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生門》劇照
《羅生門》是由日本著名導演黑澤明執導的一部懸疑電影，改編自芥川龍之介的小說《密林中》。故事講述了一宗殺人案件，涉案的三人都聲稱自己是兇手，並都給出了周密完整的陳述。電影通過這宗案件探討了人性的自私和陰暗，同時也在國際上獲得了諸多榮譽，影響廣遠。如今人們常常用“羅生門”或“XX門”來指代那些撲朔迷離，真相不為人所知的事件。
不久前，筆者觀看這部經典之作時，忽然間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這宗殺人案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能不能探索出事件的真相？
其實，導演通過人物謊言的一遍遍推演已經完成了對“人性惡”的揭露和批判，案件真相對於電影的內涵表達而言並無太大意義。這也是我把自己的想法稱為“奇怪”的原因。但案件真相畢竟是整個故事設定的基礎，沒有真相，小說和電影都是不成立的。芥川和黑澤明一定把整個案件都設計出來了，只是在故事中沒有必要明示而已。這樣重要的背景信息，存在過卻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這難道不令人好奇嗎？我想好奇的人應該不止我一個吧。
故事回顧
探索真相必然要以故事為基礎，既然如此，我們就先來回顧一下《羅生門》案件的主要情節。
樵夫
1、樵夫陳述的主要內容
三天前，我上山砍柴，在密林中發現一頂女人的帽子，繼而又發現了一頂武士帽和一捆被割斷的繩子。在不遠處的落葉堆中還有一個護身符。我走上前，腳下卻被絆了一下，低頭一看居然是個被害的武士。我趕快報了案。
強盜
2、強盜陳述的主要內容
那天我在樹林中休息，看見一個武士拉著一匹馬走來，馬上是一個女人，戴著帽子。一陣風吹起了帽子上的白紗。我看那女人長得美若天仙，便動了心。但我並沒準備殺了那武士。
我騙武士說山後有許多寶貝，想便宜賣給他。他便和我一起走進密林。我偷襲了他，把他綁在樹樁上。
我回去告訴那女人她丈夫突然病了，然後拉著她來到武士面前。那女人見狀，從懷中掏出匕首來刺我。我將她拉入懷中，用我的魅力征服了她。匕首從她手中滑落到了路邊。
完事後我準備離開。可那女人攔住我，說她被兩個男人佔有比死還難受。我和他丈夫必須要死一個，而她會和活下來的那個人生活。我沒有耍賴，而是割斷那武士身上的繩子，給他武器，和他來了一場真正的決鬥。大戰23個回合後，我一劍刺死了武士。當我再看那女人時，她因為恐懼已經逃之夭夭了。我撿起刀劍，騎著馬也就走了。
妻子
3、女人陳述的主要內容
強盜玷汙我之後，收繳了我丈夫的刀，然後嘲笑著就離開了。痛不欲生的我撲到丈夫懷裡希望得到丈夫的原諒和安慰，可是丈夫卻用嘲諷、冷酷的眼神審視著我。我不堪這打擊。找來匕首割斷繩子，又把匕首遞給丈夫，讓他殺了我。可丈夫就這樣冷冷地看著我，一言不發。我握著匕首昏厥過去，醒來時發現，匕首插進了丈夫的胸膛。我之後想要自殺，但就是不能成功。現在我還能怎麼辦呢？
武士
4、武士陳述的主要內容（藉助巫婆招魂）
妻子被沾汙後，那強盜用花言巧語哄她，要和她遠走高飛。沒想到我妻子居然答應了。當他們正要離開時，我妻子突然回頭指著我，要強盜殺了我。見這女人如此冷酷無情，強盜便將她踩在腳下，問我打算怎麼處置她。如果要殺她，只要點點頭就行，他來代勞。衝這一點，我就準備原諒強盜所犯的罪過。
驚恐的妻子突然起身逃跑，強盜追了出去。不知過了多久，強盜回來，收了我的武士刀，割斷繩子後就離開了。
我聽見自己在哭泣，撿起路邊的匕首，插入了胸膛。我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一個人悄悄地走近我，從他胸口拔出了匕首，再接著，我便死去了。
樵夫在羅生門下
5、樵夫在羅生門下講述的“真相”
我到現場時，武士還沒有死。我在官府說謊是怕把自己牽扯進去。當時，強盜在祈求那女人和他遠走高飛。女人不肯明說，就割斷了綁著丈夫的繩子，暗示兩人用決鬥決定她的歸屬。結果武士起身之後宣佈退出決鬥，說為了這樣的女人犯不上冒生命危險。他還呵斥女人，被玷汙了為什麼還不去死。見武士這個反應，強盜也對那女人失去了興趣，準備離開。
