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耶古城俯瞰
裡耶古城
裡耶古城和八面山遠眺
裡耶秦簡博物館
裡耶古城的漁民
裡耶秦城遺址
(本版攝影 曾祥輝)
翟 非
一
當裡耶隨著一所僻靜的土家小學華麗轉身為一座光鮮的秦代古城之時，一切情形便隨之而改變。裡耶已經演變成一個神秘凝重的湘西文化符號，讓湘西曆史變得完整厚實，讓湘西文明變得源遠流長。
裡耶秦城的橫空出世，猶若盛夏時節的霹雷豪雨，給人以震驚和清涼，亦如寒夜時分的冉冉朗月，使人頓覺明亮和豁然。裡耶秦城一度且一直為裡耶這塊久已平淡無奇的土地，注入神秘的元素。
裡耶秦城不大，卻是目前世上唯一完整的秦朝古城池。古城處處散發著一種神秘，神秘與神奇共處，神秘與凝重並存，神秘與大美同在，裡耶由此更加神奇、凝重、大美。
湘西籍現代鄉土文學大師沈從文如是說：湘西的神秘，和民族性的特殊大有關係。裡耶是湘西的裡耶，它的神秘不僅僅體現在民族性的特殊，更反映在歷史性的特殊，這種特殊性就是裡耶歷史失落的重現，甚或是失落的湘西曆史、華夏曆史的復活。
裡耶，你不愧為從宇宙縫隙中走來的時光使者。你的甦醒送來了文化湘西的一個全新概念——裡耶文化，使已然斷層的湘西文化，再次找到自家獨一無二連筋帶骨的源頭，使看似破碎的湘西文明，因你身世的發現而連成一線、融為一體。在你門前沿河兩岸不到三公里的狹窄區域內，居然接連倚疊著人類文明遺址：清水坪官山垉舊石器點、溪口新石器文化遺址、大板劉家堡商代文化遺址、馬頭山戰國烽火臺、秦代古城遺址、魏家寨西漢古城遺址、大板漢代古城遺址、灣塘唐代文化遺址、溪口小河元代居民遺址及裡耶明清古建築群……如此連續、如此密集、如此真實的文明遺存十分罕見，儼然就是一個天然的歷史文化博物館。
湘西曆史歷來缺少史料的眷顧，你卻還原了湘西曆史一個大寫的真實，使湘西文明鏈條更加緊湊牢實;你的到來，使得湘西在歷史長河裡，更加堅信地鎖定自己的身影和歸屬。蠻煙瘴雨，不是湘西的代名詞。湘西稱謂，只是始於民國時期。在此之前，湘西一直有著鮮亮不俗的稱呼：黔中郡、洞庭郡、武陵郡、沅陵郡、溪州、永保宣慰司。
裡耶，作為煥然一新的你，儘管你行邁靡靡，姍姍來遲，但你終究要來，你畢竟是文化湘西的靈魂，終將凝結在湘西子民的骨髓裡，流動在湘西文明的血脈裡，閃爍在華夏文明的長河裡。
二
裡耶，億萬年前天崩地裂的造山運動鑄就了你的體魄，一座船形般的八面山，是你龍盤虎踞笑傲風雲的膽氣;一條玉帶似的酉水，是你雄姿英發固若金湯的底氣。在水運主宰運輸的年代，酉水無疑成了東連荊楚西通巴蜀的生命通道，你也自然成了控制通道兵家紛爭的軍事要塞。當楚國初設黔中郡之際，你便成為楚國西北邊郡的防禦門戶。
戰國時期是一個禮樂崩潰踐踏生命的戰火紛亂年月，時至後期，各種力量拼耗最終促成秦、楚、齊三極鼎立之勢。在這勢均力敵的危局下，智者的謀略就是既善於維持一種假象的均衡，更精於不動聲色破解這種均衡假象的運籌。
秦國就是智者。
從秦惠文王到秦始皇，百年的良苦用心帶給楚懷王、楚頃襄王的是百年的焦慮睏乏。百年大計的實施集中到具體地域，就是百年的黔中郡之爭;幾乎可以說秦楚之爭核心，就是黔中郡之爭。
而裡耶，你就是這黔中郡之爭的風口浪尖。
對於黔中郡地望爭議頗多，但無論如何現在的湘西都在其轄區，裡耶無論如何都是黔中郡的要衝之地。黔中郡的得失關乎楚國的國運，裡耶的得失關乎黔中郡的安危。
三閭大夫屈原力主齊楚聯盟，矢志不渝，反被楚王疏遠流放，最後一次流放是放逐黔中郡。當楚郢都陷落之時，他一聲長嘆：“不畢辭而赴淵兮，惜壅君之不識。”帶著悽怨，壯懷激烈，懷沙沉江。
