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許可舟早上上班時，下意識看了一眼對面住戶。
鏽跡斑斑的防盜門，總是緊閉著。
對門的女人，搬來快半個月了。可舟唯一一次見過女人，是在搬家那天。
女人二十七八歲，皮膚白皙，頗有幾分姿色。穿一條粉裙子，是那種特別豔俗的粉色。
從那以後，一早一晚，可舟出門或回家時，對面房門從沒開過。
可舟挺好奇的，女人不用上班嗎？
02
那天，可舟出外勤結束得早，就提前回家了。剛走到樓道口，被嚇了一跳。
一男一女，正相對站著，場面極為狼狽。
女人堵在門口，穿著紅色的薄紗睡裙，領口很低，一頭捲髮蓬著，她壓低嗓子罵：“今天不把錢給老孃付夠，就光著身子滾蛋！”
男人幾乎全裸，僅拿一條不大的毛巾，捉襟見肘地，勉強遮著隱私部位。
看到有人上來，女人神情自若，男人卻尷尬得不行，狠狠地說：“老子今天算是栽了，說好的一百，坐地起價。”
女人說：“我呸，下了床就敢不認賬。”
可舟就在他們的吵架聲中，掏出鑰匙開門。
對門女人，居然是做風塵生意的。
03
一直到男友楊立明回來，可舟還覺得心在砰砰直跳。
她神秘兮兮地跟楊立明八卦：“你知道對面的女人是幹什麼的不？”
楊立明漫不經心地說：“幹那個的唄！”
可舟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的？”
楊立明說：“嗨，撞見一次，居然有人排隊等。”
可舟更吃驚了：“我們搬家吧，挺晦氣的。”
楊立明說：“人家又不礙著我們什麼，再說上哪兒找這麼便宜的房子。”
可舟想了想，也是。這個老舊的小區，地處偏僻，租金確實便宜。
她和楊立明正努力，想要在結婚前攢一套房子的首付。
所以，在這之前，能省一點是一點吧。
04
從那以後，可舟不再好奇對門的女人了，再碰上，她都遠遠躲著走。
她打心眼裡覺得，這樣的女人，挺髒的。
那天晚上，可舟和楊立明吵架了，氣頭上，她摔門而出。
出去後才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可舟不是本地人，關係好的同事也都住得比較遠。再說，大晚上也不好去打擾。
她在門外等了會兒，楊立明並沒有追出來。
她和楊立明，大學畢業後就認識並戀愛，半年後同居，一起租住在這個又小又破的房子裡。
一晃三四年了，日子並沒有好轉，但感情卻慢慢淡了。
可舟坐在樓梯上，越想越委屈，禁不住淚眼婆娑。
“忘帶鑰匙了嗎？”可舟抬起頭，看見對面的女人，正從樓下走上來，手裡提著一個購物袋。
可舟臉上還帶著淚痕，女人沒有再問什麼，打開門說：“要不來我這兒坐會兒，外面挺涼的。”
可舟猶豫了一下，女人說：“我身上來事兒了，今天不接客，沒別人。”
她這麼直白，可舟反倒不好意思了。就跟著女人一起，進了屋。
05
房間倒是挺乾淨整潔的，淡紅色的燈光，帶著幾分迷離。
女人指著沙發說，坐吧，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可舟點點頭，女人開導可舟說：
“你男朋友我見過，挺不錯的小夥子。嗨，兩個人在一起，都免不了磕磕碰碰，想開點兒。”
可舟看見女人急急忙忙點開手機，很快地，傳出一個小女孩奶聲奶氣的聲音：“媽媽……”
女人眉開眼笑，也嗲聲嗲氣地回應：“寶寶，媽媽在這兒呢，看見了嗎？”
可舟坐在一邊，聽著女人在視頻裡，和小女孩“媽媽、寶寶、親親、抱抱”地膩歪。
她沒想到，女人居然已經有孩子了。
06
掛了電話，女人的眼角有了淚光，捕捉到可舟臉上的驚訝表情，她擦擦眼淚，笑笑說：
“我女兒，快四歲了，留守兒童，放在老家我媽幫忙帶著。”
可舟疑惑地問：“那你……”她不知道怎麼措辭。
女人大方地接過話：“那我還出來賣，是吧？”
可舟沒說話，算是默認了。過了會兒，遲疑地問：“那個……孩子爸爸呢？”
女人說：“她爸爸......說來話長了……”
女人很早就輟學出來打工了，後來，認識了個男人，感覺還不錯，就在一起了。
懷孕五個多月，男人在工地上出事故死了。因為懷的是個女娃，他們又沒領證，男人家裡不認。
她還是把孩子生了下來，男人生前對她挺好，留下他的骨肉，也算是他給她的念想。
孩子兩歲時，生了一場重病，在重症監護室裡，等著錢救命。
走投無路中，她借了高利貸，當時為了救孩子的命，什麼都顧不得了。
病好後，她把孩子送到老家，留下生活費，央求媽媽幫她看一年。回來後，就走上了出賣身體的路。