這時，女人發作了，她呵斥丈夫，說他如果算個男人，就應該殺了強盜，再讓她去死；接著又嘲諷強盜，說他如果真是英雄好漢，就應該毫不猶豫地殺了她丈夫，帶著她浪跡天涯。沒想到他們兩個居然都是懦夫。
在女人的挑唆下，兩個男人開始決鬥，但那根本算不上什麼決鬥。兩人都非常害怕，雙手發抖，兩腿發軟，手中的劍晃個不停。一通亂砍亂殺後，強盜的劍深插泥土中而拔不出來，武士的刀砍進樹樁而無法取出。最後強盜搶先一步拔出了劍，將武士刺殺在灌木叢中。女人嚇得逃跑了，強盜便顫顫巍巍地收起了刀劍，轉身離開。
6、其他
從人物對話得知，女人使用的那把匕首上鑲嵌著珍珠，很是值錢，最後被樵夫偷去佔為己有了。
被戳穿的樵夫
線索分析
很明顯，這四個人都在說謊。他們對真相進行了不同程度地篡改，以掩蓋自己的過失。他們究竟要掩蓋什麼？居然寧肯承擔下殺人犯的罪名？
強盜的故事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武藝高強，瀟灑風流的俠盜形象。他憑魅力俘獲美人，憑技藝戰勝對手。然而這一切都是在粉飾自己，由此反推，真相應該是另一個樣：他並沒有俘獲美人，而是被美人深深吸引，甚至寧願放下大盜的身段祈求她和自己一起生活。這對一個混跡江湖的強盜來說是非常羞恥的，所以他吹噓說是自己征服了那女人。另外他的武藝並不高超，和武士決鬥時非常害怕，最後也是僥倖獲勝。但作為大盜，他要顧忌自己的臉面，所以要謊稱自己和武士“大戰23個回合”云云。
強盜的謊言掩飾的是自己的卑賤和膽怯。
武士的妻子在陳述中將自己置於無辜、可憐的境地。她被強盜玷汙，被丈夫拋棄，失手殺了丈夫之後，自己也在“積極”地想辦法自殺，只是總不成功。她把自己說成貞潔烈女，卻恰恰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真相很可能是：被強盜玷汙之後，她就決定和強盜生活，因為這種情況下，她已經很難回到身為武士的丈夫的身邊。而被兩個男人佔有這種事情不能被別人知道，為了保住自己的名節，她便教唆強盜殺死自己的丈夫。
妻子的謊言掩飾的是自己的輕浮和背叛。
在武士的故事裡，他是無辜的受害者，同時也是個地地道道的武士。妻子的背叛，強盜的羞辱，身為武士他本應復仇卻偏偏失去了刀刃。為了貫徹武士道精神，他選擇了自裁，以此來告訴世人，他是一個真正的有尊嚴的武士。可實際上，妻子背叛了他，而他為了保命也拋棄了妻子。作為武士，將自己的妻子拱手讓人，這是無論如何也講不過去的。更何況最後自己命喪黃泉，倘若說是被人所害，身為武士的顏面又要掃地。於是他只好說自己是自殺來掩蓋真相，挽回尊嚴。
武士的謊言掩飾的是自己的貪生怕死和背信棄義。
幾人中，樵夫的故事應該是最接近真相的，但依然有撒謊的成分。他說武士是被強盜一劍刺死，但實際上武士是被匕首殺死的。他偷走匕首中飽私囊，所以才要在這個細節上說謊。
樵夫的謊言掩飾的是自私和自利。
是的，所有人都在為了維護自己而撒謊！
現在，我們整理一下幾人陳述的案情要點。如下：
案情要點
推理案情時，我假設了這樣一個前提：四人的謊言都是為了掩飾自己的過失，而與過失無關的細節應該都是符合事實的。
例如，武士在陳述中說自己死後有人從他胸口拔出匕首，這一細節與他要掩飾的東西無關，基本上可以認為是真的。殺死他的兇器應該是匕首，而不是強盜的劍。
再說樵夫。儘管他在官府沒有說實話，但他提到現場遺留的幾樣物品和現場環境應該是真的。他發現的女帽、武士帽、繩子等物都得到了證實。那他當時看到的屍體是什麼樣子的呢？他被絆了一下才看見屍體，說明屍體不在路邊，而是躺在灌木叢中。屍體的雙手僵硬地舉在胸前，手上沒有傷口，這進一步說明兇器是匕首無疑，因為胸口被刺中，人下意識的會去握住兇器，如果是劍，手上必定會留下傷口才對。那為何手是僵硬地放在胸前呢？這個後面再說。
樵夫發現死屍
總之從這裡我們可以知道，武士的死亡地點在灌木叢中，而兇器是匕首。
關於自殺還是他殺的問題，筆者有兩個證據。一是從場景位置來看，灌木叢和匕首掉落的地方是在相距較遠的兩處，武士被綁的位置就在灌木叢旁邊，若是自殺，他需要走過去撿起匕首，然後再專門回到灌木叢邊自殺，這顯然是有悖常理的；二是自裁對日本武士來說是一件神聖的事情，他應該選一處空曠的位置，充滿儀式感的剖腹自盡，而不是躲在灌木叢邊自裁。
此外，其他三人在陳述中都說武士是死於他殺。故此筆者認為應該是他殺無疑。
