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之文:“笑”里藏着刀,刀刃银光闪闪

鲁迅之文:“笑”里藏着刀,刀刃银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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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

从没想过,有一天重读鲁迅,会读到哽咽难抑、泪流不止。

小时候学语文,最怵鲁迅。怎么读怎么绕口,“百草园”、“三味书屋”、“社戏”、“藤野先生”、“刘和珍君”……看见“鲁迅”两个字,脑袋“嗡”一声。常常是学完一整篇也不知所云,就知道把老师口述的中心思想一字不落地记在作业本上,交差完事。痛苦的是,凡鲁迅的文章,大多在课后作业第三项或第四项里,都要求背诵某段,吸引力法则真灵,怕啥来啥……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此话不假。去年无意间重读了鲁迅的几篇小说:《阿Q正传》、《故乡》、《祝福》和《孔乙己》。读罢十分震惊——过去的自己实在是有眼无珠,太无知。我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鲁迅小说里蝼蚁般的主人公淌下热泪……

先来说说《孔乙己》。这个身形高大的乡下老人,一辈子酷爱读书,死读书,读死书,满口之乎者也,通晓”茴”的四种写法。可就是这个人,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呃……潦倒、迂腐、孤独、落寞,就是他的一生。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只这一句,写尽了孔乙己死要面子活憋屈的尴尬。穷,没学历,小偷小摸,他成了所有人的笑料。连“我”这个小小学徒,也视他为“讨饭一样的人”,不把他放在眼里。

然而,无视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人们的“笑”。小说里,众人共“笑”了孔乙己六次:他为偷书争辩时,“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因为连个秀才都没考中,他被怼的哑口无言时,“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小孩子们还想蹭茴香豆,他摇头晃脑文绉绉了几句,“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被打断腿,坐在蒲包上来买酒时,掌柜的笑着说,“孔乙己,你又偷东西了!”;他心虚地否认偷东西被人打断腿,硬说自己是跌断的,“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的都笑了”;孔乙己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远去。

每每读到这些笑,内心的愤怒像高压油井一柱冲天——好、残、忍、的、笑!令人窒息!一个没有落魄过的人,绝看不出这“笑”里藏着刀,刀刃银光闪闪。

人性深处藏着魔鬼,在遇到比自己弱小的生命时,这魔鬼便会自动跳出来,张牙舞爪,声势摄人,将人性之丑之恶毫无保留、淋漓尽致地露出来。欺软怕硬,墙倒众人推,是人与生俱来无法抹去的DNA,中国人尤甚,我们这个民族的人都忙着苟且,很少反省。难怪鲁迅先生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今天,我们在“笑”孔乙己,保不齐哪天人家也会“笑”我们。孔乙己就仅仅是“孔乙己”吗?!呵呵。好吧,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孔乙己,是鲁迅小说里第一个让我泪奔的人。

面对小说里一次次的“笑”,气过之后,身体像泥一样瘫软,只剩下深深的无力和绝望在胸膛驰骋、叫嚣。

《祝福》里,让我最悲愤的还不是四叔一家的冷漠,卫老婆子的油滑,祥林嫂婆婆的铁石心肠,听故事的众人的愚昧麻木,而是柳妈。同为下人,在祥林嫂总念叨阿毛的故事被众人厌弃后,是柳妈,将祥林嫂最后一点尊严连皮带核地咀嚼下咽,又从背后冷不丁猛一把,把她推进万劫不复的黑洞,再不能见天日。

在厨房干活时,柳妈的关注点从阿毛转到祥林嫂明明不愿改嫁,为何最后竟肯依了贺老六发生性关系上。她不厌其烦地打听人家的隐私,像一个贼!祥林嫂不傻,看出了她的歹意,“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接着,柳妈祭出“大”招,让祥林嫂赶快去捐门槛以赎罪。这一招,狠啊,让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的祥林嫂彻底灰飞烟灭,人间蒸发。