歷史上秦楚雙方對黔中郡都有過拉鋸式的反覆爭奪，第一次奪取黔中郡的是公元前280年的司馬錯，他選擇的是經巴蜀、溯烏江、登酉陽、穿酉水、克里耶的迂迴路線，隨後是武安君白起、蜀守張若再度徵拔，最後底定黔中郡的是秦大將王翦。
而今裡耶古城的面世和古城中殘留的依稀痕跡，都可以驗證一個事實——司馬錯大迂迴戰略，是通過裡耶來實現的。
三
裡耶，你的神秘與神采魅惑實在難拒，你有太多的文化堆疊，你有太多的歷史沉澱，你有太多不解的玄奧。在你所有的神秘與神采中，尤其是古井出土的秦簡獨領風騷，光彩奪目。
但凡瞭解古代史的國人，都熟知2200年前兩場大火，使中華民族精神財富蒙受了不可估量的損失。秦始皇一把火，幾乎燒盡諸子百家之言;項羽攻入咸陽後，又火燒阿房宮，把焚書中僅存的秦史也付之一炬。兩場大火，給中華民族思想史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疤痕。
大一統的秦帝國曆史實在是短了些，當史家們不曾來得及把墨跡未乾的記事竹簡捲起時，戰爭風雲就把一切記錄的真實和真實的記憶席捲而去。幸好還有裡耶秦簡——在淤泥層積的古井中奇蹟般保存下來。這不僅是湘西文明的幸甚!更是中華文明的幸甚!
裡耶秦簡從一、二號井中出土的就有3.7萬多枚，是以前湖北、甘肅、四川各地出土秦簡總和的七倍，字數達20多萬字，足以與殷墟甲骨文和敦煌文書媲美，堪稱是“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考古界最為重要的發現”。
裡耶秦簡是一部完完整整的地方官署檔案，一五一十地記錄了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至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的地方政務，正如專家所言，它復活了一段湮沒的秦史，為我們更加真切認識秦代找到了里程碑式的珍貴資料，並提供了全景式的思維空間。裡耶秦簡的記述不僅澄清了諸多糾結不清的歷史問題，改寫了不少歷史定論，填補了《史記》《漢書》中許多有關秦代的歷史空白，而且從根本上改變了幾千年來戰國秦漢學術史的面貌。
我國是最早發明和使用“九九口訣表”的國家，《戰國策》《管子》《荀子》等先秦史籍多有記載，但一直未曾得到實物證實，是裡耶秦簡對“九九口訣表”的完整記錄給予了引以為自豪的印證。
秦簡精確載明遷陵縣建於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首次提出洞庭郡、蒼梧郡的地望，為《史記》所載秦朝三十六郡做出了新的補充。
簡文反覆描述的秦戶籍制度和鄉里結構，說明遷陵縣城以外的長川大壑，並非是無人管理的“化外之地”，湘西很早就是皇家硃筆圈點的堪輿之地。
秦簡記錄的千里募兵經歷，糾正了史學界認為募兵制起於西漢漢武帝時期的習慣說法。
秦簡記錄的範圍遠非這些，涉獵的內容十分廣泛，有戶口登記、土地開墾、田租賦稅、地方物產、勞役徭役、倉儲錢糧、郵驛設置、兵甲物資、奴隸買賣、刑徒管理、祭祀先農、地方官制以及教育、醫藥等。
秦簡記錄之寬泛之翔實，已經超出一部官府檔案的侷限，而已成為一部大書——一部大秦王朝的百科全書。
裡耶，你因秦簡而厚實，秦簡因你而厚重。裡耶秦簡的意義，除了復活、填充、豐滿了秦代歷史，使得秦兵馬俑、秦長城、秦始皇陵因秦簡的寫真和映襯，而更加鮮活起來;尤為重要的是，裡耶秦簡所折射出秦王朝的暴政愈發催人沉思。
四
裡耶，你地處湘黔渝邊陲，瀕臨酉水之濱，自古就佔據要津佔盡地利，在凸顯其戰略地位的同時，也彰顯出其楚蜀通津的水運優勢。越來越多的事實證實，酉水自古以來就是一條國際貿易通道，是南方絲綢之路不可或缺的線路之一，而你就是這條南方絲綢之路上承接東西最具人氣的中轉碼頭。
