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30年前广东惠州最后的逃港潮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末,近百万内地居民出于种种原因从广东偷渡到香港,先后有5次高潮。广东惠州的范世平与范碧忠亲历了1987年的这次逃港高潮。他们当年逃港失败,而如今,却仍对香港耿耿于怀。

亲历30年前广东惠州最后的逃港潮

一句因谣言导致40万人逃港

1987年6月20日下午,惠州市鹿颈村村民范世平与妻子范送英到地里种番薯,两人有说有笑。此时,邻居一位阿婆跑到范世平家中,告诉其母亲杨锦云一个“惊天大消息”———英国女王过生日,香港大赦三天,边防在这三天里不设防,过境之后,立马可以重办身份证,成为香港合法居民。“只要在香港那边有亲戚、熟人接应就好,大家都准备过去呢。”

杨锦云有个妹妹早年就去了香港定居,所以听到这一消息,她立马差遣周末放假在家的大孙女范运梅赶到地里喊范世平回家。范送英回忆,当时家境确实不好,上有60多岁的家公家婆需要赡养,下有三个孩子要读书,丈夫范世平听说香港遍地黄金,也想过去闯一闯,希望多赚钱养家。就在一家人犹疑之际,一向强势的杨锦云替儿子抓了主意:“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大家都这么传,你就去看看吧。”听完,范世平推着28寸自行车准备出发。13岁的大女儿范运梅见父亲要去香,兴奋地吵着要一起去。就这样,范世平在当天下午四点左右骑着自行车,载着女儿出发。

亲历30年前广东惠州最后的逃港潮

和范世平父女一起出发的,还有3个人:范世平的外甥、村里一位辈分较高的族人,以及范世平的邻居范碧忠。他们在范世平家门前的池塘边集合,一共4辆自行车,结伴从鹿颈村出发,经过镇隆,上惠深公路,往深圳方向前行。

当年范碧忠19岁,在家中排行老幺。他的父亲在惠州船厂上班,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也都在惠州市内打工,家中仅有他和母亲耕田,放牛,“一年到头,粮食刚好够吃,不用去外面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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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碧忠回忆说,他们一行人上了惠深公路,天已经黑了,眼前突然出现成千上万人的队伍,手扶拖拉机、中巴车、的士、三轮车、自行车,大大小小的车子行进在往深圳的路上,艰难挪动。“自行车骑不了,只能推着走。”此时,人潮一涌动,来自鹿颈村的5人小组分散了,彼此断了联系。范世平孤独地推着自行车,和女儿范运梅跋涉在人潮中。范碧忠紧赶慢赶,生怕被人群撞散,始终跟在那位辈分较高的族人身后。

深圳经济特区检查站首任站长林杰元生前曾回忆,因群众轻信谣言,从5月初开始有不明真相的群众拥向深圳特区管理线外围,到6月20日达到高峰,整个特区管理线外约有四十万人,仅沙湾一带就有5万多人,企图翻越铁丝网,进入特区,外流香港。这个事件在当时被称作是‘6·20事件’。”

亲历30年前广东惠州最后的逃港潮

数十万人被挡在深圳“二线关”

在广东,人们习惯把内地边境城市与港澳地区的边境线称为“一线”,因此,深圳与香港接界处约8公里的边境线成为了深圳的一线关。1986年正式启用的深圳特区管理线东起深圳盐田区梅沙背仔角,西至宝安区南头安乐,全长90 .2公里,以铁丝网、墙壁、关卡等不同的形式正好围起整个深圳经济特区的辖区。这道关卡被称为“二线关”,外地人进入深圳经济特区需要先到当地武装部门办理“边境通行证”。1987年“6·20”逃港潮中的数十万人几乎都没有边境通行证,他们全部被拦截在了深圳二线外。

“6·20”事件发生时,林杰元在聚集人数最多的沙湾边防检查站现场指挥群众疏散。“哎呀,整个沙湾边检站的外围,那个山上、路上、村庄……铺天盖地的,到处都是人。整个现场水泄不通的,到处都是人,大人、小孩,年轻的也有、年纪大的也有,都有。”林杰元生前回忆说。官方认定,逃港潮的出现背后有人为的组织,并在当时严厉表示要对造谣者依法严惩。据悉,当时有些地方整个村、整个乡,由村长、乡长、大队有组织地到深圳冲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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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碧忠称,他当时还未到达深圳沙湾检查站,就已经听到有警察摇着大喇叭不停向前行的人群喊话,大意是请大家原路返回,不要轻信谣言。“我不相信,还往前冲,到了检查站才知道整条路被堵死了,公安民警排成一排一排的人墙,阻止人群向前。”

失望之下,范碧忠打算打道回府。这才发现一路上滴水未进,又干又渴,本想在小店买瓶水解渴,却看到小店门前人山人海,根本挤不进去,只好掉头骑车回家。

《深圳市志(法制政务卷)》记载,边防分局联合其他公安、边防部队进行堵截,出动警力6860次,车辆96台次,公安边防艇42航次,拦截偷渡人员10125人,其中收容遣送3159人,教育劝退6966人,平息了“6·20”风波。6月21日,在省公安厅负责人发表辟谣谈话的同时,香港政府发言人也通过传媒辟谣。有消息称,港方公布,三天内捕获非法入境者27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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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逃港者对香港耿耿于怀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一路骑行返乡的范碧忠,终于在淡水镇一家小店买到了一瓶水。早上8点左右,范碧忠顺利回到鹿颈村家中,饥肠辘辘,喝到了母亲做好的白粥。这是范碧忠第一次出门远行,全程历时16个小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又继续放牛耕田。

但是,一同出发逃港的范世平及其家人的命运却从此被改写。“6·20”事件的两起伤亡事故因为《深圳特区报》的报道而被记录下来。其中,在20日深夜,范世平载着女儿骑行在返回惠州的路上,被迎面开来的大货车撞倒。父被撞倒在地后,年仅13岁的范运梅吓坏了,大声哭泣。有同村的人听到范运梅的哭声,挤进人群问道:“这是怎么了?”范运梅指着倒在地上的范世平说:“这是我爸爸。”范世平随后被送到了龙岗人民医院救治。但医生说内地没有医疗条件可以救他,除非送往香港的医院进行开颅手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深圳边防没有松口。18天后,范世平医治无效在龙岗人民医院去世,年仅36岁。此次交通事故,范家仅得到3000元赔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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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范家的生活轨迹更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而彻底改变。全家的重担落在了妻子范送英肩上,生活甚为艰苦。原本学习成绩很好的范运梅在临近中考的时候,她被告知无法继续供她读书而选择了弃学。再后来,范运梅患上精神分裂症,根源是目睹父亲出车祸受到过度惊吓。多年以后,范其喜的妹夫说要带妹妹到澳门做外劳,遭到了范其喜的极力反对。“父亲出事后,凡是说去境外干嘛干嘛,一家人都很反感。”

而看似“毫发无损”的范碧忠,对香港依旧耿耿于怀。走过许多大城市的他,迄今仍没有去香港走一走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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