每读到这里,我都暗自长叹:祥林嫂不就是男版的孔乙己吗,虽然她不识一字,却和孔乙己一样都沦为了众人的开心果……柳妈,是个“善女人”,信佛的,连鸡都不肯杀的人,居然用她的一张嘴“杀”了一个大活人。是的,你可以说这事不能全怪柳妈,因为那是旧社会,因为礼教,因为愚昧,因为……对,你说的都对,但恕我不敢苟同。在柳妈的眉梢眼角里,我看到的不是真心实意的关怀,我看到的,分明是豆腐嘴刀子心的恶毒。这种恶毒,是见人出丑后的幸灾乐祸,是事不关己还要落井下石的卑鄙龌龊,是围观车祸现场不仅不播120,还紧盯着死者手上金戒指一心想据为己有的路人的肮脏心态。木心说,恶的对立面不是善,是伪善。说得太好!原来,天底下最凶残的动物,莫过于人。

读闰土的故事,怎么说呢,不会气得肺炸,不会悲痛欲绝,它带给人的,是抽丝般的疼痛感。《故乡》是慢性病,不留意,你都不会发现它是“病”,且是绝症,无药可救。这“病”,不独鲁迅得,很多人都得。

主人公闰土和小时候大变样。杨二嫂也是,从“豆腐西施”变身为“圆规”。这个幺蛾子一出场就尖声怪叫,倚老卖老地说“我还抱过你咧”,然后左一句“啊呀呀”,右一句“啊呀啊呀”,明褒实贬把“我”揶揄了个够。明明她来“我”家是想沾光,顺手蹭东西,结果倒像是“我”家要她的占便宜,看她一副无理搅三分的无耻架势,让人哭笑不得。就这,临走还骂骂咧咧地顺走一副手套。自从知道“我”家要搬家的消息后,每日必到的杨二嫂,在故事结尾,还从“我”家灰堆里扒出一个鸡食盆,踮着小脚欢欢喜喜抱走了。放现在,杨二嫂绝对是能上央视春晚的小品演员,大写的“尬演”,笑哭我了。我怀疑“杨二嫂”很可能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真名,应该叫三姑六婆!这样的人,哪个时代都不缺,满大街都是。

至于《阿Q正传》,不想多说,每个人都该好好读读,一读再读,那个长得癞疮疤的阿Q并不存在于方块字之间……“奴性”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又不是眉毛鼻子,专长在人脸上,有没有的,摸着胸口问问自己呗……

有一期《圆桌派》里,窦文涛说读史书,他常为古代刺客聂政的事迹哽咽不已。重读鲁迅,我也深有同感。每一个主人公:孔乙己、祥林嫂、闰土、阿Q,都是被大闷杀的对象。他们像蒸锅里笼屉里的螃蟹,越痛苦挣扎,锅壁啪啪声越大,锅底的火势越熊熊。食客们围着锅台,一边咂吧着嘴,一边说说笑笑准备酱油姜汁……杀死孔乙己、祥林嫂等人的凶手,不是形象模糊的“众人”,真正的杀人凶手,是每一个面目分明的有名有姓的“人”!

读完鲁迅,我气得说不出话,只是流泪,继而是无尽的悲凉涌上心头。过去一年里,看过太多诸如“柳妈”、“杨二嫂”……这样的魑魅魍魉,他们打着各种各样的幌子,说着漂亮话,“杀”人于无形,已无力描述。当雪崩来临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觉得是自己的责任。火只有烧到自己脚跟前,人才会信一些东西。只可惜,我也曾是那雪花中的一朵。

得意之人永远读不懂鲁迅。鲁迅生活在民国时代,一年领五六千大洋,衣食无忧,过得很体面,却没有高高在上纸醉金迷,目光始终盯着底层人,盯着复杂难揣的人性,写出了中国人最不愿意面对却也最真实的国民性,实在了不起!

本质上,鲁迅和契诃夫,芥川龙之介一脉相承,同属一个文学流派,都是剖析人性的高手。就像美国作家理查德.耶茨所说的:“我对成功的人不感兴趣,我想我对失败的人更感兴趣。”说到底,我们都是卑微的存在,不是吗。

刘瑜在《送你一颗子弹》里说,看完罗素的书,她恨不得把罗素从棺材里拽出来,和这个思想睿智的色老头来个大大的拥抱(大意)。再读鲁迅,我第一次也有了这种冲动,不同的是,我想和他握手,紧紧地!

1936年10月19日鲁迅与世长辞。遗言里,他写道:“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又说:“我想了一想……我一个也都不宽恕。”

我想,他是对的。做人,刀光剑影快意恩仇挺好,总强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毕竟,我们都只活一世。而且我坚信,那“一个”里,也必然包括鲁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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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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