眾所周知，現今對絲綢之路的外延，已經有了新的認知和擴展。絲綢之路除了西漢張騫開通的北方絲綢之路之外，還有海上絲綢之路、南方絲綢之路，其中南方絲綢之路開闢的時間最為古老。暫不深究南方絲路如何久遠，單單從始於春秋戰國來說就已經十分古老了。不言而喻，南方絲綢之路就是張騫所言的“蜀身毒道”，是古往今來的的確確存在的絲綢之路，是中國古代西南和中南地區經緬甸、印度通向西亞、歐洲的國際商道。
有史以來，湘西就與這條絲綢之路絲絲相連。南方絲綢之路的線路除開西道(起於四川成都的“旄牛道”)和東道(起於四川宜賓的“五尺道”)，應當還存在第三條路線，即起於重慶涪陵的水道，這條路線基本走向是：涪陵—龔灘—酉陽—裡耶—沅陵—洪江—凱里—貴陽—安順—曲靖，在曲靖與“五尺道”融合。裡耶古城的發掘、裡耶秦簡的問世以及裡耶商貿曾經的興盛都為南方絲綢之路東道的存在做出了有力的補充和詮釋。
南方絲綢之路又稱“蜀布之路”，因張騫在大夏國(今阿富汗)發現來自四川的蜀布而得名。蜀布是什麼?蜀布就是苧麻細布，其原料就是苧麻，本是長江以南地區的特產，西方稱之為“中國草”，因蜀地常用苧麻織布，便有了蜀布之稱。重慶古代就是蜀地，湘西從來就與巴蜀唇齒相依，山同脈，水同源，族同根。《後漢書·南蠻傳》載：“秦昭襄王使白起伐楚，略取蠻夷，始置黔中郡。漢興改為武陵，歲令大人輸布一匹，小口二丈，是謂布。”布即為蜀布，湘西自古就盛產苧麻布，歷來都是朝廷貢品。
裡耶古城出土的棕麻編織物和陶紡輪，為裡耶乃至湘西盛產苧麻布做出了響亮的回應。可見幾千年前萬里之外的大夏國列市叫賣的蜀布，未嘗不是來自湘西。
裡耶甚至現在的湘西區域，歷史上都具備了在南方絲綢之路上與西亞、歐洲各國進行絲綢交換的實力和能力。裡耶古城出土的西方戰國時期玉石砝碼、戰國時期綠色琉璃壺、西亞黃金佩飾三件稀世之寶，不容置疑地佐證了湘西與西亞、歐洲通商流程久遠。
土家人幾千年口頭相傳的《酉水船歌》對南方絲綢之路暗藏玄機：“四十八站上雲南，四十八站到長安。”這一聲聲祖祖輩輩力透濤聲的酉水號子，既為子子孫孫行酉水走四方道明瞭方向，又喊出了湘西世世代代行路難的辛酸和期盼。
如果說這些斷斷續續的描述，並不足以反映裡耶商業的繁盛;那麼改土歸流之後清末及民國時期裡耶碼頭的一度繁華景象，則足以使人驚訝不已，發人深思。
裡耶集鎮七街八巷，馬頭牆民居鱗次櫛比，行人流水，居貨山積，列肆招牌，燦若雲錦。有裁縫鋪20多家，大染坊10餘家，紡紗織布店70多家，鐵匠鋪10餘個，旅館夥鋪30餘處，其中兩層四合大院的綠園最受人青睞——供商人娛樂的煙花之地。1919年裡耶商會正式成立，1928年裡耶開始發行“憑票兌現”的商會票幣，在酉陽、秀山、黔江、彭水一帶邊區市面廣泛流通，享有盛譽。
裡耶商賈輻輳，百業興旺，尤其是桐油行業興盛一時，裡耶桐油的年出口量最多時在10萬桶以上，2000桶以上桐油大戶有20多家，協昌和、李同發、何惠祥等商號每年存油不少於5000桶。其中李同發家大業大，宅心仁厚，在抗美援朝時與梅蘭芳、常香玉一樣捐獻飛機一架。
商業興盛，則水運興盛。裡耶碼頭多達12處，裡耶船幫桅杆林立，細分三個幫口：長水幫、短水幫、上水幫，駕船業隊伍龐大，鼎盛時，航行水上的大小船就有200多隻，從業人數在千人以上。
別的不敢多言，在桐油作為戰略物資十分緊俏的二戰年月，每年至少有大量的桐油是通過南方絲綢之路東線銷往歐美的。
當時下絲綢之路話題再次聚焦的時候，當絲綢之路經濟帶即將舞動的時候，我們將以怎樣的心態來回眸歷史上絲綢之路上的裡耶呢?
