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古舊書市場:曾歷旺市,難覓善籍(上)韋力撰

古舊書市場的形成,當然有緣於讀書人及藏書家對書籍的需求。關於甘肅一地的藏書歷史,邵國秀在《辛亥革命以前甘肅的藏書事業》一文中予以了詳述,這篇文章將甘肅的藏書史分為私人藏書、寺院藏書及儒學和書院藏書三部分。關於第一部分的起源,該文首先稱:

據現有文獻記載,甘肅最早的私人藏書家,當屬北涼的宋繇。隋店兩宋時期,無文獻可考。元明清三代,私人藏書較前興盛,著名的有隴西的汪世顯,蘭州的段堅、秦基貴、武威的張玿美、王文學、尹世阿,臨洮的雍焯,武都的邢澎等。

將甘肅省的藏書史追溯到了北涼時期,可見當地藏書文化之悠久。宋繇能夠成為已知記載中甘肅的第一位藏書家,這緣於北魏泰常六年,沮渠蒙遜攻打酒泉滅西涼,而後在宋繇家中“得書數千卷”。宋繇家中除了藏書之外,生活用品很少,面對此況,沮渠蒙遜感嘆說:“我不喜克李歆,喜得宋繇也。”看來,藏書之人在那個時代就大受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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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大廳的地攤

蘭州古舊書市場:曾歷旺市,難覓善籍(上)韋力撰

人氣

雖然甘肅省在北涼就已有藏書家,但隋唐以及兩宋時期卻無藏書家事蹟的記載,而後可見的則為元代的汪氏萬卷樓藏書。對於此家的藏書,田建良在《元代甘肅汪氏萬卷樓——甘肅古代藏書研究之一》一文中有著頗為詳盡的論述。關於汪氏一族的家史,本文中首先稱:“汪世顯家族,是元代威震西陲的軍事貴族豪門,為元代汪古族四大世家之一。從金末到元朝滅亡的近兩百年裡,汪氏六代握持兵柄,世襲鞏昌(今甘肅隴西)等處便宜都總帥府都總帥,管轄鞏昌路及平涼府、慶陽府、秦州(今甘肅天水)、隴州(今陝西陝縣)、西和州(今甘肅西和縣)、徽州 (今甘肅徽縣)、臨洮府、蘭州等二十餘處地方。”

看來,汪氏一族出過許多位著名的戰將,對於他們所創造出的赫赫戰功,田建良在文中寫道:“在元朝開國之初,汪氏祖孫三代統帥大軍底定四川,參與平定渾都海、火都等叛亂,厥功尤偉;後分兵遠戍瓜、沙(今甘肅安西、敦煌)二州,持續抗擊吐蕃騷擾,既而調頭圍剿關隴紅巾軍等。”

汪氏家族不但能打仗,同時對文化也頗為看重:“汪氏家族在歷史舞臺上一時縱橫馳騁,極盡躍馬彎弓、威震遐邇之能事;同時又‘輦書數千百卷,而圖畫半之’,建儒學、修書樓,培養人才,為地方文化建設貢獻力量。”

蘭州古舊書市場:曾歷旺市,難覓善籍(上)韋力撰

也有一些線裝書

關於汪氏家族藏書的情況,主要記載於1964年4月在隴西縣城西門內城牆下出土的碑刻《萬卷樓記》。田建良在文中稱,此碑已經不知所蹤,但碑文卻留了下來。該記中首先稱:

國家創業以來,披輿地圖,啟土西南。越歲丙申,維我隴西義武汪公,佐命之初,總戎先驅,比歲渾入蜀。承平日久,文物繁多,戶有詩書。於是,諸將士爭走金玉財帛,惟公所至,獨搜典籍,捆載以歸,常曰“金帛世所有,兵火以後,此物尚可得耶?吾將以遺子孫耳!”

