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電話詐騙公司竟打賭:如果能在1個月內騙得1億元,就……

儘管反詐騙機構頻發預警,但根據《2017年第三季度反電信網絡詐騙大數據報告》,該季度電信詐騙仍在中國造成損失44.1億元,發生詐騙案件12.7萬件,單案件平均損失為3.5萬元。

3個月內,被監測軟件記錄下來的詐騙電話共撥打了1.97億次,另有556萬人收到詐騙短信。

電信詐騙最讓人恐懼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

文︱楊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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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電話詐騙公司竟打賭:如果能在1個月內騙得1億元,就……

芳姐是個很瘦的女人,就是桂綸鎂那樣的瘦。瘦的女人多半潑辣幹練,就像芳姐。

但芳姐很少自己打詐騙電話,儘管這4年來她幾乎都呆在“公司”——泰國大城市裡一處六層公寓的頂樓,滿眼斑駁,還比不上北京的地下室旅館。

芳姐就住和手下一樣的二層鐵架床,只是她自己住一個斑駁的單間,還能敷個面膜。

可她並不在乎。因為阿海在香港銅鑼灣給她買了一個單位,軒尼詩道16號17層E。有一次芳姐和阿海說起“跑”的事情,終點就是這裡。

阿海的生活就風光得多。除了常去五星級酒店吃飯,他還在商學院學習。就是在商學院,他被“分分鐘掙千萬”的同學嘲笑,於是讓芳姐親自出馬,給這個同學量身定製了一起冒充檢察院查偷稅漏稅的電話詐騙。

這一局裡,芳姐扮的是北京檢察院的科長。

作為國內首部電信詐騙主題電影《鉅額來電》的“女一號”,芳姐將觀眾拉到了詐騙電話那頭的世界:從“公司”到中關村電子城的“卡頭”,分佈於香港、東南亞的“水房”,以及下探到縣城一級的提款組織。而所有這些環節,都來自公安部真實的備案案件。

導演彭順以驚悚片見長,2013年以來也拍過兩部偵探片。當他看到公安部門提供的詐騙案件資料,“很驚訝”,因為“原來現在的詐騙早已不是那麼簡單,像一個公司一樣,有很多部門和很多人的分工合作”。

儘管反詐騙機構頻發預警,但根據《2017年第三季度反電信網絡詐騙大數據報告》,該季度電信詐騙仍在中國造成損失44.1億元,發生詐騙案件12.7萬件,單案件平均損失為3.5萬元。

3個月內,被監測軟件記錄下來的詐騙電話共撥打了1.97億次,另有556萬人收到詐騙短信。

彭順說,電信詐騙最讓人恐懼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

兩家電話詐騙公司竟打賭:如果能在1個月內騙得1億元,就……

兩家電話詐騙公司竟打賭:如果能在1個月內騙得1億元,就……

1

有些案子就像是聽笑話


平時,芳姐只是監督手下的二三十個人打詐騙電話。這家“公司”的上游,是專門出售信息的“菜商”和賣銀行卡的“卡頭”,下游則是負責拆分被騙資金的“水房”和去ATM取錢的車手。

阿海負責對接“菜商”和“卡頭”,芳姐負責“水房”和車手。他們倆來自福建沿海的漁村,當年喜歡一同躺在灑滿落日餘暉的漁船裡嬉笑。電影在表現這個情節的時候用了灰色,那是他們回不去的昨天。

首先是阿海,他自己出來“做生意”,然後拉芳姐搞微信詐騙。有一次阿海埋怨臺灣詐騙團伙的頭目說,我們村子辛苦打工都是給你們對面。後來,阿海村裡接近七成村民都把電信詐騙當作“財路”。

電信詐騙團伙來自於若干典型地區,已經成為共識。在此前公安部等23部門的全國打擊治理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專項行動中,7個地區被列為第一批掛牌整治的重點地區:冒充黑社會詐騙的河北省豐寧縣、“重金求子”詐騙的江西省餘干縣、PS圖片敲詐的湖南省雙峰縣、冒充熟人和領導詐騙的廣東省茂名市電白區、假冒QQ好友詐騙的廣西壯族自治區賓陽縣、機票退改簽詐騙的海南省儋州市、網絡購物詐騙的福建省龍巖市新羅區等。

以茂名電白為例:2009年,這裡就曾被公安部和廣東省公安廳確認為“全國打擊電話詐騙重點地區”。在嚴厲的專項行動打擊中,公安部門甚至撤掉通訊基站。“電信詐騙整治確實是個長期的工作,一放鬆,它就會抬頭。”當時的茂名市領導這樣說,“我們要持之以恆地打下去。不能經濟上去了,社會治安下去了。”