“我現在就想多掙點兒錢，趕緊把債還了，把寶寶接回來，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城市，做個小生意，把孩子養大……”
07
從那天起，可舟對女人的態度變了，不再嫌惡，伴隨而來的，是一種酸澀而悽楚的感情。
紅塵俗世中，誰活著都不容易，如果不是被逼無奈，女人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她開始叫女人姐，有時候做了什麼好吃的飯，會敲門給女人送點兒。
連楊立明都吃驚了，說：“你不是挺看不上這種人的，怎麼反倒和人稱姐道妹的。”
可舟說：“女人之間的事，你不懂！”
楊立明就嘲弄地笑笑：“悠著點兒，別被帶壞了。”
說是說，因為可舟，楊立明和女人也慢慢熟悉了，偶爾遇到，也會點頭問個好。
一天中午，可舟從外地出差回來。正好在樓道遇上女人，說是女兒快生日了，讓可舟過來，幫她在網上選個禮物。
兩個人聊著聊著，女人突然說：
“可舟，其實你的條件，完全可以找個更好的，楊立明......說實話啊，他挺配不上你的。”
可舟不動聲色地笑笑，說：“搭夥過日子，不就那麼回事。”
08
就在那天晚上，女人出事了，被半夜從天而降的警察堵在床上。警察衝進來時，床上的男人當場就交代了。
人證物證俱在，女人當晚就被帶走了。
動靜很大，可舟和楊立明在對面聽得一清二楚，但他們倆都沒出去。
楊立明面無血色地說：
“咱還是搬個家吧，這兒太嚇人了，萬一警察找錯地兒來咱家呢。”
可舟瞥他一眼：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是不是做什麼虧心事了？”
楊立明怔了一下，說：
“我能做什麼虧心事……誰報的警啊？真是大快人心。”
09
那夜，楊立明一直沒睡著，可舟知道。她自己，也沒睡著。
是可舟報的警，就在那天中午，坐在女人家的沙發上，可舟被什麼硌了一下。
是一顆釦子。一顆，和楊立明的外套上一模一樣的扣子。
可舟很快告辭回家，在衣櫃裡找到那件，楊立明前幾天一直穿著的外套，果然，釦子少了一顆。
這絕不是巧合，聯想到女人勸她的話，可舟什麼都明白了。
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男人堆裡摸爬滾打的女人，靠出賣自己為生的女人，哪有什麼情義可言。
這邊和可舟惺惺相惜的，那邊就勾引她的男人。說不定連那個故事，都是編的。
她直接打了舉報電話，把地址說得非常詳細。警方那邊正好也掌握了一部分信息，因此動作很快。
女人這一走，再也沒有回來。而可舟和楊立明，後來還是分了手，幾年的感情，毀於一旦。
分手後，可舟就搬了家。
10
三年後的夏天，可舟到另外一個城市出差。
到時已是下午兩點，她在路邊隨便找了個店，吃點兒東西。
因為過了飯點，那個只有幾張桌的小吃店很安靜。
一個女人正在忙活著收拾碗筷，旁邊，一個小女孩坐在餐桌邊寫作業。
可舟說：“老闆，來碗酸辣面。”
忙碌著的女人抬起頭，愣了。
可舟，也愣了。
是當年對門的女人。
11
很快，女人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可舟，真是你啊！”
那一瞬間，可舟也挺感慨的，女人見到她的喜悅，是發自內心的。
她給可舟下了面，兩個人相對坐著，邊吃邊聊。
女人問：
“你和你男朋友，哦，就是那個楊立明，現在怎麼樣了？結婚了沒？”
可舟笑笑：“沒有，我們後來分手了......”
女人嘆口氣，說：
“沒有也好，當時我也不好明說。楊立明……他去找過我好幾次，我都把他趕出來了。
最後一次是一天上午，他突然敲門進來，把我按在沙發上，當時我拼命掙扎，給了他一巴掌，才沒讓他得手......”
可舟一下子呆住了，沒想到當年是這麼個情況。
女人笑笑，接著說：
“真的，我一直都挺感謝你的，可舟，那時候，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只有你對我好。
這讓我覺得，雖然這個世界很混蛋，但還是有好人的。出來後，我把債還了，就帶女兒來這兒了，現在挺好的，我很知足。”
可舟放下筷子，緊緊握了下女人的手，一時百感交集。
閱讀更多 竹子薔薇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