厥後,仲子忠烈公世其官,補所未足,雅欲創書院,集儒生,備講習,以建、油、益昌,戎事倥傯,未逞也。

艤齋相公方妙齡,襲祖父爵任,於書尤篤好而寶藏之,凡遇善本,又極力收致。既而,即府治東南隅隙地,摒瓦礫,鏟荒穢,因城闉,建書樓。列架於中,籤整排比,條為之目,經史子集,亡慮萬餘卷;圖畫、琴劍、鼎硯、珍玩,橫列其間,皆稀世寶。扁顏“萬卷”,萬,取盈數也。

汪氏家族三代藏書,可見其家族雖然能征善戰,而對藏書之事並非一時興起,藏書之好能流傳三代,可見其家確實對文化十分看重。從汪世顯到汪德臣,而後傳到了汪惟正,祖孫三代全在《元史》中有傳,而《元史》中在汪惟正的傳記中稱:“惟正字公理,幼穎悟,藏書二萬卷。”這個數量在那個時代已經是已屬大規模的藏書,但不知何故,柯劭忞的《新元史》則將汪惟正藏書的兩萬卷改為了一萬卷。不知道兩者究竟是誰的筆誤,但即便是一萬卷,能在元代藏到這麼多的典籍,已經是不小的成就。

蘭州古舊書市場:曾歷旺市,難覓善籍(上)韋力撰

舊書質量不錯

關於甘肅地區明代的藏書家,邵國秀在文中舉出了段堅。段堅為蘭州人,他是景泰五年的進士。邵國秀在文中稱他:“在福山知縣任內,提倡教育,興建社學,用俸金為社學購書,並作《藏書箴》勉勵後學。成化元年(1465年)從福山離任時,‘民眾爭負先生書篋送之。’成化十七年,(1481)引疾歸故里,結廬五泉山麓。以‘奉先、事兄、教子、睦族、普俗’為宗旨,課徒受業,有《柏軒語錄》《容思集》行世。成化二十年(1484年)卒。死後‘田畝不及頃’,唯‘典冊六經子史充棟’。”

進入清代,甘肅最有名的藏書家當屬張澍,戴慧英、田建良所寫的《張澍:清代甘肅又一藏書名家》一文中首先講到了張澍在清學史上的地位:“在清代的甘肅學者中,最著名的當推武威張澍。”而後以梁啟超在《近代學者之地理分佈》一文中的所言為證:“甘肅與中原隔,文化自昔樸塞,然乾嘉間亦有第一二流之學者,曰張介侯(澍),善考證,勤輯佚,尤嫻熟河西掌故。”

既然張澍擅長於考證之學,並且勤於蒐集瀕臨失傳的文獻,這些活動顯然需要有大量的藏書作支撐。而關於張澍的藏書情況,則可以用他在道光十五年所寫的《卜居》詩中的所言為證:“數百卷書籍,早以化雲煙,碑版充箱篋,瓜分用質錢。”這幾句詩講述的是,張澍在武威家中藏有一些書,後來因為與鄰里鬧起了糾紛,張家的房屋被佔,他所藏的書籍碑帖也被對方拿走賣錢去了。故晚年的張澍在西安的和樂巷建起了新居,同時又接著蒐集典籍:“萬卷貯後樓,子孫宜永寶。尚欲重校讎,所嘆我已老。年年曬蠹蟲,小子勿忘了。”

既然張澍的藏書也達萬卷之多,為什麼後世很少能看到他的舊藏呢?戴慧英、田建良在文中講到了四點,其中第四條為:“光緒三十四年法國人伯希和在大量掠奪敦煌文獻後,路過西安又盜取了張澍遺稿及藏書一批運回巴黎,其中張澍遺稿84本,現藏巴黎國家圖書館,這是鐵的事實。”

以上的這些記載,都可以說明甘肅一地在歷史上也曾是藏書家輩出。除了張澍外,邵國秀文中提到的藏書家還有張玿美、王文學、秦基貴、尹世阿等等。而對於甘肅的寺院藏書,邵國秀在文中當仁不讓地提到了敦煌藏經洞。該洞發現於光緒二十六年,該洞的發現者王圓籙持這種說法,他在《王道士薦疏》中稱:“至二十六年五月貳拾陸日清晨,忽有天炮響震,忽然山裂一縫,貧道同工人用鋤挖之,欣出閃佛洞一所……,內藏經卷數萬卷。”然而《重修敦煌縣誌》中所載的《王道士圓籙墓誌》中去說:“以流水疏通三層沙洞,沙出壁裂一孔,彷彿有光,壁破則有小洞,內藏經萬卷……,光緒二十五年事也。”