人們投身於電信詐騙的原因很簡單,用芳姐的話說:“放著彎腰就能撿錢的生意,誰還會老老實實做買賣?”。

阿海賺了錢,回到村子發鈔票,大家“都很感激他”,只有他的妹妹不領情。

但這個單純的女孩卻身陷助學金詐騙,失去了9000多元學費,流落於繁華街頭,在派出所門口等了十幾個小時——這大約就是徐玉玉生命最後時刻的重現。

救護車沒能救活昏倒在宿舍的妹妹。

警察向一直騎摩托跟在救護車後的阿海保證,不會抓捕他,只要他上前看一眼正在搶救的妹妹。

阿海短暫猶豫,然後呼嘯而去。

“人性黑暗與不可回頭一面。”這就是彭順對於阿海的定位。

其實在妹妹轉款的ATM機上,就貼著謹防詐騙的警示。

而一對不斷給騙子打款的夫婦,也毫不懷疑騙子的說辭:“等厄爾尼諾現象來的時候就會有大筆資金回報。”

片中的警察說:“有些案子就像是聽笑話,但人上當時就是鬼迷心竅。”

兩家電話詐騙公司竟打賭:如果能在1個月內騙得1億元,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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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核心就是圍繞著他們的利益


有時候,芳姐是冷酷的。

她一板一眼地告訴新入行的女孩們,打電話“核心就是圍繞著他們的利益,不管是他們想要得到的利,還是他們害怕失去的益”。

以公安部提供的真實案件為藍本,在彭順的劇本中,這些專職打電話的年輕女孩被分為“一線”和“二線”。

“一線”從早7點工作到晚9點,打通400個電話才有底薪。她們的收入主要是10%的提成:每成功騙得4萬元,可以分到4000元。

“一線”的任務是把諸如“中獎”、“海關查扣”等消息告訴“目標客戶”,如果感覺有機會,就會轉由扮演“稅務局”、“檢察官”、“領導”等角色的“二線”接手,進一步說服對方,並指導對方轉賬。

“生意能不能成主要看‘二線’。”芳姐說。“二線”的提成是15%。

雖然公司在泰國,卻不用一個當地人。無論“一線”“二線”都從國內招募,且要有可靠的擔保人。

女孩們只持有3個月有效旅遊證件,封閉管理,有人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走進“公司”的,如想退出就要被暴打,並要償付“培訓費”。

有一定“江湖地位”的芳姐向來謹慎,為了驗證新人的來源,要把所有推薦人的電話都重撥一遍。

女孩們上班就像標準的客服中心,戴著耳麥。他們在上工前都會拿到一本“客戶資料”,裡面有電話等信息。

資料裡最重要的是“腳本”。女孩不按“腳本”對話,往往會導致業績下降。在一次重要的詐騙中,小頭目偶然脫稿“自我發揮”,也導致對方掛斷了電話。

製作“腳本”主要靠個人信息,其中甚至包括客戶在醫療機構的診斷、收費底單,包括上一次去醫院開了幾盒藥、多少錢、是否醫保支付等等。這就為社保詐騙提供了基礎。

芳姐告訴女孩們,連續撥電話三次以上客戶就會覺得有急事,如果是社保詐騙,就要“態度嚴厲冰冷,公事公辦”。

個人信息洩露的嚴重狀況,可能讓普通人無法想象。比如其細緻程度,用彭順的話說:“就像我們導演特別給一個演員量身定做的劇本,犯罪分子因為掌握了很多個人資料,完全可以做到多種情節的預設和‘下套’。”

一些個人信息來自黑客:他們能夠獲取目標客戶的手機通訊錄,再用改號軟件把詐騙來電修改為對方通訊錄裡的名字,從而獲取對方的信任。

“菜商”本來是搞數據庫的,他發現通過網絡可以找到一個人的各種信息,又從販賣這類信息中賺了不少錢。他的客戶之一就是阿海。

“目前我國網絡安全形勢嚴峻,最明顯的就是電信網絡詐騙頻發,其主要原因是個人信息的洩漏。”公安部第三研究所所長鬍傳平此前曾這樣表示。

《鉅額來電》網上討論區有網友說,去婦產科做一次檢查,立刻就會收到一大堆海外生子服務機構的電話。

兩家電話詐騙公司竟打賭:如果能在1個月內騙得1億元,就……

3

擊中一些人心中的“痛點”


詐騙已是一個涉及上百萬從業者的黑色“產業鏈”,分工細緻明確,日益專業化。即便是手法最簡單的網絡詐騙,也至少需要10人的犯罪團伙。網絡詐騙可劃分出包括釣魚編輯、木馬開發、盜庫黑客、電話詐騙經理、短信群發商、在線推廣技師、財務會計師等多達15個不同工種。

