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你走進一間日式餐廳，或許都會在牆上發現這樣的一些畫。
葛飾北齋《凱風快晴》
歌川國芳《相馬の古內裡》
這種名為“浮世繪”的裝飾畫對於我們來說並不陌生，它承載了日本藝術最絢爛的篇章，用鮮豔的色彩和豐富的層次向世人傳遞著日本匠人的精神。
喜多川歌磨《江戶寬政年間三美人》
歌川廣重《大橋驟雨》
在眾多浮世繪大師中，又以喜多川歌磨、歌川廣重、葛飾北齋為其中翹楚。不過，和前面兩位美人畫和風景畫的代表比起來，葛飾北齋卻始終讓人無法定性。他就像一位在浮世繪中暢遊的老頑童，下筆即有神，他研究了荷蘭的西式透視方法，用來描繪日本本土的日常生活。從百態人物到地貌風物，從鬼怪傳說到如玉美人，各種題材信手拈來，90年的人生旅程中從未停下過畫筆，他自己也曾笑稱“活得太久了，所以什麼也都能畫了些”。
葛飾北齋像
葛飾北齋《神奈川衝浪裡》
最終，他也成為了對歐洲畫壇（特別是印象派）影響最大的日本畫家，梵·高、莫奈等等印象派畫家更是奉其為神明。他70歲時創作的46幅系列風景畫《富嶽三十六景》流傳最廣，其中名作《神奈川衝浪裡》直到現在都是很多文藝青年的手機殼標配。
梵高名作《星夜》中的渦捲圖案即被認為參考了葛飾北齋的《神奈川衝浪裡》
《北齋漫畫第十篇》：葛飾北齋也是最先使用“漫畫”一詞的畫家，被認為是日本漫畫的先驅
雖然葛飾北齋的名號叫的響亮，但很少人知道，北齋有一個三女兒，畫號“葛飾應為”，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浮世繪畫家，被後世譽為“江戶倫勃朗”。
或許是因為父親的光芒太耀眼，又或許是在浮世繪的世界裡，女性總是被描畫的對象，無法成為畫筆真正的主人。所以就算在日本，關於葛飾應為的官方資料也極其有限，我們只能從隻字片語和後世的虛構作品中一探究竟。
動畫電影《百日紅》
NHK傳記片《眩~北齋之女》
2015年，一部名為《百日紅》的動畫電影上檔，它改編自日本江戶風俗研究者杉浦日向子的同名小說，展現了葛飾北齋和應為這兩父女的生活和繪畫場景。2017年，日本NHK電臺又製作了關於葛飾應為的個人傳記片《眩~北齋之女》。從這兩部作品中，我們有幸窺見了這個奇女子的一生浮沉。
北齋門徒所繪葛飾應為畫像
應為作為北齋的三女，被家人喚作“お栄”，面容不算俊俏，從北齋弟子留下的記錄中還可得知，她長了一個“地包天”的下巴，所以北齋也經常直接喚她「あご」 （音ago 下巴的意思）。她的畫號來歷就更隨便了，因為北齋在畫室裡經常隨意地叫她“喂~喂~”（「おーい」），所以她就給自己起了這個叫「応為」（音 おうい）的畫號。
以現在的眼光來看，應為在當年的日本江戶時代，也算的上一個十足的“怪咖”，放現在可能會被人戲稱“女漢子”。日本女性的地位原本就並不高，而且畫浮世繪幾乎都是男人的活兒。女人一般都依託於自己的夫君，在家相夫教子，不會以畫家的身份為生。
但應為不一樣。她性情剛烈，抽菸喝酒樣樣不拉，曾經和一個不知名的畫家結婚，但因為說話過於耿直，總是指摘丈夫的畫，搞得她夫君異常惱火，最終，一紙休書把她打發回家了。在那個年代，女性被離婚絕對算的上是一個“汙點”，會被人戳後背指指點點。但應為也並沒有太在意這件事。
從她回到孃家的那一刻，她就成為了父親最得力的助手。照顧父親的起居，同時協助北齋完成製版、畫底稿等等工作。不過就算和父親同在畫室裡，她也從不做家務、收拾屋子。每天和父親一樣，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繪畫中。身為葛飾北齋的女兒，自然繼承了父親的極高天分，從小就跟著父親在外練習寫生、素描。所以畫浮世繪對她來說，就和吃飯睡覺一樣，是一種本能。
日本博物館中模擬場景：葛飾北齋與應為在畫室的場景
現在，有很多葛飾北齋的研究中就指出，北齋晚年的許多畫作都是由他和應為共同完成的。由於活到了90歲高齡，北齋也是活到老畫到老，但在他80歲以後，畫中筆觸卻依然細膩靈活，不似一個老人的手筆。在《眩~北齋之女》中就提到了這樣一些畫中的細節。
《牡丹與蝶》圖中花為北齋所繪，蝴蝶是應為所繪。