這裡又給出了光緒二十五年這個說法,且不管是究竟哪一年藏經洞被發現,但首先受到了國外漢學家的重視這卻是不爭的事實。到了光緒三十三年和三十四年,英國人斯坦因和法國人伯希和分別從此帶走了本洞所藏的精華,而後日本大谷光瑞等人也從此帶走大量典籍。直到宣統二年,清政府才下令將殘存部分運往北京,藏在了京師圖書館。關於敦煌藏經洞的巨大價值,邵國秀在文中引用了姜亮夫在《莫高窟年表·凡例》中的所言:

其繁富固足以當一大圖書館,而其內容在學術上之重要,將十倍於孔壁、汲冢,皆吾先人勞苦積聚。雖片言隻字,皆有其極大之價值。世之所謂“敦煌學”者,實以此為基礎。

雖然敦煌藏經洞所藏典籍的精華已經到了國外,但從數量而言,大多數還是藏在當今中國的國家圖書館。即便如此,這些年來,世面上仍有零星的發現。這也足見,敦煌藏經洞引起的文化現象至今餘波不斷,而這同樣也是甘肅藏書史上最為輝煌的一頁。

蘭州古舊書市場:曾歷旺市,難覓善籍(上)韋力撰

城隍廟牌坊

對於甘肅一地的儒學和書院藏書,邵國秀在文中首先講到了陝西行都司儒學的藏書情況:“甘州府(今張掖市),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建,正統十二年(1447年)重建,嘉靖三十年(1551年)改建尊經閣。閣中收藏圖書31種,多為‘殘篇斷簡’,‘子史集文’之書很少。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都御史陳棐派人赴陝西購買‘詩文撰集天文醫佔法律書籍’,造四大櫃廚盛之,書之首尾鈐蓋印記,還‘勒石記書名立於閣’,閣中藏書達151種。清初兵變片簡無存,雍正三年(1725年)改行都司學為府學,收藏經史圖書41種,藏書之富已大不如前。”而對於蘭州府儒學的藏書情況,該文中又有如下簡述:

在城東南,元順帝至正五年(1345年)知州姚諒建,初為州學,明洪武二年(1369年),改縣學。正統十三年(1448年)復為州學。乾隆四年改建府學,中為大成殿,尊經閣在大成殿之東稍後。據載,清朝末年有藏書25種,主要是《欽定詩經傳說》《欽定書經傳說》《欽定學政全書》《欽定科場條例》《續增科場條例》等科舉用書。

對於甘肅各市縣藏書的情況,相應的文獻亦有記載,例如康熙版的《清水縣誌》中稱:“清水縣儒學,明洪武四年知縣劉德建於縣治北南向,頒降書籍有《四書大全》《易經大全》《書經大全》《春秋大全》《禮記大全》《性理》《通鑑》《五倫書》《為善陰鷙》《孝順事實錄》《小學》,貯藏於縣學尊經閣。”

對於府學藏書的來由,乾隆版《重修肅州新志》中載有黃文煒所撰《尊經閣藏書記》:“肅州學舍既成,復置閣於明倫堂之東,顧念來學者眾,書籍鮮少,無以開拓其心胸,而增長期智識。時欲遣人遠赴江南,以購求之。適學憲新承天子命來校是邦,鬻書者隨至,因購得經、史、諸子,以迄制義、論策,共若干種,藏諸閣中。”

看來那時的蘭州難以買到適用的書,管理者原本想到江南去購買書籍,最後趕上了機會,從當地買到了一批書。當地府學得書的方式,除了購買之外也能得到一些當地士紳的捐助,同時蘭州也有一些刻書的作坊。胡玉雷在其論文《清代甘肅府州縣學藏書研究》中稱:“甘肅的坊刻主要分佈在文教發達的蘭州、秦州等地,而位於政治、經濟、文化、交通中心的蘭州,從嘉慶至光緒年間共有坊刻12個,如萬穗堂、佩蘭堂、慶餘堂、衡鑑堂等。”

以上的這些資料都可說明,甘肅一地原本藏書之盛,而這樣的狀況一直延續到了本世紀初。蘭州跟其他地方一樣,到了公私合營時期,當地的舊書店及書坊全部合併成一家,成為了蘭州古籍書店,但此店的名稱原本與後來差一個字。2013年12月12日的《蘭州晨報》上載有該報記者雷媛所寫《蘭州古籍書店,城市歷史與文化的寄存處》一文。作者在此文中採訪了蘭州古籍書店的第一任經理李彥章先生,談到本店的名稱來由,該文中寫道:

