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探源」代州风情—我的手工记忆,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啊!

在我们那地方有手艺的人是很受人敬重的。

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颇有些文化气息的小村庄,名叫书房院,过去出过不少读书人。最有名望的两个:一个是张凤翼,进士出身,官至大明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另一个是张崇礼,也是进士,先后做过大明的礼部侍郎、陕西布政使左使、南京通政使正使。张凤翼在我们那里留下很多传说,说他少有大志文武双全,说他如何在山海关骁勇善战领兵抗清——老先生英雄一世,晚年打了一次败仗,被小皇帝整了个不亦乐乎,老先生一气之下撒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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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死后就葬于书房院后面的张家园里,墓葬规格很高,石人石马,气势非凡,可惜的是六七十年代平田整地时被推得一马平川,墓前的石人石马也被埋在田地里。文物盛行后,不少人打上了石人石马的主意。好在县里的文物部门及早下手,将两具石人挖出来移到文庙里。我去文庙的时候,石人就放在棂星门的后面,虽然躺在地上,但仍能感受到它们威猛、英武的气势!老先生曾留下一张丝质画像,就保留在一户张姓子孙家里,日寇侵占代县后被小鬼子夺去了。与张凤翼相比,张崇礼就显得平淡了许多,不过对于书房院来说张崇礼绝对是一位至关紧要的人物。老先生退休后在书房院修建了一座小花园——考盘圆,考盘圆规模若何?现在己经无从考究,只留下一些地名让人想入非非。除过考盘圆外,老先生在考盘圆内还建起了一座供张家子孙读书的书房—一书房院书房院,叫得顺口了,就变成我们现在的村名了。

书房院有读书的传统,所以书房院的人对于读书人是特别高看一眼的。我的上一辈,以及上一辈的上一辈,他们生逢乱世,读书几近奢望。等我记事起,又恰逢文化大革命,比我年长的哥哥们也没有读成书。不能读书,或者读不成书,我的这些叔叔大爷哥哥们就把掌握一门养家糊口的独门绝技当成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一招鲜吃遍天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艺多不养人”等等都是老辈人口口相传的至理名言。受这种风气影响,所以我们那地方出了许多手艺人:木匠泥瓦匠、画匠、泥塑匠、唢呐匠——一这些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更重要的是收入也高,就成了当地有本事的人,受到大伙的敬重木匠中印象最深的是崇贵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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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贵爷爷住在我们张家大院的后院里,个子很高,宽头大脸,耳朵上常夹着半截红铅笔,每天坐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割个菜板子,或者修个风箱什么的。日子好过些就打家具,洋柜衣箱,直至后来的组合柜。当然最考验一个木匠的还是建房子了。一个木匠如果不会建房子,那还能是个匠人?我记得这是崇贵爷爷常说的一句话我们那地方的房子建得非常有讲究,一出水的平房,两出水的瓦房,当然两出水的瓦房是最端庄气派的了,更有甚者建那廊子瓦房就越发豪华了。瓦房的主体架构就是原木,几十根长短粗细的原木,在木匠师傅们的精心制作下,很快就构建起房子的雏形。那时的崇贵爷爷最牛气,叉着腰站在工地上,吆喝指挥着手下的十几个徒弟。崇贵爷爷性情好,做事又公道正派,在村里特别有威信,婆婆媳妇吵嘴了,左邻右舍闹矛盾了,都会叫崇贵爷爷去评理,崇贵爷爷呢,去了往小板凳上一坐,三言五语就把脸红脖子粗的人说得低下头。我对崇贵爷爷印象深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也差点成了木匠。我上学时学校还没有全部正规了,母亲就常常念叨着让我去拜崇贵爷爷为师。说读不成书,学上门手艺,长大了好娶媳妇。那时的崇贵爷爷年纪好像已经很大了,很少出去干活,母亲也一直没好意思开口。二姨姨嫁人后,我学木匠的事又提上议事日程。二姨夫在当地也是一位颇有名望的青年木匠,母亲这次早早就和二姨夫说好了,等我长大些就跟着二姨夫学手艺。二姨夫也很爽快地答应了。过了几年,我稀里糊涂地考上了外地所学校,当徒弟学木匠的事自然撂倒后脑勺了。那年暑假回来,恰赶上崇贵爷爷下世母亲说崇贵爷爷睡着后就再也没有醒过。