無論怎樣，文化始終是絲綢之路經濟帶的血脈，文化會通是實現絲綢之路經濟帶暢通的基礎。裡耶文化古來就是絲綢之路的一個縮影，而今理當是絲綢之路經濟帶的文化靈魂。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裡耶文化都將與絲綢之路經濟帶血脈相連，更何況裡耶秦簡已經走向世界。
裡耶乃至湘西，正位於亞太經濟圈和歐洲經濟圈之間“經濟凹陷帶”的中國西部，湘西沒有理由不融入絲綢之路經濟帶，沒有理由不際會人類文明繁榮向欠發達地區擴散的歷史機遇。
沁園春·裡耶組詞
凌 宇
其一 裡耶發現
亙古山川，酉水蟠龍，八面擎天。看白巖映日，鴨龍戲水;柳坪沁綠，河鯉飆灘。酒肆揚旗，雕樓轉角，古鎮長蛇走北南。嘆千載，竟默然失語，獨處湘邊。
誰言此地荒蠻?忽石破天驚現大觀。喜城浮地表，氣兼雄姽;簡呈古井，神領乾元。秦楚邊城，明清商埠，華夏文明血脈傳。從今後，引尋秦之旅，旋踵深山。
其二 裡耶懷古
遠古洪荒，裡耶梅茶，闢地開天。有初磨石器，飛矛獵虎;新刓獨木，蕩槳飄灘。巖洞乾欄，春蠶夏黍，一路歡歌別野蠻。越千載，創文明一線，燭照天南。
誰知睦睦家園，引歷代梟雄三尺涎。似朝秦暮楚，十更國號;後吳先蜀，兩易旗幡。王霸爭雄，黎民塗炭，滿谷灘聲訴苦酸。更何忍，反蠻夷視我，化外孤懸。
其三 裡耶新篇
紅日中天，海晏河清，往事如煙。已新街剪綵，橫延鎮宇;故城出土，雄視湘邊。長練橫空，一橋飛架，笑別千年行路難。逢清夜，賞長河弄影，天水嬋娟。
天行默默無言，育睿智良能世代傳。有手撾溜子，音旋宇內;機輸卡普，彩靚人寰。膽識情懷，風騷文采，亦敢中原試比肩。迎春日，共土家擺手，舉族翩躚。
沁園春·裡耶戰國古城懷古
次韻凌宇先生
黃 葉
盤古開篇，五溪形勝，別有洞天。溯千年史蹟，後秦先楚;一川月色，沉碧浮灘。蜀道通津，煙波橫岸，酉水濤聲唱北南。繁華盡、更風吹雨打，孤鶴懸邊。
文明朝別荒蠻，喜舊地遷陵現大觀。有井藏簡牘，翰香隸篆;秦王韜略，獨領乾元。往事依稀，星河旋影。華夏風流競代傳。至今日，正筆飛墨舞，圖畫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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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 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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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裡耶西拉部
黃 葉
天上玉泉飛鏡湖，
一川新淥抱村孤。
心閒只與雲來去，
四面青山似有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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