李彥章說古籍書店最早的名稱應該是蘭州古舊書店,成立時間和中國書店的時間差不多。1952年成立的中國書店應是我國古舊書店的標誌樣板,它開始確立了古舊書店的搶救、保護國家的珍貴古籍和古舊書回收、再發行的傳統。厚宏達的印象中,解放後北京有了古舊書店之後,全國各省會城市就都陸續成立了古舊書店。

看來,公私合營後成立的國營書店原名叫蘭州古舊書店。然而有著如此悠久歷史的書店,卻在2013年底停業了。對於這件事,記者雷媛採訪了當時的古籍書店經理厚宏達先生:“‘等到門市被接收之後,我個人的使命也就完成了。’50歲的厚宏達現在是蘭州古籍書店的經理,隨著書店的這次改革,他個人也將卸下經理一職而被另作安排。”

關於厚宏達在本店任職的經歷,以及該店原本的狀況,雷媛在文中又寫道:“1983年厚宏達被招工進了文化宮的店,那時整座城市也就此一家古籍書店。600多平方米的書店有一半面積被地下室佔去,地面上也就300多平方米的地方,不過按厚宏達的話說,就是這麼個規模的書店在當時卻養活著40多個工作人員,還有臨時工。‘重要的是還有利潤。’顯然,那是屬於這個老店曾經的輝煌。”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蘭州古籍書店要停業呢?該文中講到了這樣一件事:“2005年厚宏達當上經理,一上任他就作了一次盤點,結果是庫房裡的線裝古書已是殘缺不齊了,看到這個狀況,厚宏達心裡明白,它們已經賣不上好價錢了。厚宏達說在他之前,書店日子不好過的時候,就有賣線裝古書以彌補經營效益的做法,他也如法炮製,在請示上級並經過專家估價之後,將那些殘缺的古書一次性全部賣給了江陰師範大學。據說那所南方的大學都沒有討價還價,當即拍板拿走了。”

蘭州古籍書店將大量的殘本一次性地賣給了江陰師範大學,這件事我此前未曾聽聞過,而我對蘭州古籍書店的情況瞭解,則大多是因為已經去世的杭州天堂傘廠老闆王杭生。其實天堂傘就是一種摺疊傘,此物原本盛產於廣東地區,但王杭生經過自己的努力,將該傘創出獨立品牌,從此在傘業一統天下。雖然業務搞得如此之精,而他對藏書有著執著地偏愛。有那麼幾年,我們常在古籍拍賣會上短兵相接。雖然相互間沒說過話,但從朋友的言談中讓我得知,王杭生也同樣把我視做對手。而他在現場狂舉的情形,讓我徒生既生瑜何生亮之嘆。

在此前,我已經瞭解到王杭生跟蘭州古籍書店有著頗為密切的關係,只是我不知道他所熟知的經理是否就是厚宏達先生。而我也聽聞到,王杭生當年買到了一大批殘本書,然其來源似乎是其他的古籍書店。王杭生的這種買法,不知道是否是受到了江陰師範大學的啟發,而我卻從未前往蘭州買過古籍。

這樣的一家店就此關張了,這不單純是我的遺憾,而這也正是雷媛寫此文呼籲的原因。果真不到一年,蘭州古籍書店又再次開張。2014年3月28日的《蘭州晚報》是刊出了一篇名為《蘭州古籍書店重開業》的資訊。該文中寫道:

2013年底,原來屬於蘭州新華書店的蘭州古籍書店,劃歸到省新華書店的西北書城管理。因為經營虧損,蘭州古籍書店文化宮店停業,這家成立於1957年的書店,為全國最早成立的古籍書店之一,是甘肅省內一家知名書店,它是由解放前個體書販發展起來的專業性書店,經營圖書、報刊、電子出版物、文化用品、古舊書畫、文房四寶、裝訂、裱糊字畫業務。50多年來,這座文化老店以搶救、保護古籍和古舊書收購、再發行為宗旨,延續著歷史和文化的香火,曾被讀者當成蘭州文化的一個符號。蘭州古籍書店文化宮店停業,在蘭州圖書行業和文化行業內引起很大震動,省內一些文化名人對此唏噓不已,大家對這個書店的命運尤為關注。

看來,當地的愛書人對於蘭州古籍書店的停業大感不滿,經過一些有識之士的呼籲,古籍書店又重新開門營業了。我聽聞到這個消息也同樣大感高興,這種心態有如古語所言:“得魚同一樂,何必我持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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