我写过一篇小说叫《唢呐王》,其实在生活中是有原型的。书房院的这位唢呐王名叫王银富,我叫他银富大爷。银富大爷一家是从外村搬过来的。银富大爷有两个儿子,都跟着他爹学唢呐。每天晚上,两个儿子吱吱鸣鸣的一直吹到很晚才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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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地方办白事宴一般都要请吹鼓手,家庭好点的请两班,再不济的也要请一班,吹吹打打,把故去的人打发了。银富大爷一开始在另一家鼓班子,等两个儿子学成后就自立门户了。上阵父子兵,父子三个,三把唢呐,技艺纯熟,又肯卖力,所以生意日隆,日子也是越过越红火。我家离银富大爷家不远,银富大爷父子出门后,银富大娘就来我家串门子。银富大爷有个女儿在外地,银富大娘不识字,读她闺女的来信,给她闺女写回信,就成了我的事了。我那时小,也不懂写信的格式,母亲就手把手地指导,什么见信如面、至此敬礼、后会有期,都是常用的老词。每次写完信,银富大娘也会奖赏我一把花生、一个苹果什么的。有一年正月十五县里举办八音会大赛,全县有实力的鼓班子都参加了,银富大爷父子凭着他们出神入化的技艺赢得一片赞誉银富鼓班声名大振。好事成双,两个儿子先后订下媳妇,结婚时众吹鼓手齐来道贺,鼓乐喧天,热闹非凡,成一时之盛。吹唢呐似乎很费力,上了年岁的银富大爷靠偷吸鸦片来支撑,后来两个儿子也沾上这种恶习,一个家庭很快就败落了。银富大爷去世后,鼓班子散伙了,大儿子因吸食鸦片被关进戒毒所,二儿子只好在边人的鼓班搭伙过活,两个儿媳妇也离婚而去。我去外地工作后就很少再听到银富大爷一家的消息了。前几年回去,还看到过银富大娘,银富大娘老得一塌糊涂了,走路颤颤巍巍,眼睛也好像看不清东西,听见我说话的声音,老人走上来一个劲地问是不是卫卫回来了是不是卫卫回来书房院还出过一批书画、泥塑艺术匠人。

书房院位于县城西关。当时东关有一位在县营木器厂当画师的梁荔叶。此人毕业于北京工艺美术学校,画艺高超,特别是仕女图堪称一绝,当时许多人拜梁为师,使代县出了一大批画家、泥塑艺术家。

「民间探源」代州风情—我的手工记忆,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啊!

我的本家哥哥张俊,早期也跟梁学艺,后来终成一代大画家。另一位本家哥哥张占平也是梁早期的徒弟。占平哥后来专攻泥塑,上世纪九十年代在五台山金阁寺所塑十八罗汉,想象瑰丽,造型奇特,轰动一时,成为泥塑艺术精品。由占平哥带动,占平的两位兄弟二侯哥、三侯弟,以及拉富舅、富元叔等等都成了身怀绝技的泥塑艺术大师,他们的泥塑作品遍及全国。

代县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书房院只是代县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像我上面所说的身怀绝技的手艺人在全县还有很多,只是难得有人过问,他们也只能在民间的口口相传中成为一个神话。继兴是个有心人,他是杨家将后人,与其弟继东一直做有关文化方面的工作。两人人品文品俱佳,堪为楷模。去年继东兄出版了《代县阿育王大白塔探秘》专著,颇受好评。

「民间探源」代州风情—我的手工记忆,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啊!

今年继兴兄又多番考证,下功夫编写了这部《代县十大民间传统技艺》,功莫大焉。前几天,继兴兄打电话让我给他的新著写几句话,我对传统技艺缺乏研究翻看他的新著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许多人和事。

高手在民间。

写下上面的话以示祝贺!

(作者介绍:张卫平,代县西关人,作家,中国作协会员,山西文学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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