜歡他們是因為糖和畫筆,可是我爸爸說真正的喜歡是說不出原因的。

我沉默了,不知道怎麼再跟她探討這個話題,畢竟在這方面我並不比一個孩子高明到哪去。

有空的時候我會多陪她一會兒,給她的配色提建議,檢查她的作業,或是一起讀一會兒故事書。

老師總是有自己格外偏愛的孩子,一碗水端平都是騙人的。我確實格外偏愛小趙。她也特別喜歡黏著我。

有天我發現她情緒不大對,雖然依舊安靜,那個幼小且脆弱的靈魂卻好早已經不再這個教室裡了。

課後,她第一個衝出教室。我覺得不對勁,趕緊跟著她,最終在走廊盡頭的角落裡找到了哭得淚流滿面的她。

她衝到我懷裡,她說,老師,我爸爸媽媽離婚了。

現在的孩子格外的成熟,他們知道死亡不是睡著了而是永遠醒不過來;他們也知道離婚意味著,原來生活在一起的爸爸媽媽將從此分開。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就像不知道如何安慰當年的自己一樣,只能輕輕抱著她任她在我懷裡哭泣。

小趙哭過之後,啃著我給她買的甜筒,似乎已經忘了她的世界剛剛塌陷。甜筒還沒有吃完,小趙猛地從我身邊竄起來,朝門口的那個高瘦的身影撲了上去。

我看著那個男人跟記憶中少年的模樣緩緩重疊起來,才意識到,原來他也是姓趙的。他看著我愣了半天,似乎費力地在記憶中翻找著我已經被歲月腐蝕得模糊不清的姓名。

他不知道當他終於恍然大悟般叫出我名字的時候,我也跟著鬆了口氣,其實我怕他已經把我忘記。

幾個月前許久不曾聯繫的高中同學邀我參加同學聚會。我不大願意出現在那種場合,但想著能在聚會上見到他也說不定。可轉念又覺得見到了又能怎麼樣呢?聽說他已經結了婚有了孩子。於是我推說那天早已經定下了其他事情,沒去參加聚會。

他看著我驚訝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他們說你當了老師,我還不信,沒想到是真的。

何止他想不到,就連我自己都想不到,當年班上最叛逆的那個孩子,居然拉直染黑了頭髮,當了老師。

因為父母的離異我在最叛逆的年紀成為了叛逆的代名詞。老師們不待見,同學們不歡迎,我卻依舊我行我素地成為整個班級的眼中釘、肉中刺。

我覺得我們兩個似乎是南北的兩極,是永遠對立的存在。他是班裡永遠的第一,而我是倒數的。我們是班上唯二的老師不管的人,因為他沒必要管,而我沒價值管。

我記得那應該是堂體育課,班裡只剩我們兩個人,分別窩在教室最後一排的兩端。我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他說,把你那本書借我看看唄。

我扭過頭指著桌子上磚塊一樣的盜版網絡文學,問他。

“這個?”

他點頭,我把書飛過去。

他在書砸在他身上之前伸手接住。

我轉過頭繼續睡。

我迷迷糊糊地睡著,又從睡夢中突然驚醒。那本書的扉頁上有我的畫。

我氣急敗壞地走到最後一排地另一端,看到他桌上翻開的扉頁上,一個清秀少年的黑白素描,那雙俊秀的眼睛似乎從紙上躍起,活生生地望著我。

我砰地把書合上,從他桌上抽走,走回教室的另一端,頭衝著牆,裝睡。

教室最後一排的另一端傳來的聲音說:“畫得挺好的,你有沒有想過考藝術?”我繼續裝睡,沒有答他,可他的話卻在我心裡紮了根。

後來我真的去考了藝術,老師也誇我畫得不錯,只是他們不知道我畫的最好的不是伏爾泰和米開朗基羅,而是他的眼睛。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小趙看我的時候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是時隔多年,從那個少年生命中延伸出的一個新生命在看著我。

我們沒有熱切地寒暄,他只是謝過我對小趙的照顧就帶著她走了。從那以後我待小趙更加不同,我本就喜歡她,更何況她是他的孩子。

下課晚的時候,我常去學校附近的餐館吃飯。那次正吃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推門而入,小的那個朝我撲過來,甜甜的叫我。