這些人分佈在不同的地點,相互之間並不認識,並且以此為規矩。如“菜商”對阿海所說的,“我們不應該見面”。

“卡頭”則是北京中關村電子城裡的攤主,面前擺了一大堆正要維修的手機。他以500元一張的價格向生活窘迫者收購銀行卡。

一個詐騙金額400萬元的案例,資金通過4級、11個銀行的508個賬號被取走,從香港高樓林立的商務區到小縣城裡的儲蓄所。

水房收取詐騙金額的30%。香港、曼谷、臺灣的車手在45分鐘內可以用超過100張銀行卡把數百萬元資金取完,收費5%。

被騙走的錢像是注入了一個深埋地下的發達根系,瞬間消失於無形,而芳姐的錢袋則很快就飽脹了。她高興地用手比劃到前胸的高度,說曾裝了這樣一大編織袋現金給父母。

銀行卡是詐騙和反詐騙的關鍵環節。公安機關的反電信網絡詐騙中心——由警方、運營商、銀行和金融部門聯席辦公——在打擊一個詐騙團伙時,先摸清其涉及的所有銀行賬號,而在收網之前,就是通過這些銀行卡來監視犯罪團伙的動向。

在公安部系統有“電信詐騙案件偵辦平臺”,而中國人民銀行則建成了“電信詐騙交易風險事件管理平臺”。

一旦有資金進入被監控的某張銀行卡,警報就會響起,警方由此向上追溯受害者信息,向下追查資金去向,以揭示整個“根系”的全貌,包括通過監控攝像頭追蹤車手的身份。

電信網絡詐騙包括電話詐騙、網絡詐騙和短信詐騙三種基本類型,其中電話詐騙比例達 72.9%,平均敲詐金額為13.8 萬元。2017年第三季度損失金額TOP3均為電話仿冒公檢法詐騙案,事主分別遭受800萬元、490萬、435萬的財產損失。

仿冒公檢法詐騙是目前最重要的詐騙形式,案例不斷增多,涉案金額較大。經各方渠道統計測算,2017年第三季度該類型案件數量達 28550 件,環比多出62%。

公安部刑事偵查部門負責人曾表示,以臺灣犯罪分子冒充國內公檢法機關為例,讓受害人深信不疑的關鍵環節主要有兩個:一是利用網絡技術將電話號碼改為公檢法機關電話,二是製作假冒的最高人民檢察院網站,利用受害者個人信息製作虛假通緝令。

冒充公檢法詐騙之所以命中率高,既可歸因於對執法者的信任,也是因為擊中了一些人心中的“痛點”。

一名商人接到假冒警署譚警官的詐騙電話,以他洗黑錢的事情勒索。雖然接電話的同時譚警官已經走到他面前,但那一刻的恐懼,還是讓他操作轉賬。

4

詐騙者的江湖


很多時刻,芳姐也很有人情味。

她自己站在桌子上裝燈泡,最後警察查抄的關鍵時刻也不忘放了被自己囚禁的手下;她也喜歡許願和煙花,埋怨阿海“通話就談工作”;還有,讓阿海帶員工們去香港玩樂。

軒尼詩道始終藏在芳姐內心的柔軟處,她的電腦裡也只有《月滿軒尼詩》這一部電影。

在昏暗斑駁中生活了4年,她向阿海怒氣衝衝地抱怨,沒有婚姻沒有家。這是因為警察偽裝的受害者剛剛在電話中提到了軒尼詩道。

阿海的野心卻很大,除了邀請“菜商”等加盟,“打通上下游”,還要在泰國、馬來西亞以及非洲開分公司。

他的一個競爭對手來自臺灣地區,甚至拉攏他手下的小頭目。最終,他們立下賭約:如果阿海能在1個月內騙得1億元,對方就交出騙他妹妹的真兇,並且退出若干區域;如果騙不到1億元,阿海的團隊就併入對方公司。

臺灣電信詐騙團伙聲名狼藉。根據公安部信息,到2015年,千萬元以上的大案要案基本都是他們的手筆。2016年國臺辦發言人曾表示,每年有上百億元人民幣的電信詐騙犯罪贓款被騙子從大陸捲到臺灣,被追回的僅20萬元。

2016年以來,公安部先後赴20多個國家開展執法合作,搗毀窩點70多個,抓獲犯罪嫌疑人1600多人,前後從肯尼亞、馬來西亞、柬埔寨、亞美尼亞、越南、印尼押回200多名臺灣犯罪嫌疑人,有力震懾了電信詐騙犯罪。臺灣詐騙集團操作的案件由2016年初佔全部電信網絡詐騙案件的30%下降到現在的10%左右。

在賭局中,阿海覺得自己勝券在握,還可以使對方“退出長江以南”。

但是阿海沒有告訴愛他的芳姐,自己準備移民。

只要芳姐需要,找到相關信息並不難——在發現阿海的申請移民文件後,芳姐毫不猶豫地轉走了阿海的1個億。

“永遠不要騙女人,因為女人真的會瘋。”她對阿海說。

阿海是在警方發起進攻十幾分鍾後被射殺的,激烈的槍戰之後,他的屍體靜靜地倒伏在地上。

芳姐說,帶她去軒尼詩道,就向警方坦白1億元的去向和做過的案子。

軒尼詩道16號是有著暗色門廳的高級公寓。大堂經理問他們去哪裡。

“17樓單位E。”

“你們是張先生張太太的什麼人,告訴他們了嗎?”

“17樓單位E,A、B、C、D、E的E。”芳姐在桌子上比畫。

“沒錯,張先生張太太一家大小住進來好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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