《唐獅子圖》據傳圖中獅子為葛飾北齋所畫，周圍花團是應為繪製。
90歲前夕北齋的最後一幅畫作《富士躍龍》，應為畫了那座雲盤霧繞的富士山，北齋則完成了騰空之龍。
《眩~北齋之女》中父女二人繪製《富士越龍圖》的場景
不過，作為北齋的女兒，應為並不只是活在父親光芒下的那團暗影。她依然憑著自己的悟性，為浮世繪的世界增添了幾分“光亮”。尤其是她畫的女性肖像，就連葛飾北齋自己都說“如果要論畫美人圖，阿榮在我之上。”
《眩~北齋之女》中應為練習人物畫
葛飾應為傳世的畫稿並不多，現存的作品僅有10張。但這10張畫作每一幅都是精品，集中展示了她的才華。應為的畫作打破了傳統浮世繪的固有形態，她研究了荷蘭著名畫家倫勃朗處理光影的方式，在原本並沒有光影對比關係的傳統浮世繪中，加入了豐富的光影效果。
所以她的作品也被後世評論家稱為“光之浮世繪”。傳統的浮世繪是一種帶著裝飾畫性質的民俗繪畫，所以它並不強調光影之間的關係，只是依靠精簡的線條排列和鮮明的色彩來區分前後景，所有的景物都在平面上色，同時不加入陰影。採用非嚴謹的科學的透視關係，比如散點透視法、前縮透視法和重疊透視法等等。
但在應為的畫中，你能明確地看到歐洲繪畫的影響。特別是她的兩幅代表作《吉原格子先之圖》和《夜櫻美人圖》，光影效果尤為亮眼。
葛飾應為，《吉原格子先之圖》，浮世繪太田紀念美術館
《眩~北齋之女》還原應為作此畫時的場景，現在有很多圖源仍將這幅畫誤認為葛飾北齋所畫。
影，塑形萬物，而光，凸顯萬物。《吉原格子先之圖》中，整個吉原妓院場裡各色人等的形態通過光影之間的對比躍然紙上。花魁們端坐在柵欄中，神態各異，有的低垂眉目，有的面目淡然，而柵欄外的客人，好似目光爭相越過格子的阻擋，品評花魁的美色，有人哈腰弓背，有人墊腳探頭，雖然看不清他們的神情，但動作卻一目瞭然。
《眩~北齋之女》還原應為作此畫時的場景
柵欄外天色灰暗，客人們只能憑藉燈籠的亮光探路，星星點點的燈籠投下的暗影就和柵欄裡的火光通明交相呼應。柵欄在光亮的照射下投射出一道道格子樣的暗影，成為了畫面最前端的焦點。這樣鮮明的明暗比照讓原本古板的人物風俗畫呈現出了一種獨特的活力。對比下面幾位大師描繪吉原的作品，瞬間就會讓人感覺到它的特別。
《張見世》 喜多川歌麿
《新吉原大門口之圖》葛飾北齋
還有這幅《夜櫻美人圖》，整幅畫面背景色幾乎被籠罩在夜色中，呈現出一片灰暗之色，但畫面上方几點星光和樹影之間的輝映就讓整幅畫的情趣倍增。
《夜櫻美人圖》葛飾應為
而畫面前方，一個身著華服的美人藉著火燭的微光，拿著手中畫筆在描繪著什麼，臉上充滿了柔情的笑意，她的臉被燭火照的通紅，而身形又有一半掩於夜色。畫面中光與影的和諧交融營造出了一個優雅而浪漫的夜晚。
《眩~北齋之女》還原應為作此畫的場景
看完應為所有的作品，你就會驚歎於她對於光影的把控能力和對人物神態的細緻描畫。
《三曲合奏圖》葛飾應為
《關羽割臂圖》葛飾應為
《月下砧打美人圖》葛飾應為
但這樣的風格並不是一天煉成的，在一開始，應為也會模仿父親的筆觸，也會被父親指摘“畫人物過於僵硬”，但這個倔強的女人和他執著的父親一樣，十年如一日地磨鍊自己的技法。江戶早年多發大火，為了捕捉光和影迸發的效果，應為經常跑去火場，在近處觀察火星燃燒時的狀態。正是這樣近乎“癲狂”的狀態，讓她最終走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但你又能說她的一生不孤獨嗎？正是因為對繪畫的執著，所以孤獨，所以痴狂。說北齋是個“畫痴”，應為又何嘗不是呢？
她好似一生在追逐父親的光芒，卻又一生都在努力地跨越這座山峰。在陪伴父親走完90年的生命之後，應為就像是失去了人生寄託一般，在她67歲之時，拋下幾紙畫影，沒有和任何人告別，就這樣徑自走出家門，從此消失在人海無影無蹤了。
《百日紅》中葛飾應為的形象
如果應為是男兒身，她的故事會不會有另一番景象呢？江戶時代的浮世繪畫家，正如那盛放嬌豔的百日紅，競相怒放。應為身在花海，不是最傲人的那一朵，但一定是最讓人愛憐、最引人唏噓的那一朵。
閱讀更多 瘋眼穆迪君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