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翻書報，讀到白樺先生的一篇散文《我是一個歡樂而醉的飲者》，其文行雲流水，給人靜謐而又舒暢的感覺，其中有一段文字我頗有同感。
“我不反對中國式的文雅的飲酒，以緩和的節奏去對付烈性美酒，說得簡練些只有四個字：以柔克剛。像燒紅了的火炭似的酒滴一經入喉之後，曲曲彎彎的腸子就漸漸伸直了，僵硬的面部肌肉也鬆弛了，整個靈魂隨之光亮起來。話可能比較多，但常常有異彩，話裡有詩，有奇妙的童話，有深刻的哲理。當然也有像車軲轆一樣不斷重複的嘮叨。但都很美，很可愛，因為真誠。”
提起飲酒的真誠，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句俗話“酒後吐真言”。酒精的作用讓人撕去了虛偽的面具，還心靈以本來面目，醉酒者如莊子筆下的人物一般，是樸素、純真而又不失情趣的自然人了……
酒，可以讓人清醒，也可以讓人爛醉；可以讓人留下千古美談，也可以留下千古憾事；可以讓人走出煩躁與苦惱，也可以讓人尋找到想家的感覺……
一杯酒，也剛好站在清醒與混沌的邊界。
一杯好酒，既平衡又特別，既不可模仿又給人相熟已久的感覺；就像一個可交的人，往往懂得拿捏理智和感性的邊界。
時時刻刻都保持清醒理智的人和人生，不僅可怕，還有點可悲。
看似無瑕疵的人和人生，往往會存在更大的問題。過分的理智，會壓抑內心的真實情感，讓自我無限縮小，不敢去爭取內心真正渴求的東西，不敢去放肆自己的喜怒哀樂，只為了目標謹小慎微的活著。你沒法看見他作為一個真實的人而存在，站在對面，他的大腦飛速運轉，像個精密不出差錯的機器，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很多功成名就的政治家、大文豪，都是赤裸裸的酒徒……他們在事業上的建樹，象徵了他們面對世界時的清醒與強悍。酒，便成了他們通向混沌世界，重新獲得新生和能量的媒介。
即便是偉人，也會因為一切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即成就了自身，也困住了自己。
就像我們的思想得以被語言表達，但我們也被語言綁架；我們用時間劃分自己，過去、現在與未來，而我們也在時間中囚禁自己，過去的不可重現，現在的不可逾越，未來的不可妄念；我們懷念舊的文明，卻在新的文明中“野蠻”行進。
即便你選擇穩妥的、理性地、物質地看待我們的世界，但當個體歸於整個兒時空，便不再那麼絕對正確，個人生命變得極其渺小，你所有的堅持，還是要最終歸到混沌中來，你所有的理性的思想與行為，還是需要感性的來提升境界、融通百家。
所以，面對既清醒又混沌的人生，一杯好酒，一個可交的人，都會讓我們和想象力匱乏的平庸生活隔斷一些距離……
再次記起宋代青山惟政禪師的那段有名的“見山見水”公案，此時此刻的我心有慼慼焉：
見山即山、見水是水，那是看個熱鬧、看個真實；一如喝酒的感覺，或樸質或曖昧、或驚豔或期盼；
再後來梳理這般心情的時候，見山非山、見水非水，那是看個悟性、看個意境，感悟生命的美好、留下一份柔軟的心情；
而，何時得個休歇處，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當你不再是個旁觀者，不再是局外人，你便融入這杯酒裡了，你便是這山、你便是這水。
所以說，無論是清醒還是混沌，我還是相信：
世間的美好其實一直未曾改變，也一直未曾從我們每個人心中流逝，雖然它會被我們繁忙而雜亂的生活暫時忘記、會被疲憊而操勞的情緒暫時屏蔽，但是，我始終相信，總會有那麼一個機會——
在某個節點、某個時段、某個剎那，會忽然喚起你的這份美好，這份心靈深處的純真，讓你感受到生命的高貴、生活的美好以及自己的純粹。
如果可能，把人生經營成一杯好酒，那些混沌的閒來之飲，一種種恣意又剋制的味道，它代表著情感和理性難以言說的結合，瞬間得以表達一切意義和感覺，久久蕩氣迴腸。
我相信，一個人的觀念，如果能給清醒和混沌留有空間，能夠容納更多相沖相斥的事物，會比任何新型的武器，都更有顛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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