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眼儿里只有妻女

钱眼儿里只有妻女

一口气读完了杨绛的《我们仨》。

通过杨绛的叙述,看到一个心里只有妻与女的钱钟书。这个在外部世界伟岸的学人,更真实的状态只是一个诺诺听命的儿子,一个笨手笨脚却有无限情趣的丈夫,一个完全融入幼童世界,跟女儿一同游戏人生的父亲。

钱眼儿里只有妻女

才高八斗,帅哥一枚

钱眼儿里只有妻女

女儿钱瑗生命中有许多波折坎坷,像爱人自杀,本人身患绝症,但是,她始终能保有生命热情,不失幽默风趣,助人的柔肠,事业的热心始终没有缺失,这些禀赋与素养,显然来自一对达观智慧的学人父母。自幼,在一个书香浓郁的门第,她便学会以书纸为伴,而从淘气的父亲那里,她更是承袭了乐观心态,看她在人过中年后给父亲画的像,你可以看到满满的爱意与风趣,正是这种禀赋,使得生活中的坎坷与苦难都化作可以静读的内容,一一走过,始终淡定。

钱眼儿里只有妻女

钱眼儿里只有妻女

这个说好了“只死别,不生离”的一家三口,最后的死别竟然开始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然而,仿佛有伤情,无伤痛,从钱瑗临行前几天的文字,以及杨绛梦境的回放,不难感受到迎来送往的安详,面对生死的自在。靠人生智慧和达观,这一家人姿态优美地走过人生长河。

杨绛讲了一个生动有趣的故事,1941年,钱钟书经历数年离散,回到妻女身边,四岁的女儿对这个陌生男人闯入,掺和进她们母女生活,明显不适,尤其是对他大咧咧要分享“妈妈”的姿态不适,忍过一顿晚饭,她终于说话:“这是我的妈妈,你的妈妈在那边,”钱钟书愕然,他窝囊地回嘴:“我倒问问你,是我先认识你妈妈,还是你先认识?"”当然是我先认识,我一生下来就认识,你是长大了才认识。“钱钟书对女儿附耳说了一句话,顿时让女儿开颜,并从此成为好玩伴。杨绛一直好奇始终未得知的那一句话,我猜,钱钟书大概是告诉女儿:我是来跟你好的,不是来跟你抢妈妈的。

跟孩子好,成为钱钟书的家庭信条,为此,他不惜作牛马猪狗,与孺子同声同气,狼狈为奸,这种姿态成为钱家家庭欢乐源源不断的活水,钱瑗的人生姿态也就此养成,据她继子回忆,继母钱瑗仿佛他们生活中的好兄弟,总能跟他们玩到一起,打成一片,并常年不辞劳苦,辗转奔波大半个北京给他们找好吃的,带给他们莫大快乐;而钱瑗的同事同窗和学生也在追忆中画出一个热心助人,孜孜不倦的钱瑗,这便是家传。

世人赏识钱钟书伉俪的文采人情,而他们夫妻赏识的作品是女儿和相互,这个美满家庭打造完成的过程,值得世人好好品咂。

钱眼儿里只有妻女

钱眼儿里只有妻女

《我们仨》开始即点题:这是记载一个万里长梦,一个送别的梦,三个生动人生的尾声,难免伤感却韵味无穷。

杨绛把钱钟书最后抱病在床,看做是一个久久的等待与告别仪式,正好让她能一程一程地从容话别,只是这期间,女儿钱瑗的抢先辞世,让老两口失去了乖巧伶俐的依靠,也使他们的从容的告别添加了离恨——这于常人应是心灵重创和巨痛,但钱杨夫妇勉力把它只作别愁。于是,书一开始,杨绛就给人看了一个父女俩活泼游戏的场景,这场景是最后别离的映照与回光,也是毫不做作的钱家既往生活画像。

乖巧无害,只求活得自在。

淡泊明志,与世无争,却往往遭受冷眼与排挤,而冷眼与排挤也让钱钟书及早洞悉世态炎凉,终能远离名利场,得以全身而退,安身而终,尽享自己人生趣味。

宠辱不惊,钱钟书可谓典范。以其才学,能做南书房的活,受“娘娘”青睐,但他非但不趋炎,反而远避恩宠,终能如愿不在政治漩涡的中心站台,而与此同时,那些位高权重声名煊赫的文人正卖力地表演,察言观色,朝南夕北地调整风向,以求得恩宠,还有不少文人为求自保落井下石。钱钟书因为无欲无求,终能恬静淡然。据他人回忆,文革正炽时,钱钟书戴高帽从容过街还巢,对他人侧目与嘲笑充耳不闻,奇耻大辱面前,能从容淡定,得自一份自来的清醒。