小趙認定了我的餐桌就是她的,我們也就順理成章地坐在一起吃飯。小趙在熟悉的人面前格外放得開,唧唧喳喳地不老實吃飯,卻拯救了我們這一桌的尷尬氣氛。

吃過飯,狂風裹著雨急吼吼地砸在餐館的玻璃窗上,暫時是走不了了。我和他各要了一杯咖啡,小趙喝果汁,然後兩大一小三個人把餐桌當成書桌,忙著作業和工作。

我拿著速寫本,假裝臨摹這窗外的風景,卻偷瞄著對面的那個男人,畫我年輕時曾經畫過的面孔。我的畫技這麼多年應該是有所長進的,可是卻怎麼也畫不出年少時愛慕過的面孔。

筆不聽我的使喚,兀自停下,它大概知道,是人變了。

我看著坐在對面的這對父女,小趙問他問題的時候他總是很自然地停下手裡的工作,耐心地給她解答。在被窗外的疾風暴雨暫時隔絕成為孤島的小餐廳裡,我因為這一大一小的對答而感到格外溫馨。

我想如果當初我不那麼叛逆,拿著不會的題去問他,他會不會也如此耐心地給我解答。

在那之後,我們見面的次數多了起來,常常是很晚了還帶小趙一起吃飯。原本的尷尬氣氛在一次次接觸中被沖淡,我們聊各自的工作,聊這些年的生活,聊當年的同學。想不到,過了這麼久我們才真正的認識對方。

他託我多照顧小趙,其實他不說我也會格外留心小趙。

一天上完課,我看小趙臉色有些不對。她冒著虛汗說是肚子疼。我給他打電話,他不接。我只好先帶小趙去掛急診。醫生說是急性闌尾炎,必須馬上手術,問我是不是監護人。我說不是,醫生馬上用看人販子的眼神看我。

我趕緊給他打電話,連番轟炸之下,他終於接了。我告訴他小趙急性闌尾炎要手術,讓他這個監護人趕緊過來。手術很順利。在等待小趙醒過來的時候,我們兩個聊了很多,包括小趙的媽媽。

有些事情不能用對錯來評價,例如婚姻。我聽的出,沒能好好維繫好那段婚姻,讓小趙成為大人們的犧牲品,他很內疚。醫院消毒水的味道讓我胸悶得說不出話來。

他說,這時候你不是應安慰我一下嗎?

我說,安慰什麼?你活該內疚,如果不能給她健全的家庭,當初就不應該生她出來面對殘酷的現實。

他被我突如其來的指責噎得說不出話來。

小趙的甦醒打破我們的沉默,我們倆一左一右來到她的床邊。麻藥散去,孩子覺得有些疼了。她很堅強又聰明,知道大人的弱點,忍著疼,說等不疼了想去遊樂園玩。他當然一口答應。

小趙說,我想讓老師跟我一起去。他帶著對女兒的愧疚猛地點頭。我在旁邊腹誹,我什麼時候答應了?

過了好一陣子,小趙蹦蹦跳跳地痊癒了。他問我能不能陪他帶小趙去遊樂園玩。我本想將他一下,但想著小趙,也可能是我太渴望和他們父女在一起時感受到的溫暖,我答應了。

小趙在中間,我和他各牽著小趙的一隻手,兩個人也像通過這孩子握了手似的。我們陪小趙玩了好多項目,傍晚的時候,小趙說想去坐摩天輪。我覺得不錯,日落的時候在摩天輪上看看風景還挺浪漫的。

可是他不願意,一直找藉口,說太晚了該回去了。我說,晚什麼,坐完摩天輪再走。他很無奈地跟在後面。

摩天輪開動了之後,我一直貪戀這下面風景,等回過頭看他的時候,卻發現他臉色蒼白,神情緊張地坐在那。

我問他,你恐高?