既然是他殺，現場的打鬥應該是避免不了的。留在現場的繩子是割斷的，這顯然不是武士死後才割斷的。既然已經死了，還專門去割斷他身上的繩子幹什麼？武士是在死之前就被鬆綁了，他是可以自由活動的。這時，如果他的生命受到威脅，無論來自強盜還是妻子，他都應該會作出反抗。
為武士鬆綁的只能是強盜和妻子中的一人。我的猜想是妻子。若是強盜為武士鬆綁，那說明強盜已經做好了和武士決鬥的準備，戰鬥中也就不應該表現出膽怯害怕的情緒，他也就更沒有必要通過說謊來掩飾什麼。所以為武士鬆綁的是武士的妻子，而她的目的是為了讓兩個男人決鬥。
通過上面的一番推理，將表格中符合真相的填上顏色，我們的表格就變成了這樣：
案情要點
現在得到的線索是：武士死於他殺，死在灌木叢中，兇器為匕首，現場發生過打鬥，為武士鬆綁的是他妻子。
真相推演
可以看出，撒謊最多的恰恰是死去的武士，而樵夫的陳述是最接近事件真相的，他的故事也的確合理地解釋出了三人說謊的原因。筆者在樵夫陳述的基礎上，結合分析出的線索，嘗試著還原了事件真相：
強盜在樹林中偶遇武士夫妻，見女子長相秀美便見色起意。他以賤賣寶貝為由，將武士騙進密林，而後進行偷襲，將他綁在樹樁上。
他返回樹林後，沒有立刻對武士的妻子實施強暴，而是在妒忌心的作用下，將她帶到武士面前，讓她看一看武士的狼狽樣。女人大為震驚，抽出匕首欲殺死強盜，但因為能力有限，最終被強盜降服。
事後，強盜用哄騙、祈求等方式讓女人和他遠走高飛，而生性輕浮的女人最終接受了強盜請求。但臨走時要求強盜殺死自己的丈夫。強盜覺得這樣有失自己的綠林好漢的身份，不願動手。於是女人就割斷了武士身上的繩子，讓兩個男人用決鬥的方式決定自己的終身。
然而，武士立刻選擇退出，他不願為已被沾汙的妻子冒險。如今他非常嫌棄自己的妻子，寧願將他讓給強盜。然而這又讓強盜為難，彷彿自己是在接受別人的施捨一樣。這女人是武士不要的東西，而他卻愛如珍寶，這實在是有損臉面。於是強盜也不願再要這個女人。
被兩個男人玩弄、遺棄的女人不由地發怒，痛斥兩人都是懦夫，配不上武士和綠林好漢的名號。在女人的挑唆下，強盜和武士不得不進行決鬥。
但兩人其實都是貪生怕死之徒，都是既害怕又緊張，戰鬥中的表現更是讓人大跌眼鏡。先是強盜把劍插進土中無法拔出，再是武士一刀砍進樹樁無法抽取。兩人就空手扭打在一起。最後，強盜從路邊撿起匕首，插入武士的胸膛。武士大駭，手握插入胸口的匕首倒入灌木叢中斃命身亡。女人見丈夫被殺驚駭不已，連忙逃走，強盜便追了出去。
這一切都被躲在暗處的樵夫看在眼裡，但他因為害怕久久沒有緩過神來。過了一會兒，強盜又回到了案發現場，顯然是沒有追上那女人。他撿起地上的刀劍，但因為害怕和恐懼，沒有再去看武士一眼，也忘了從他身上取走匕首。他下山後騎上武士的馬就匆忙逃走了。
當強盜最終離開之後，樵夫又等了一段時間才從林中走出。他壯著膽子去看了看武士是不是真的死了。武士的確是死了，屍體已經開始僵硬。樵夫發現武士胸口上插著的匕首上有一顆珍珠。他見財起意，掰開武士的手，拔出了那把匕首佔為己有。再接著，他就跑下山到官府報案去了。
以上情節應該是《羅生門》的真相。當然，這也只是我的推理猜想，僅供大家參考。
但這個猜想能夠進一步解釋三人同時認罪的怪異現象。
強盜承認自己殺人是因為人本來就是他殺的，他只不過是在講述過程中添油加醋，更突顯自己的魅力和勇猛；武士的妻子承認自己殺人是因為她本來就是間接的殺人兇手。正是因為她的背叛和挑唆才最終導致了丈夫的死亡。認罪伏法可以減輕自己的愧疚感，同時粉飾一下自己貞潔烈女的形象；武士認罪則是無奈之舉。如果坦言自己貪生怕死，被妻子背叛，還在決鬥中被強盜謀害，會大大損害自己身為武士的名譽。為了守護自己的尊嚴，他只能說自己是自殺的。
至於樵夫，因為他偷了匕首，又看見強盜回來取走了刀劍，所以在供詞中才說自己並未看見殺人兇器。前文說到他發現屍體時，死者的雙手僵硬地舉於胸前，那就是他偷走匕首時強行掰開死者雙手造成的。
死者怪異的雙手
以上就是我對《羅生門》真相的探索和猜測。需要再次強調一下，這僅僅是我的猜測推演，並不代表就是黑澤明或芥川龍之介的原設計。
聽我說了這麼多，你心中的真相是什麼樣子的呢？歡迎大家積極留言，談一談自己的見解，我們共同談論這部經典背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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