这份笃定非常人能持,进退有据的基础是洞穿世事。1957年,当许多知识分子被鼓动着纷纷出笼,上台表现时,钱钟书拒不“起哄”,不参加“大鸣大放”。世事洞察保佑了他的人生安定。

有其父必有其女,运动高潮,父母被打倒在地时,钱瑗回家,先在楼下贴一张父亲大字报,“划清界限”,然后回屋依偎身旁,为父母做一针一线,这种有条不紊,斯文节制,完全是钱式姿态,在疯狂年代,动乱漩涡里,能如此有条有理,保持定力,得益于钱家家传。

淘气,是杨绛屡次提到的钱式个性,这是他可爱可贵之处,杨绛也提到能把钱钟书的淘气呵护好,使其终生完好,是她的一项义务和成就。此言不虚。

钱钟书的淘,也会让人想到高尔泰,这类天赋异禀的人,往往不乏天真趣味。

而钱钟书个性中的自负,孤傲,甚至尖刻,或许是他不为周围人喜欢的,也是他不知由的遭受排挤的缘由,但是,哪个天才没有让周围人难忍的个性?尼采,梵高,徐渭,不都是这样?要说尖刻,伟大的鲁迅也一样不比他人少,只是他的尖刻体现在社会洞察和阶级立场比对具体人更突出,不像钱钟书更多针对个人,才少为人诟病。其实,钱钟书的“酸”更多体现在他的洋洋自得上,比如他说杨绛既是他的妻子又是他的情人,这评价太高,这么抬高自己老婆的,天底下少有。

什么都是自家的好,这在钱钟书那里已经达到偏执的地步,所以,当夫人跟人打架,他也顾不得斯文,赤膊上阵。不但家人凛然不可侵,连自家的猫也凛然不可犯,根据杨绛回忆,当钱钟书与林徽因做邻居时,每次看到自家猫与林家猫掐架,他总要持杆上阵,给自己猫助阵。

上苍从来公平,不把好处都给一个人,当给了一个人卓绝的才华,总会搭一些毛病给他。

名人有些毛病,总比高大上得不近烟火更可信,也可亲——若不是非要成天跟他近身的话。

对钱钟书最大的非议是他没在颠倒的年月以其思想光芒申明大义,有所表现,做一个思想灯塔。

责备一个学人在动辄得咎的年代和局势里有所表现,跟怂恿一个人往已经赤红的火山坑里跳没什么区别。那个年月有无畏的牺牲,但也不能责备有畏的保全。趋利避害,避祸求安是人类本性,并无失德。

终其一生,钱家人活得精致,有趣,谨小慎微,偃旗息鼓,有惊无险。在一个叵测的“大时代”,做一个卑微的小人物,这已经是生命的最低姿态,没有什么可非议。而即使在最低的姿态下,仍然呈现生命的光华,又非凡人能及。

当然,若从一个思想大家、精神领袖的要求来看,钱钟书未免过于自我,缺乏担当,问题是,钱钟书从来没有舔个脸去充大家,也从没有以精神领袖自居,他只想做一个自我严谨的学人,一个充分享受生命、爱情、家庭之乐的常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因此,这种高大上的苛求对他来说就很无理。

能在一个诡谲的年代里保持无害便是道德,活得无险,已是智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没有错,但想想那时的“臭老九”都什么境地?那是一个不容回旋的大时代。那些在一线的人,在一方疆土呼风唤雨的人,或者说那些处在舞台中央的“大家”,是不是更该把担子挑起来?想想他们的操性,就更没有理由指责一个学人。

其实,在那种情势下,不做无耻、下流、构陷伤害,落井下石已是守住了底线,因为,很多文化人已经肆无忌惮地跨过了这个底线,并借此飞黄腾达,恩宠无限。

论人说事,只能基于当时。

生命从来也没怎么高贵,高贵生命是奢侈品,只有那些有非凡使命和大运的人才拥有,剩下的,都是卑微。即使声名远扬像钱钟书类的,基本的姿态也是卑微。

如果生命无害,乖巧些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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