他無力地笑了下。

我安撫似的拍拍他的手,卻被處於恐懼中的他一把抓住,將我的手緊緊的握在他手心裡。

我緊緊反握住他的手,從手中的力量給他安慰。我想,恐高真好,可以讓一個人肆無忌憚的去接觸另一個人。

直到下了摩天輪,他也沒有把我的手鬆開,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裡細細的掌紋。等他終於反應過來鬆開我的手,我的指骨已經被他捏得發白。那溫熱的觸感從手心離開竟然覺得有些空虛。

小趙還要去玩別的項目,我和他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坐著等她。我拿出隨身帶的速寫本,灰色的線條落在白紙上勾勒出小趙天真的笑容。

畫好以後,我給他看,你看小趙的眼睛特別像你。

他看看畫又看看我,說,我記得你當年好像也畫過我。

我瞥開眼睛不敢與他對視,就像不敢承認自己曾經喜歡過他一樣。

我說,你記錯了。

他說,不會,我記性很好。

他的手握上來,再次覆蓋在我的手上,帶著夏天特有的熱度。

我說,已經從摩天輪上下來了,你還怕什麼?

他說,不害怕就不能牽你的手嗎?

我任他牽著手,任熱度在手掌與指尖肆虐。

那以後我們倆的關係更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兩個人什麼都沒說,卻又什麼都知道。我猶豫著要不要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他總是加班,我乾脆直接帶小趙去吃飯,然後在餐館裡等他。

小趙還不到上小學的年紀,卻已經認了不少字,捧著本帶插圖的童話故事集在讀。小趙邊看邊跟我討論書裡的內容。

她說,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後媽好討厭啊。

我心裡咯噔一下。

我問她,如果我是你的後媽你會討厭我嗎?

她說,後媽都不是好人,我喜歡老師,所以老師千萬不要當後媽。

孩子總是容易用最直白的方式把真相說出來,即使我是那個不想面對現實穿著新裝的皇帝。

我想,我喜歡小趙,也喜歡他。可是喜歡和承擔責任是兩碼事。作為老師的喜歡和作為一個媽媽的責任是兩碼事。

生活的瑣事會不會將這種喜歡消磨殆盡。也許是我不夠愛吧,沒愛到可以為他付出一切的地步,還沒開始我就已經膽怯了。

之後我還是常常看到他,但卻有意無意地回絕他的邀請,連小趙撒嬌似的請求我也都狠心拒絕了。

那天是小趙過生日,孩子央求我一定要來。我們一起吃了飯,切了蛋糕。小趙很開心,在後座睡著的時候,臉上都帶著笑。

車開到我家樓下,他跟我下了車。小趙留在車裡沒有醒,我們在離車不遠處坐著。我知道他有話要說,於是安靜地等著。

終於,他在黑暗中開了口,你是嫌我帶著個孩子嗎?

我說,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喜歡小趙,即使沒有你,我也對會對她很好,怎麼會嫌棄?

他說,那是為什麼?

他應該是察覺到我的刻意疏遠。

我說,我有信心當一個好老師,卻沒信心當一個好媽媽。

他沉默了,我說的應該也是他擔心的。我說,以後小趙還是我最喜歡的學生,你還是我的同學。我的關係最多隻能這樣了。他苦笑著,沒有說話。

我以為,我至少還可以繼續當小趙的老師。但沒想到,很快連當她老師的機會都沒有了。他因為工作調動,帶小趙去了珠海。他們父女走的那天我剛好有課,沒有去送。

小趙會玩微信,總是跟我聊天。在這個孩子面前我總是有很多角色可以扮演,我是她的老師、朋友和情感專家。

她跟我視頻的時候,常常聊著聊著就睡著了。我等她睡著了就關掉視頻。那次我們開著視頻,聊了一會兒,小趙那頭便沒了動靜,估計是睡了。

我低頭畫了會兒畫,再抬頭的時候卻看視頻那頭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隔著屏幕望著我。我們兩個在視頻的兩端沉默了。

因為怕打擾到小趙睡覺,我們都沒說話,就那樣看著對方。

我在速寫本上寫了幾個字,給他看。

“還習慣嗎?過得好嗎?”

他同樣在紙上寫,“會習慣,過得好,只是想你。”

我笑了一下,心中泛起無限苦澀,關掉了視頻通話。

我用鉛筆在速寫本上寫下只給自己看的回答。

“我也很想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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